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金
梅兰芳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被称为“四大名旦”之首,也是引领中国戏曲走向世界并取得巨大成功的第一人。但是梅兰芳的相关研究却存在一些问题,学者谷曙光就曾在《〈梅兰芳珍稀史料汇刊〉导读》中指出“诸如材料陈陈相因、观点重复、先入为主的‘选择性研究、缺乏开拓性等”问题,他说:“究其原因,与梅兰芳研究资料的散佚与缺乏整理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梅边人物”,除去齐如山、李释戡、冯耿光等近年来开始受到重视,长期作为梅兰芳秘书的李斐叔得到的关注就远远不够。他似乎尚未走进相关研究者的视野,目前仅见中国戏曲学院李小红写有为数不多的几篇李斐叔研究文章,关注度缺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研究资料的散佚与缺乏整理”。
李斐叔,江苏如皋人。1907年出生,1942年病逝于南京,可谓英年早逝。梅兰芳对他的死深表叹惜,报人吴观蠡在《访问梅兰芳的回忆》里写道:“更把他的学生兼充侍从机要秘书李斐叔君死于贫病交迫的惨状,详细告诉了他(李去春三月三日殁于白门,时梅在港岛,消息阻隔,梅于返沪后方知噩耗),累〔弄〕得他眼圈儿红了起来,唏嘘太息久之。”李斐叔曾于南通伶工学社学艺,1924年1月,在张謇的推荐下拜师梅兰芳,后作为梅兰芳秘书随梅氏出访日本、美国、苏联,为梅司笔札,代梅书画、演说,某种意义上成了梅剧团的发言人。李斐叔能诗擅画,文字功夫不俗。他代梅氏撰写的《梅兰芳游美日记》《梅兰芳游俄记》成为梅兰芳研究的重要文献。其实,他还有大量关于梅兰芳的文字,学界缺乏关注。这批文献无疑是值得关注的,本书(《梅边杂忆》)辑录的《廿年清梦记梅边》《梅边杂忆》《参梅忆语》即为此类。
《廿年清梦记梅边》从李斐叔为何入伶工学社讲起,详细记载了他在南通伶工学社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以及彼时他与梅兰芳、欧阳予倩、张謇等名家的交往。我们从中可以看到李斐叔首次登台情形,欧阳予倩对他的提携之情和他如何在张謇的推荐下“踏上梅边”的全过程。这是此前未曾披露的李斐叔自传文字,也是我们走近李斐叔的关键文本。比如其中记录的李斐叔初次与梅兰芳交谈情形:“伶校学生,在梅博士公演期中,亦逐日选演佳剧。一来为的是共襄盛会,博好于观众;二则献曝于梅氏之前,俾使见学生成绩,冀得其指导。有一次星期白天,我演一出《絮阁》。梅先生很早便到后台,站在布景监督的小窗口参观许久。我也特别卖力讨好,想收其龙门品题,而增我身价。戏毕之后,梅氏候于下场门,先向我道过一声‘你辛苦啊之后,备蒙其齿牙奖借,许为可造之材。一言之褒,荣于华衮!”这次交谈肯定给李斐叔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也为李氏日后成为梅兰芳入室弟子埋下了伏笔。
《梅边杂忆》和《参梅忆语》则是不可多得的梅兰芳研究的一手资料。其中《梅边杂忆》一共八篇,即《梅浣华援刘回忆录》《记刘宝全一夕谈》《一张“冯宅堂会”名贵的戏单》《史太林看过我们的戏么?》《大大王、二大王荒郊争雄记》《梅兰芳的私生活》《在〈中国之镜子〉里的戏剧家》《由小女的读书联想到苏联的儿童剧场》,分别记录了梅蘭芳援救刘汉臣、梅兰芳访问苏联、梅兰芳的个性、梅氏的家庭状况和日常生活等与梅兰芳有关的大小事项,颇具现场感和史料价值,被论者评为“吸引力特强,一经付刊纸贵洛阳”。《参梅忆语》的内容更为丰富,大到梅兰芳游苏联、游美、访日的各种记录,小到梅兰芳的资产情况、衣食住行、镇静功夫、灌制唱片等琐碎事务,以及梅兰芳与程砚秋、言菊朋、李释戡、张彭春、胡蝶、班禅活佛、卓别林、泰戈尔等人的交游情况,靡不包含其中。其中就有很多我们感兴趣的话题,诸如“梅博士为何不到英法唱戏”“梅兰芳剧本之产生”“梅兰芳的正式老师”等。而当中关于梅兰芳访问苏联的部分尤为珍贵。此前学界熟知的《梅兰芳游俄记》原定分上、下两集,“上集写赴苏的筹备工作,下集则叙述在苏联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布莱希特、高尔基等在学术上的探索研究”。后因日本侵华,形势紧张,该书只写了上集,内容从筹备到出国为止,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参梅忆语》里的“梅兰芳游俄琐碎”系列书写可以说是弥补了这个遗憾,也为梅兰芳的苏联之行提供了颇为详尽的细节。
本书文笔生动,将梅兰芳的各种生活行止和从业细节娓娓道来,是一部鲜活的梅兰芳“外史”。正因如此,早在1943年,吴观蠡就曾打算将李斐叔的这些遗著汇编成单行本出版,并得梅兰芳允诺“写一篇序文纪念亡友”。岂料时序迁延,直至今日此书方才得以跟读者见面,不禁令人慨叹。从专业研究者来看,恰如陈寅恪先生在《敦煌劫余录》序中所说:“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治学之士得预于此潮流者,谓之预流,其未得预者,谓之未入流。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非彼闭门造车之徒所能同喻者也。”研究学问“得预于此潮流者”,是所谓“预流”;未得预者,则是“未入流”。整理者相信这批新材料的出现对于李斐叔和梅兰芳的研究将起到比较显著的推动作用,同时也可供对欧阳予倩、张謇乃至南通伶工学社感兴趣的研究者参阅。新材料往往能带来新问题和新观点,梅兰芳研究从数量上来说已然是叠床架屋,但如果从“李斐叔之眼”去看的话,仍然能获得不少创见。这也是本书的最大价值所在。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本书第一部分《廿年清梦记梅边》的相关信息是由宋希於老师告知的,“首发权”应归于他。此外,因报纸不全,《参梅忆语》部分内容有所遗漏,这也是需要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