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寻根与莫言的文化反思研究

2024-05-21 23:23苏兆峰
中国民族博览 2024年3期
关键词:莫言

【摘 要】莫言成名于20世纪80年代寻根文学浪潮的鼎盛时期,其创作符合寻根文学的思想追求与价值取向,但却存在独特之处。90年代以后,莫言的文学创作将寻根文学导向更深层次的文化维度。本文从寻根文学的根本任务入手,分析莫言寻根文学的独特之处与不变主题,深入分析莫言作品中人性与文化的冲突与矛盾,进而从莫言的文化反思入手,探究莫言从文化批判到文化认同与批判的过程,从而探索莫言文学作品的思想内涵与内核。

【关键词】文学寻根;莫言;文化反思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4)03—023—03

引言

在我国文学史上,莫言是极为罕见的“异数”,他超凡的创造力,辉煌的艺术成就,使许多同时代作家黯然失色,从《红高粱》到《食草家族》、从《透明的萝卜》到《酒国》,再到近些年的《檀香刑》与《丰乳肥臀》,莫言以旺盛的文学创造力、雄健的文学生命力,掀起五六次的文坛轰动。然而抛开浮华,探究莫言文学创作的思想底蕴,不难发现一个价值指向,就是“寻根”。寻根文学是在文化寻根的浪潮中所形成的文学流派。文化寻根形成于20世纪末,进入新时代后,我国社会各阶层多层次、多方面地反思中国发展的历程,特别对西方文化的传入,使得文化界更加关切、反思中国现实与社会历史的发展历程,一部分文化学者及作家开始提倡“文化寻根”,渴望在梳理优秀传统文化的过程中,探寻中华民族赖以为生的根脉。在该层面上文化寻根与寻根文学得以交汇,并推进了我国“寻根文学”的发展。莫言的文学生命力植根于寻根文学,并赋予其地域文化与民族文化的特性。

一、寻根文学的根本任务

地域文化是我国寻根文学最为典型的特征,莫言的文学创造契合了该特征。寻根文学创作者韩少功认为:“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中”。寻根文学作家都在“寻根”,他们也不断找到了“根”,通过对地理风情、山川地貌的描写,让“根”贯穿于作品创作的“字里行间”。这种对“根”的表达,体现出中国人对人生、对世界的感知与体验,能够营造出独具中国特色的情调与意境。实质上,我国拥有历史悠久的文化艺术,在历朝历代拥有不同的气韵,如在唐朝时拥有雄浑、狂放、瑰丽的气魄;在宋朝拥有含蓄、典雅的意蕴。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历史的演变,优秀传统文化形态也不断没落。然而那股潜藏在优秀传统文化中的艺术元气并没有断绝,他融入到辽阔的民间大地、乡土土壤中,隐藏在山野角落、山川地貌中。寻根文学作家认为寻根的根本任务就是将散落在山村、偏地的生机盎然的民族文化与民间文化发掘出来,营造出植根于文学创作维度的自然生态、人文环境、地域特色,让中国人能把握住“根”“抓住根”。

然而寻根文学作家也意识到两个问题。首先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之所以会带来“爆炸性”影响,在于他们不仅拥有辽阔的文学事业,还能执着地扎根于本土文化。其次民族文化的沟通与交流是双向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现代文化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譬如老庄思想便成为“亚斯贝斯”等人探寻人生感悟与寻求哲思的新路径。基于此,寻根作家将学习西方文学的精髓,建构在对本土文化的认识上;将发扬民族文化作为新的目标指向。在文学创作上,有描写吴越文化的《沙灶遗风》与《最后的渔佬》;有描写草原文化的《北方的河》与《黑骏马》;有道家文化侵润的《棋王》。在这些作家作品中,我们能够看到文化寻根在对乡风民俗与文化传统的描绘中,所带来的文化反思的意蕴及性质。寻根文化所梳理与寻找的“根”是优劣兼顾的,是丰富而饱满的,它在批判劣根的同时,弘扬“优根”,在从古至今的进步与发展中,体现野蛮、蒙昧、封闭的文化生态对人性的“抑制”;体现出积极、优秀、和谐的文化对社会发展的裨益,通过寻根,让民族文化真正成为改善国民性的一把“标杆”,让中国文学在中西文化交流中,获得新的前进方向。

二、莫言与寻根文学

莫言的文学创作属于寻根文学“尺度”所规范的范畴内,他的作品触及到民俗民风、民间文化及古代文化思潮,并且从多维度及多视角出发,莫言的文学创造普遍契合寻根文学的审美特征与内在意蕴,并且拥有独具特色的文化理念与文学价值取向,即生命力、文化批判。这种独特性让莫言的寻根文学从“同时代的寻根文学作品”中脱颖而出,让莫言在文化寻根中,真正达到启迪国民心智,发掘、传承民俗文化的效果。为深入分析莫言的寻根文学及其独特性,我们应从“其文学创作”的独特性出发。

首先是生命力。莫言的文学创作内核是呈现民间社会的“野文化”,即与传统规范文化相对立的,注重描写人的生存欲望与天性的内容。一般来讲“食色性也”。这是人生存的前提条件,合理而自然的。所以莫言将其放在高于一切的文化规范中。《飞艇》《老枪》《五个饽饽》在创作技法上都各有千秋,但共同涉及了一个主题——“食”。由食物匮乏出发,发掘人类种种最为原始的欲望,是莫言文學创作的主题之一。譬如在《老枪》中,大锁是为了填饱肚子,不惜违背家训去打猎;支持他“意志”的正是以“食”为主的本能欲望,正是以“生存”为主的基本需求。然而一个人打猎未果,却因枪管炸膛而殒命,让人不得不思考,人追求“生存”的欲望,到底是对,还是错。在人类历史发展中,空气、睡眠、住所、饮料、食物等都是人类赖以为生的基础,人们需要他们,没有他们,就会丧失生存的动机,而莫言植根于人类最原始的“需求”亦或者“欲望”,从发掘民俗文化的视角出发,探究人最原始的本能与欲望同文化之间的冲突与矛盾。譬如在《透明的红萝卜》中,莫言展现了人类在物质生存条件匮乏的情况下,与村规、村俗之间的冲突。对生命力的赞美也体现在《红高粱家族》中,莫言通过描写“红高粱”,赞美生命的不屈与热烈。高粱是乡村居民的物质粮食,是他们“打埋伏”的重要场所。“这里是死亡、生命的聚集地,红高粱旺盛与野性的生命力,逐渐成为中国农民的生命力的象征。”莫言在《红高粱家族》中描写了余占鳌他杀单扁郎父子,都是为了生存,这是他生存的一种方式。这种生命活力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生存意蕴”。从创作背景出发,莫言创作《红高粱家族》是因为痛感都市中生命力的萎缩及人性的肮脏,进而在东北乡村那一片野性、粗狂的土地上寻找人性最原始、最真切、最透彻的本性。继而在追溯历史底蕴的过程中,发现父辈那种强悍的生命力,以及无所畏惧、无所顾忌的生命方式。莫言渴望以这种生命力的诠释与展示,改造现代都市人的“家兔气”。我们可以从寻根文学的根本任务出发(即提高国民性),认为莫言的文学创作植根于最原始、最本能的生存本能,从生命力的维度,探寻改造国民性的新路径。

其次是文化批判。莫言赞美生命力的前提下,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文化批判,这种文化批判是基于生命力与民俗文化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基于封建文化对人性的压抑、抑制、迫害的,是植根于文化传统与生存本能的对立面的,能够让民族文化、地域文化、历史文化的劣根性得到充分地体现。譬如在《红高粱家族》中,在高粱地中的行为放荡与传统伦理文化的冲突,奶奶的自由奔放与三纲五常的冲突,角色们杀人放火与传统道德伦理的冲突,这种生命力与民俗文化的冲突,建构了莫言文学寻根的底蕴,铸就了莫言文学的价值取向。这是莫言与传统“寻根派”的最大区别,但他没有将文学创作视角拘泥于对民族文化、地域文化、乡土文化的发掘上,也没有将文化发掘、文化寻根作为故事背景的架构“要件”,而是将文化寻根与生命活力对峙起来,通过矛盾冲突,发掘文化最底层、最根本的特质。这种生命特质是现代的视角出发,以改造国民性这一根本任务入手,从主体意识的层面,建构出“寻根文学”的新范式。譬如莫言以现代女性主义观念出发,充分反映出传统对女性的压迫,如《红处方》中的简方宁等。可以说,莫言是在推崇、赞美生命活力的前提下,对抑制人性的民俗文化、封建文化、乡土文化进行了批判,从揭示传统的劣根性出发,呈现自己独特的文化思想、文化理念。

三、莫言的文学变迁

寻根文学作为一股文学思潮,早在20世纪末便烟消云散,然而根据文学理论研究发现,寻根文学并没有断绝,反而以潜隐的方式植入于当代文学创作的不同环节中。很多作家的作品如《九月寓言》《我与地坛》《心灵史》等都说明了这一点。他们在作品中植入了寻根文学对民族文化的探寻与追求,让寻根文学以全新的方式,流传在世间。莫言的寻根文学创作也没有断绝,他的文学创作更加深入到民族文化的精神底蕴之中,将自己对文化的反思与思考,融入到诸如《檀香刑》《酒国》的创作中。

首先是理性探索。在莫言早期的文学创作中,莫言植根于对人性的赞美。通过人性与文化的冲突,架构起寻根文学的新范式,并让莫言在众多的寻根文学作家中脱颖而出。然而在后期的文学创作中,莫言不断思考民族文化、乡土文化、乡村文化与人性的关系,表现出一种理性探索,同时也将矛盾冲突聚焦于城市的虚伪与浮躁上。譬如在《食草家族》中,作者以“我”横跨乡村与城市的空间架构,对城市的虚伪与野蛮进行了批判,对乡土民间进行了赞美,并且在赞美中,持有一种批判的意味。这样我们能够体悟到主人公的生存困境,以及精神上的两难抉择。而在《丰乳肥臀》中,莫言充分展示了民间文化的多面性与复杂性,例如主人公为了爱杀人,为生存杀人,完全违背了中国基本的人伦情理,但赞美生命活力依旧是作品的不变主题。与此同时,作者也展现了一个广阔的民间社会,赞美了这个本色、淳朴、热气腾腾的民间,通过讴歌民间文化与批判传统,突出了作者对人性的思考及对民俗文化的理性探索。在《檀香刑》中,作者引入说唱艺术,通过多视角叙事的方式,架构起山东农民起义的叙事框架。这种叙事形态,灵活呈现了主人公冲破封建道德的枷锁,追求自由爱情的进取精神,同时也表达了莫言对传统文明中“荣辱与共”“拼搏奋斗”“自强不息”等文化精神的认可。可以说莫言对民俗文化、民族文化、民间文化发生了变化,从单向性批判,转变为理性的思考。

其次是对“劣根”的再批判。在早期的文学创作中,莫言以“生命活力”为契机,对所有压抑人性、个性的封建道德进行批判。然而在后期,莫言虽然理性思考了文化的“優根”与“劣根”,但更加明确了批判的方向。即深入发掘压抑“生命活力”的劣根文化的本质——“吃人”与“主奴”。在“吃人”文化上,鲁迅先生立足于中国历史,批判了民族文化中吃人本质,直指“精神吞噬与扼杀”对“社会进步”带来的阻遏。莫言延续了“精神吞噬与扼杀”的批判意蕴,并将“吃人”作为传统文明与人性自由的冲突点。通过描写精神扼杀,直击民族文化的劣根性。譬如在《丰乳肥臀》中,作者描写了一批被权利异化的野兽,描写了主人翁所遭受的精神破坏。虽然没有实写“传统”,但却体现了传统中的“吃人实质”。其二是“主奴”。奴才与主子的关系,体现了对人的抑制、压抑、扑杀,以及对人性的毁灭与摧残。在莫言的文学创作中,如《食草家族》《丰乳肥臀》《二姑随后嫁到》中作者都设定了“专制者”这一角色,通过主奴对立,深层次地批判了封建文化对人性的扼杀。

四、结语

寻根文学旨在探寻并梳理文化的优根和劣根,提高国民性。作为寻根文学的代表,莫言以赞美生命活力为契机,批判传统文明中的劣根性。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莫言的文学创作也发生了变化。他对待民俗文化、民族文化、乡土文化的态度更加理性,但依旧保留着批判的态度,只不过他的“文化批判”变得更深刻、更具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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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苏兆峰(1970—),男,汉族,山东菏泽人,本科,山东省菏泽技师学院,高级讲师,研究方向为中等职业学校语文教学及文学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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