人有各种各样的收藏偏爱,是情怀也是投资,而老封的爱好居然是收藏菜单,不仅收而藏之,还藏而宝之,即使这个爱好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事儿……
听说过山鸡抑或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神话,也知道蚕蛹蜕变成蝴蝶,所谓羽化而登仙的科学之说,但今晚从老封的嘴里,听到菜单蝶变,一派惊艳,明仁死劲鼓瞪着自己的俩眼珠,托住差点没岔位的下巴,半天愣怔在那里。
人有各种各样的收藏癖好,这不奇怪。收藏的内容丰富多彩,收藏的雅兴也各有千秋。多数人收藏的是邮票、连环画、火柴盒、粮票、徽章、钢笔等等小物件。有足够眼光或者耐心的,就带有投资的心态,收藏各种今后价值见涨的物品,包括搞得挺高大而玄的文物之类。邻家老叔喜欢收藏打火机,各种模样,不同国家,几十年来推出的打火机,他老了,还有肺病,抽了一辈子的烟,不得不戒了,但不影响他每天对这一抽屉打火机的把玩,有的还储存着一些煤油,可以啪哒喷出一朵摇曳的火苗来。收藏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投机,老封有一次对明仁说,认识一位报人,管着书讯和书评的版面,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专门采访那些画家书法家,为他们发书讯、刊作品、配评论。人家豪放慷慨,作为答谢,也是礼尚往来,顺手给他一张画或一幅字。到了本世纪,有些艺术家声名鹊起,行情看涨,他笑眯眯地,说不定独个时,还时常笑出声了。后来干脆辞了职,做起了书画经纪人加策展人,赚得盆满钵满。明仁也有收藏,就是自己买的书。各种文学名著,80年代如重放的鲜花,有的都是小开本的,他买了不少,不管读过没读过,他都一一收藏着,满满几书橱,占了好多空间,他都舍不得丢弃。搬家时,是最费时费力的活。
老封说别人收藏的自己再去鼓捣,还不如拾人牙慧。他竟然爱好收藏菜单,菜单上还留有同桌人的签名,这让明仁颇为诧异和好奇。后来,他想起来了,十多年前,明仁在S城一个区的区属部门任职,老封那时还是区政府接待办一位处长。某一天清早,明仁前脚踏进办公室,后脚一个人影就紧跟而入。他心里一悚。只听一个男中音叫了他一声,他赶紧回首,看是老封:“咦,封处长呀,有什么事吗?不会是又有什么接待任务了吧?”最近各地到新区来观摩学习的还真接二连三的,昨晚,明仁就参加了一个接待,一位区领导主请,老封负责具体事务,吃饭时也全陪,不过,坐不太住,忙前忙后的。老封说:“没事,就劳您明大人大驾,帮我签个名。”机关里有的处长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叫他明大人,也许是觉得明仁比较年轻就已是部门领导了,老封也这么称呼,明仁也不在意。
“签名?签什么名?”他看着老封,禁不住抓抓头皮,有点丈二和尚的模样。老封与明仁年龄相仿,身体壮硕,肉鼓鼓的,身高比明仁矮了一个脑袋。他的嘴边刮得蛋白一样的清爽,脸蛋肥嘟嘟的,让明仁顿时想起早上刚吃过的两只剥了壳的白煮蛋。听说一位上将都耄耋之年了,身体硬朗,每天还能喝半斤茅台,某大领导问他,你有什么养生诀窍?他说真没有,要有的话,就是每天吃两个白煮蛋,雷打不动。明仁闻言,想自己正值壮年,更需要补充能量,便坚持每天两个鸡蛋不动摇,也有好几个年头了。现在,白煮蛋就在眼前晃动着。
老封的肉嘴迅速鼓动:“就是请您在昨晚的菜单上签个名。”“昨天是区政府为主接待,还要我签名?我只是陪同者之一呀。”明仁注视着愈发不解了。“哦哦,明大人,是我没说清楚,是我请您帮个忙,在这张菜谱上签个大名。”说着,他把一张粉红色对折的、中间还夹着一根金丝带的卡片打开,递到了明仁面前。明仁定睛一看,那是昨晚区政府接待晚宴时的菜单呀,是区政府食堂接待的标配,在饭桌中间可旋转的桌面两侧,各竖放了一张,供主宾一观。昨天的菜,以本帮菜为主,虽没有什么硬菜,但一盘葱油蒸大黄鱼,让内地来的客人吃得有滋有味,啧啧赞叹。这是区政府食堂大厨的一个保留菜,鱼是从浙江舟山当天送来的,专取鱼的中间一段,煮的火候拿捏得当,断了生,又不走鲜,明仁也特别爱吃。
菜单周边,已写上了好多人的名字。仔细一看,都是昨天参加晚宴的主宾。老封笑着说:“青菜萝卜,各人喜欢,我就爱收藏这个。有纪念意义。你看,明大人,就缺你的大名了。昨晚我一转身,就见你上车了,没来得及让你签。”
“啊哟,你一大早就找我来签这个的,你可以呀。”明仁确实感到意外。“嘿嘿,不是怕一忙给忘了吗?做不到当日事、当日毕,也得在太阳出来的早晨,抓紧补上呀。再说,你也挺忙的。”老封笑嘻嘻的,明仁飞快地签上名。他向明仁拱拱手:“谢谢呀,明大人,你忙。”
这一回想,让明仁顿悟,这老封还真是爱好这一口。而且,由来已久,自己不经意,也为他签过几次,怎么就没记住这茬呢!是自己平常节奏太快,忙得不亦乐乎,加之签名这玩意儿也太平常了,所以,对此记忆不深吗?
老封告诉明仁,他苦心收藏菜单签名,二十多载,其中也有酸甜苦辣,恐怕别人难以想象。此时的老封瘦了些,脸上鱼尾紋、川字纹、法令纹、额头纹,悉数登场,但都是淡淡的、浅浅的,依附在白净的脸面上,还不算太沧桑。老封五十好几了,已是区政府接待办副主任了。这一回,区主要领导带队赴对口援建的新疆阿克苏慰问交流,二十多人同行,明仁和老封飞机上座位挨在一块儿。交谈自然而然,大约之前提到过主要领导喜欢收藏各国明信片,话题也就围绕收藏聊得深入活泼起来。老封收藏菜单签名,真的是由来已久,功夫花得不小呀。
老封说,菜单请人家签名,多半是要笑脸送上去的。有的人不用你多解释,爽快地签了;有的犹犹疑疑,扭扭捏捏,不断地向你询问什么,问得自己的小心脏找到依托之处了,方才艰难地动了笔。他说,有一回,某省一位领导带队来考察,区政府在上海大厦十八楼安排了一场晚宴。那里的景色,浦东三件套、外白渡桥、外滩都一览无余。欣赏完景色,宴席开吃。菜单还是他审定的,四冷六热一汤两点心,淮扬菜主打,除了上海熏鱼、四喜烤麸等冷菜外,狮子头、炝虎尾、拆烩鲢鱼头、百老汇牛排、煮干丝、木瓜炖银耳、羊肚菌松茸上素汤、苔条粢饭糕等等,主宾双方都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公务接待可以上酒。十多人,我带的六瓶茅台差不多都喝得精光。趁宴席空隙,我拿着菜单逐一让在座的签名。到我们领导那儿,他打住了我,先在酒壶里倒了个“单眼皮”,这足有三两酒,他让我一口喝了。然后又要我好好讲一个与上海大厦有关的故事,讲好了,大家鼓掌认可了,他再签。我幸好脑子清醒,之前酒尽可能地少喝,你知道,这方面我有秘诀,就是自己不主动去和人家敬酒,人家来敬时,先装作有事处理离开,躲不开的,能少喝尽量少喝。搞接待的嘛,见得多了,领导说不定就会把你隆重推出,爱你没商量,也是你的本分、本职。这一壶下去,把我烧得从喉管到肠胃,像着了火似的。我还能扛得住。讲故事倒一时难住了我。这种场合,太严肃,有煞风景;太粗俗呢,毕竟是公众场合。我转着眼珠子寻思着,忽然看到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字,便开始发挥起来。说诸位领导嘉宾,这个地方,可是周恩来等大人物都来吃过的。就说1962年那一年吧,上海大厦又来了一位名声响当当的人物,那可是一个风流才子,当年周总理参加他的第N次婚礼,说了一句:“我希望这是你的最后一次婚礼!”你们瞧瞧,多风流呀。他一到,登平台观景,在酒吧品咖啡,后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之后,见他余兴未尽,酒店老总呈上了笔墨,要请这位大名人即兴题一段文字。才子毕竟是才子,他二话不说,略作沉吟,借着点酒兴,便在宣纸上龙飞凤舞起来。几分钟,一气呵成,把大家都看呆了,他漂亮的诗句把上海大厦写到云端上了,那书法也别有风采。老封说,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他们的领导,眼睛发出光来,喉结微动了一下。他要发话了。老封要把高光时刻让给领导。果然领导接口了,仿佛一个权威,朗声宣布道:“你们知道他说的是谁吗?是郭沫若。请看那幅行草书法,就是他的手迹。”随后他朗诵一句,解读一句,在座的听得都认真。领导说完,我带头鼓掌,大家也跟着鼓起掌来。我赶紧又递上菜单,递上签字笔。哈哈哈,领导忽然感觉是被我忽悠了似的,可一看气氛又如此之热烈,便捉笔签了名。
你这么多年下来,收集了不少了吧?明仁发问。
老封说,你脚指头都可以想到的,没有上千件,也有数百件了。
那可是大丰收呀。明仁笑着说。
对我而言是一种丰收,是时间的一份积累,也是我的一点生活的乐趣。哪像你,主业是主任,业余是作家,把碎片化的时间集萃成了发光的文学作品,这才是让人羡慕的呢!明仁没想到老封会这么说,还引用了自己在报上的创作谈。“你收藏菜单,也是一个创新,一个难得的坚持呀。”明仁说。
“我这收藏,没法发表,也不能增值,就是自己玩玩,留作一段回忆。不像你的文章光彩夺目,名利双收,大受欢迎。”老封又酸酸地说道。
“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的,文章从来都是苦心事。”明仁说的是真话。
“你不知道,我收藏菜单,我太太老是嘀嘀咕咕的,连我女儿也嗤之以鼻。”老封白脸蛋浮上一层阴影。
“这怎么说?”明仁不无疑惑。
“我太太她们认为我不做正经事,说留着这个还能看个饱?还占地方,说把一个书橱给占了。是呀,我总不能把它们胡乱塞在床底下吧?它们虽然不如贺年卡那么精美,可也挺丰富多彩,也别有一番滋味的,摆放在玻璃橱柜里,我瞥一眼,都有一丝温馨满足。”老封的脸蛋又泛出明亮的光泽来了。
在当晚的阿克苏宾馆,一桌满满当当的菜肴,冒着袅袅热气,也弥漫着扑鼻的肉香气。一旁的老封蹭蹭明仁的手臂,轻声问:“是什么肉香呀,味道怪怪的?”明仁用劲嗅了嗅,只嗅出个大概来:“好像是牛肉,还有羊肉,还有鸽肉……”老封的鼻翼鼓了鼓:“应该有马肉的味道。”
两人随着众人按席卡挨桌坐下,发现他们说的肉类都有,还有鸡肉、鱼肉和其他各种大都没有品尝过的菜肴。牛肉是炖煮的,肉质白色鲜嫩,鸽子是刚烤的,金黄金黄的,鸡是大盘鸡,浓油赤酱的样子。马肉炖得浅褐色的,筋筋拉拉的肌理,都清晰分明。
地委书记和专员主请,都相当热情。让大家先喝了点奶,服务员推上了烤全羊,主人引着重要嘉宾一一上前切肉、尝肉。与明仁隔位而坐的老封兴奋得一直在叫好。
席间,专员向大家推荐马肉,并向大家提问:“你们知道,马上哪个部位的肉最好吃吗?”回答五花八门。地委书记笑道:“是马的臀部。肉质鲜美而不腻。你们尝尝。”“而且,这是不饱和脂肪,你们尽管吃,不用担心堵血管。”大家都纷纷品尝,明仁吃了两大块。老封向明仁示意,他吃了三大块。菜实在是太丰盛了,加上喝了有“塞外茅台”之称的伊力特,明仁感觉肚皮都快撑破了。这时,他发现老封拿了笔,在印有双方参加者名单的纸页上抄录着什么,时不时还询问坐在身边的一位阿克苏官员。随后,他拿着这张纸,又悄声逐一地让大家签名。到地委书记那边时,区主要领导为他作了说明,说这是他一大癖好。书记挺认真,像批阅文件一样先仔细审核着,当场指出他几个菜名都写错了,亲自帮他修改后,让他罚喝了三杯酒,接着就给他签了。席散之后,他想找還没签的几位官员再签,一个说“书记、专员签了,我就不签了”,另一个急着要送领导,连说几声“对不起”。这让老封未免懊丧。
明仁劝他:“这一大桌都快20人了,漏一两个又有何妨?主要人在,就可以了。”老封嘟囔道:“这差距大了,万宝全书缺了一个角了。”看他这么较真的样子,明仁也不好劝了。后来听说他当晚安顿好事务,便让当地人员陪他上门,去了那两位官员的家里,随手还送了自己从上海带去的纪念银币,以示谢意。
明仁想,这老封为收集菜单签名,也够用心用力的,真有这必要吗?
返回S城后,某一个工作日,明仁在一号办公楼12楼走廊,与老封迎面碰上,老封说:“这么巧,明大人不如到我办公室坐一会儿。”明仁与区办主任谈点事,时间有富余,与老封同去阿克苏,关系似乎近了些,也爽快答应了。
老封的办公室干净、整洁,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他泡了一杯大红袍,递给明仁,闲聊了一会儿,明仁注意到,他背后的玻璃柜里,竖放着好几溜书。他读书瘾又上来了,凑近想看看有什么好书,却看到另一格里,置放着好多张疑似菜单签名,如蝴蝶一样,张开着双翼,而且五颜六色,挺夺人眼球。老封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说这是之前就一直留在办公室的很小一部分,有些年份了。
他打开橱门,让明仁随意提取观看。首先吸引明仁的是一张天蓝色的菜单。他对蓝色素有偏爱,带着好奇心想,哪家菜馆会采用这大海的色彩制作菜单呢,展笺一看,是蓝天宾馆,原来如此,十分合乎情理。菜单上的菜名,是打印的,用的是大大方方的仿宋体。空白处大都被各种签名填满了。名字多半写得有个性,因此也不太好认。他在老封的指点介绍中,认出一位空军中将的大名。老封说,这是某年八一建军节前夕,驻S城的空军某部,请几个区政府接待办负责人吃饭,既是答谢地方平常对他们的支持,也是共贺佳节。他说,那位首长好酒量呀,喝完了还大段大段地朗诵李白的《蜀道难》。现在这位中将已提成上将了!
你看,还有这一张。就一张薄纸,那上面可有香港郭大老板的签名,他现在都快是百岁老人了。想再要他菜单签名,恐怕是一个梦想了。那年,我随同领导去香港招商。这老头精神得很,还特别爱吃瓶装橄榄菜,咸滋滋、油腻腻的,他吃了整整一瓶。他请我们吃的满桌的菜,都是香港名菜。他也没少吃。长寿好胃口、好美食,估计是个诀窍。你看,我把橄榄菜也填写在菜单末尾了。我后来也上瘾了,常到超市里买,专买香港牌子,早饭吃得开胃又入味。
让明仁眼睛一亮的,还有一张高档西餐馆的菜单,中英文对照,加上菜肴的图片,十分精致,也颇见品位。明仁瞥见了一位电影女明星的大名。老封得意地说,他帮明星办了一件小事,她约几位好友吃饭,也专门邀请了他。在一家老上海的石库门,一天就三桌,据说也是一位明星开的,订位都已排到一个季度之后了。我算是品尝到了真正的西洋大餐。
不久,明仁与老封都转任。明仁在S城一个部门任职,老封到一家国企当了副总裁。他们也几无联系。几年后的一个晚上,在一家著名饭店用一个包房,他们相遇了。原来他们都是主人邀请的嘉宾。主人F君是从澳大利亚回来探亲的,是明仁中学时的老同学。巧合的是,老封是F君在一家工厂办公室的老同事。F君思乡情切,也很念旧,回来时间很短,还是安排请几位旧识一聚。F君在墨尔本一所大学任教。见到大家的第一句话,竟是相声演员冯巩的著名台词:“我想死你们了!”说得轻松搞笑,其实是道出了他的真情。大家说笑着,随意交谈着,也频频干杯,情意浓浓。
临近尾声,场面显示出了一丝尴尬。始作俑者,是老封,而事情的起因,缘于他的菜单签名。
F君盛情安排,晚宴是在和平饭店。包房宽敞、气派。菜也称得上是美味佳肴,加上他自己带来的澳洲红酒,这一餐代价不菲。老封自然不会错失良机。他拿了菜单,请在座的签名,没料到,第一个就被严词拒绝了。这位男子微微发福,一个晚上不苟言笑,话也不多。只是和F君碰杯时,亲密地交谈几句,热情洋溢。F君开场时介绍过,说这位是他大学同窗,现在也是一位官员。他在听明白了老封的意愿后,脸色沉了下来:“签这干吗?我不签。”声音冷冰冰的,而且短促、干脆,有些“振聋发聩”。大家都听到了,目光迅速聚焦。老封也被镇住了,他绝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场面。F君打圆场:“哦,哦,我知道封老弟是好意,就是想作一个纪念。不过,封老弟,这回就算了,别让大家尴尬。”“就是,现在还签这个,没事找事呀,我们和F君纯属私友相聚,虽毫无业务关系,但也别无事生非。”有人立即附和道。大家的表情,显然都赞成这一观点。老封的大白脸阴郁了许多,他也悻悻然:“好吧,好吧,我听F君、听大家的,就当我没提过这回事。”说着他站立欠身,抱拳作揖。直至F君请他坐下。
散席时,明仁特意走到老封身边,想安慰两句。只见老封径直往前快走着,似乎是想尽快摆脱他们这拨人。
明仁明白,这一定很伤老封的心。
几天后,明仁依然记挂着老封,怕他太难受,还专门给他发了微信。老封直接拨了电话过来,他说他早就把那件事放下了。他说他也是体制内的人,不傻,都懂的。现在只有朋友场合,他才会收集这菜单签名。何况,他知道,好多人都忌讳,自己不会像以前一样,每一场都不落下。
他还告诉明仁一个大好消息。说他好几张菜单签名,被一位老外看中了,想出高价收购呢。这个高价,都超过我两个月的工资收入了。老封在国企拿的是年薪,比自己机关公务员收入要高出几倍。折算下来,他两个月的收入至少有六位数了。这个价格确实不低。
“哈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呀。菜单蝶变纷飞了。”电话那头,老封笑声爽脆,也不无几分穿透力和感染力。“连我太太女儿都笑咧了嘴,说我是额头碰上了天花板,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我說我是化茧成蝶,千年铁树开了花!”
是哪几张菜单签名这么备受青睐?明仁对此颇感兴趣。
老封直言道:“我也不太明白。对方也不肯明说,不过我自己估摸,这几张菜单都是S城老牌饭店的,签名者有好几位文化名人,还有一位现在已是一省之长了呢。当然,这都是十多年前一起聚的。不过,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要给他呢?”
“嗯,这个,你还是要留点神。你收集这个,本来就不图什么,千万别被高价迷惑了双眼。”明仁由衷地提醒道。
“明大人,你一百个放心,我老封绝不会是这样的人。”他信誓旦旦,明仁猜他也不会是这样的逐利小人。
又过了两年,说某区一位领导常常接受业务对象的高档宴请,被处理了。其中一项证据,就是有人提供了一张菜单签名的影印照。圈内传得很盛,对老封也有诸多不恭之词。
明仁在一次S城的大会上遇到老封,问起此事。老封再三说:“你别听他们瞎传,没有我这里任何事,我那张区领导的签名菜单,还是十五年前的,而且是一般酒店,正常的企业接待。”
“那就好。你还在继续收藏这个吗?”明仁又问。
“收藏呀,为何不收藏呢,我愈来愈觉得,这开始变得有意思了,也许是时间给它注入了神奇吧。它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现在更乐此不疲了。我按规矩出牌,总错不到十万八千里。”
老封说着挥挥手,告别了。
会议要开始了。他走得挺快,赶往自己的座位,双手有力地摆动着。渐渐地,明仁的目光里,他的身影与签名的菜单重叠,如蝶一样轻盈移动……
安谅,上海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经济学博士。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先后获萌芽报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奖、年度大奖、双年奖,中国天水李杜国际诗歌节特别奖,第八届中国长诗最佳成就奖,上海作协年度优秀诗歌集奖等数十种奖项。发表中短篇小说、微型小说约千篇,著有《你还有多少童年的朋友》《安谅微型小说精选》,“明人日记”系列《你是我的原型》专辑及精选本等小说集,《逐梦之旅——安谅散文》《寻找生命的感动》等散文集,《谁能在天空久留》《生命有多少借口》《失眠的江水》等诗歌集,另有多部长篇纪实文学、音乐剧、话剧等作品。作品被广为转载,并有多本英文译本。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