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需性融入:银发冲浪族的数字社会化及其隐性不平等

2024-05-21 15:19孙天梦郑欣
编辑之友 2024年4期
关键词:老年人

孙天梦 郑欣

【摘要】作为似乎更能适应数字社会的老年人群体,银发冲浪族在从接入互联网到融入数字社会的过程中是否仍然存在着不平等,是一个值得在数字社会化语境中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文章通过对银发冲浪族日常数字实践的质化研究发现,这一群体在数字媒介接入环节中的不平等隐患来自其在基础设施占有、行为动机催化、知识体系建构三个关键节点的后发劣势;而在银发冲浪族融入数字社会的日常实践中,不平等体现为数字菜单筛选、社会角色想象、关系网络建构三个层面存在的矛盾与悖论。由此可见,老年人的数字社会化具有日常实践中的必要性、实现程度上的基础性、信息环境内的强制性,属于一种刚需性融入。而在这种刚需性背后,则折射出数字社会中老年群体正在遭遇的隐性不平等与歧视。

【关键词】老年人 银发冲浪族 数字社会化 刚需性融入 隐性不平等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4-056-09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4.008

社会的数字化、信息化与社会的老龄化是当今中国两个重要发展趋势。二者并非平行发展、互不干涉,而是相互交织、共同作用,产生了一系列引发社会关注的矛盾与张力。在此背景下,关注老年群体的数字社会化,避免这两大趋势的脱节,是当前中国社会面临的重要课题,也成为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热点话题。

我国老年人数字使用集中表现为“从不使用”与“每天使用互联网”,呈现出数字使用两极化的特征。[1]虽然60岁及以上老年群体是非网民的主要群体,但并非所有老年人都是“数字难民”。根据趣头条与澎湃新闻发布的《2020老年人互联网生活报告》,60岁以上的老年用户日均使用趣头条APP的时长达64.8分钟,比40岁及以上的用户多16.2分钟,也高于所有用户平均水平。本文将这些60岁以上,已接入数字媒介基础设施并较高频率使用数字媒介的老年人定义为银发冲浪族。与一般老年人作为数字弱势群体的刻板印象不同,银发冲浪族已实现了互联网接入,似乎是更能适应数字社会的老年人群体。他们是否也面临着、经历过不安与惶然,从接入互联网到融入数字社会的过程是否如想象中顺利,其中是否依旧存在着不平等?这是一个在数字社会化语境中值得探讨的问题。

加入数字这一变量后,国内现有与老年群体密切相关的社会化研究分为两个方向:一方面,一些学者从正向社会化过程出发,关注老年群体的继续社会化与再社会化;另一方面,学者周晓虹提出了反向社会化即“文化反哺”,[2]陈友华等在此基础上提出“数字反哺”。[3]而无论正向还是反向,老年人在进行数字社会化时所面临的困境、障碍与不平等,在现有研究中都是被集中关注和反复讨论的焦点。

有学者率先关注到“数字排斥”[4]及“数字贫困”现象,[5]并将“融入”作为“排斥”这一负面概念的反面,其自然而然被理解为因解决或矫治问题而存在。在此话语框架下,未融入或融入程度较浅的行为和状态常常被界定为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6]因循这一视角,任航等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老年群体面临的数字融入困境总结为缺失与延迟、被动和无序、偏差与代际;[7]匡亚林等指出现有研究较少关注老年人数字化生活参与情境中的具体融入障碍行为,为老年群体数字融入障碍用户建构了画像模型。[8]此类研究中,数字鸿沟是被普遍使用的概念,并针对老年群体产生了“变种”。如“银色数字鸿沟”[9]“数字代沟”、[10]老年群体内部的“性别数字鸿沟”等。[11]杨梦瑶等提出对老年人互联网效应的分析不能只停留在使用与否的一级数字鸿沟层面,功能类型、身份结构、社会背景造成的二级数字不平等效果也需考虑。[12]

与之相对,近年来,一些学者反思、批判了将老年数字融入问题化的研究取向,重新审视融入话语的必要性和一定程度上的霸权性,认为应该理解和尊重“断连”。如刘国强等对重庆老年“棒棒”群体拒用智能手机的研究发现,其行为渗透着理性考量,可以视作对新技术浪潮的日常抵抗行动。[13]

总之,在既有关于老年人数字社会化的研究中,多将老年人作为整体集中探讨,因此集中关注较为同质、宏观的部分。对数字社会化中的困境多通过被排斥、抵抗等直观现象总结得出,较少关注看似正向的顺利接入与融入中存在的隐性不平等,且多以数字鸿沟而非更关注差异产生机制与影响的数字不平等作为理论基础。视角较为单一,对融入与断连两种理想类型之间存在的过渡空间缺少讨论。

由此,本文将银发冲浪族数字社会化的日常實践作为一种社会事实而非抽象所指,通过质化研究对其细节、特征与动态性进行探究和总结,如作为老年群体中探索数字社会生活的先驱者,银发冲浪族在数字社会中的日常生活实践有何独特体验?面临着何种特殊境遇?在此基础上,当“与时俱进”“心态年轻”的迷雾被拨开,银发冲浪族在从接入互联网到融入数字社会的过程中面临和遭遇了哪些不平等?其数字社会化是否具有融入与断连之间的过渡性?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笔者于2022年12月至2023年11月对30位银发冲浪族进行了深度访谈。访谈对象主要分为三类:笔者作为助教的老年大学学员、根据研究对象的定义通过社交媒体或他人介绍招募的老年人、抖音等平台的老年互联网用户。在实际访谈中,笔者着重了解他们的生命历程、互联网接触历史和途径、日常生活中的数字媒介应用情况,以及对网络文化的了解和传播程度,并对部分受访者的亲属进行了补充访谈。此外,在抖音、微博、小红书等平台关注典型老年互联网使用活跃者,搜集和分析其发布的内容下的评论和转发情况,并挑选典型对象与之进行讨论、互动,观察其数字媒介使用特点、与他人互动情况等。

一、后发劣势:银发冲浪族接入数字媒介的不平等

进行数字社会化的第一步,是对于数字媒介技术的认知、接受与使用,即“适网”。银发冲浪族们无疑已经跨过了这第一道门槛,可作为分析的样本。从驯化理论视角出发,技术的采纳和使用主要由社会环境中的仪式、规范决定。结合技术接受模型的部分要素,根据质性访谈材料,本文提炼出银发冲浪族在接受与使用数字媒介时经历的三个具有动态性、过程性的关键节点:基础设施占有、行为动机催化、知识体系建构。研究发现,在数字社会化的入门阶段即接入中,银发冲浪族就存在着后发劣势,由此埋下了不平等的隐患。

1. 基础设施占有:次要的设备供给

银发冲浪族上网“冲浪”的最基本前提,是拥有能够连接互联网的数字媒介设备作为基础设施。最常见的有智能手机、iPad、电脑、智能电视等。这些基础设施并非理所应当的存在,而是如Horst所指出的,“它的价值在于揭示媒体消费者与更广泛的社会、政治、经济和物质结构之间的关系,他们对其行使有限的控制权”。[14]银发冲浪族对于数字媒介设备的获取,体现出一种次要的特性。次要首先体现在他们使用的设备多不是新的、先进的。此外,他们对于设备的意见被视为次重要且价值较低的。

银发冲浪族们所拥有的设备经常来自年轻人淘汰下来的旧机,或是年轻人出于孝心的礼物。他们所拥有的设备往往并非来自自身意愿所做出的消费决策,而是来自较年轻亲属的赠予。“虽然都是家里人淘汰下来的,但是从小灵通到翻盖手机再到智能手机我都有用过。听戏和微信什么的都主要还是使用平板,因为字体按键更大比较方便看,平板也是家里淘汰下来的,是很早时候买的苹果平板。”(访谈对象3x,男,65岁)设备提供者由于希望获得老年人的好感,往往将设备描述为“够用”“适合”。虽然这些设备的确能够满足老年人的基础需求,但导致的客观结果是,在一个家庭中,老年人所使用的数字技术设备往往处于性能、价格的最底层,也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们对于新功能的探索。

对银发冲浪族来说,接触数字媒介技术的初期,他们对新款式、新功能并不敏感,本能地觉得自己用不上,认同这种“安排”是一种省心和具有性价比的选择。但随着对于基础设备的使用频率增加、了解更加深入,他们会逐渐感受到自己的设备已经不能满足较为高阶的使用需求。“我们在老年大学学的课程,他学得好是因为他的手机好,我的总要我删内存,删了多少也不管用。”(访谈对象1j,女,63岁)而即使发现了基础设施的落后,出于对子女感受的顾虑和经济方面的考量,银发冲浪族也总是选择凑合用,极少主动购买更高性能的设备。而子女们也认为,作为“数字移民”,老年人对数字媒介设备并没有既成的认知,其判断不会比自己的决策更准确,一些小问题并不影响其整体使用。由此导致银发冲浪族实际媒介素养、媒介满足阈值与设备性能不匹配。

2. 行为动机催化:被动且相对的有用性

越多的用户认为使用一项技术会改善他们的工作效率,他们使用该技术的可能性就越大。[15]按照这一逻辑,如果老年群体能够有效感知到互联网在社会生活中的巨大力量,将其视为改善生活的有效工具,他们采用数字媒介技术的概率也就更大,这种对有用性的感知成为其采用新技术的直接动力。银发冲浪族切身体会到了数字媒介技术的有用性,但他们接入数字社会的行为动机仍是被动的、相对剥夺的。

在银发冲浪族这一群体中,对于数字媒介技术有用性的定义,即对生活改善性的认知和预期,经常来自挫折经历,而非正面宣传。他们往往是在感受到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做年轻人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事情时,才体会到数字媒介技术非常有用。这经常是一种具有一定被动性的预期有用性。“我陪我爱人做一个小手术。医院的食堂比较远,价格高,菜难吃。我女儿在外省就地过年,就帮我们点了外卖,菜式和口味都好。我就让她教我,她一开始说不用,她每天给我们点,但我坚持要学会。不只是怕麻烦她,我自己也觉得每天联系她很麻烦。后来也有一些发传单的小饭店,打电话就行,但我已经不需要了。”(访谈对象2s,男,64岁)对于老年人来说,这些生活中切实感受到的不便和困难,是远比正面宣传更具有说服力的有用性论据。

尽管如此,银发冲浪族对这种被动本身并不抱有强烈的负面态度。其负面情感波动的主要来源,是在被动得到教训的过程中普遍产生的比较心理。正如Helsper所指出的,在针对弱势个体ICT使用的研究中,不仅要研究个体周围的人,还要研究其在日常生活中如何将自己和他人进行比较,以及这些想法如何影响他们对ICT价值的看法以及他们与数字世界的连接。[16]对于银发冲浪族来说,比较的对象并不局限于同龄人,更来自“不如”自己的人都会熟练地使用手机。比如一位老人去上手机班的动力来自家中装修时的经历:“那些木工字都不识得,但你说微信付款给他,他马上就弄好,还告诉我怎么弄。”(访谈对象1z,男,67岁)此时,他的相对剥夺感尤为强烈。因为这种情境能够唤起老年人的危机感甚至恐惧感。他们意识到,在如今的社会中,运用数字媒介技术已經是一项被广泛掌握的技能。作为老年人,本就处于被社会边缘化的危险之中,再对数字社会置身事外,也许会跌落到更低的层面。

3. 知识体系建构:艰难更新的常识

进入数字社会之前,由于信息传播的范围和速度有限,老年人群体曾因参与社会生活实践时间长、人生阅历丰富而有着知识广博、充满智慧的形象,为年轻人所尊敬和景仰。由于主导媒介逻辑的更替,其既有的知识体系受到全面冲击,话语权和权威地位受到了极大挑战,不得不在生理、心理并非最佳学习年龄的情况下,重新学习数字社会的新知识。

威廉·詹姆斯提出了两种知识形式:知晓和理解,前者指涉大众观念和日常知识,后者指涉系统化的专门的知识。[17]而在高度数字化、媒介化的社会中,与数字媒介技术相关的知识是二者的融合。也就是说,二者都是银发冲浪族的学习范围。

对于在学生时代并未接受过计算机、互联网相关教育,成长环境中也不存在互联网语境的银发冲浪族来说,一些我们认为几乎是本能的、理所应当的常识性知识都需要从头学习。比如拖拽、长按等基本操作及APP、首页等专业术语。“最开始的时候,那些‘打开位置‘同意发送通知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懂,也不知道是必须要点的,所以一直进不去。”(访谈对象1d,女,62岁)因不理解常识性的操作语言和操作逻辑,他们经常像只记题目不记公式的学生一样,靠死记硬背学习和巩固新知识,靠肌肉记忆提升操作的熟练度。尤其衔接性、入口性的操作,如注册、窗口切换等,是他们认知数字媒介的一大难点。“老年大学的老师都把步骤一步一步写下来,我也都记在笔记本上。但是两天不操作就会忘了,所以手机这个东西要经常用。”(访谈对象1d,女,62岁)

这种对数字媒介基本运作逻辑的理解缺失,是数字非原住民与原住民的重要区别。而除了客观抽象的规律性知识外,银发冲浪族在日常数字生活中逐渐建立起对常识性实践知识的认知。比如遇到APP弹出领红包的提醒时,一个受访者立刻关掉页面:“这都是骗人的,有条件的。”(访谈对象2m,女,65岁)而实际上,她并不太会分辨广告,只是因为视力退化,很难看到隐蔽的广告标记。“手机上免费的红包可能是广告陷阱”这一常识来自她之前的上當经历和儿女的一再提醒,并改变了她曾经建立起的“虚拟红包能点出真钱”的认知。

可见,即使银发冲浪族已接入了数字设备,他们仍需不断学习相关知识,以达到一个个新的高度,重新建构不断进化的、日常与专业知识相结合的数字知识体系。因银发冲浪族往往是老年人中思想较为活跃、上进的群体,其中的艰难之处不仅在于知识的学习和吸收本身,还在于承认自己的既有常识不再适配于数字社会的失落和无奈。

综合来看,与经济学中后发劣势的原理相似,银发冲浪族作为数字社会的“移民”和“后来者”,在基础设施较落后、行为动机具有被动性、数字知识体系建构不充分的前提下完成了数字媒介接入。虽然他们可以在短期内掌握一些数字技能,但这种以模仿、跟随而非充分理解为基调的接入,使得银发冲浪族在数字社会化的第一步根基不稳、先天不足,为后续的融入与长期的数字社会化进程埋下不平等的隐患。

二、矛盾与悖论:银发冲浪族融入数字社会实践的不平等

由新传播技术引发的革命使得“现代社会已然完全由媒介所‘浸透”。[18]数字技术不仅重构了社会生活的基本样貌,还引发了根本性的社会变革。[19]在拥有了设备,学习了相关数字常识后,银发冲浪族开始了对广袤数字社会的探索,也即开始进行动态的数字社会化过程。在银发冲浪族的数字社会融入实践中,通过对看似日常、普通的社会事实的深入考察和重新关联,本文发现这一群体在数字菜单筛选、社会角色想象、关系网络维系三个层面存在矛盾与悖论,反映出他们试图从接入到融入过程所面临的尴尬、割裂,及其中暗藏的不平等。此种不平等并非直观可见,往往隐藏在不自觉的行为和选择背后,嵌入在看似合理的现象之中。

1. 数字菜单筛选:性价比背后的复杂性探索

媒介菜单是指一个人经常使用的媒介的集合,是一种相对稳定的跨媒介使用模式。本文借用菜单概念,将银发冲浪族在数字社会的日常生活实践中对于各类数字设备、数字应用、数字功能的选择性使用与组合称为数字菜单。银发冲浪族在筛选数字菜单时,表层需求是追求实用主义的性价比,探索复杂功能的内在需求则被隐藏在一次次的被忽略、拒绝和自我摸索中。

在社会生活中实际使用智能手机等数字设备时,银发冲浪族希望筛选出工具性最强与操作最简单的性价比应用菜单。在他们眼中,最值得花时间精力去学习、记忆的是能够满足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最为频繁、紧迫的需求,同时操作也最简单的数字应用。“和日常生活有关的,比如拍照怎么拉近拉远,我就很想学。有些比较难的,比如怎么调照片的数据比例,我就不感兴趣。我认为学最浅的就可以。”(访谈对象1t,女,60岁)当然,对于“最需要”的定义,与不同老年群体的生活习惯和价值体系有关。

在筛选最具性价比的数字菜单时,银发冲浪族很容易对短视频、直播、游戏等具有较强娱乐性的功能上瘾。因为此类功能非常符合高性价比的标准。一方面,越是娱乐性较强的数字应用,老年人越容易掌握使用方法。因为以娱乐为目的的应用大多致力于提高用户体验,简化操作流程,并利用算法为用户提供源源不断的定制内容,对理解力、记忆力等要求较低,也更容易让人沉浸甚至上瘾。另一方面,老年人拥有大量空闲时间,精神生活也较为匮乏。娱乐性功能能够提供一种即时的满足。所谓“冲浪”,本身就隐含着满足娱乐需求的动机。如一位孙女评价奶奶:“我奶奶是很沉迷手机的,因为她不能下楼走远路,基本躺在床上,之前住院的时候没人说话,不得不沉迷冲浪,最喜欢看微信‘看一看里的热点广场。说熟练嘛,就是肌肉记忆,不是那种完全理解。”(访谈对象4l,女,30岁)而如12306、滴滴等需要较为复杂操作和逻辑理解的数字应用,对他们来说仍然具有挑战性。

根据创新—扩散理论的分类,银发冲浪族是老年人群体中新技术的创造者和早期受众,理应具有创新精神和探索热情,似乎与性价比的追求相矛盾。究其根本,对性价比的追求,除因为老年人生理功能的退化外,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们对于获得帮助缺少信心,希望能够尽量少地向他人求助。老年人已经认识到,自己寻求帮助的问题是数字社会中的常识,是年轻人看不上眼甚至是“不屑”回答的。在每次求助的过程中,即使年轻人并没有不耐烦,他们也时常本能地感到自己是在麻烦他人,于是总是希望一次性地学会最常用、最有用的功能,并将其牢牢记住。

因此,银发冲浪族其实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真正满足于具有性价比的数字应用菜单,只是出于自尊和避免麻烦的心理,在能较熟练地应用工具性功能的基础上,对较为高阶和复杂的功能,往往并不选择求助,而是更多地靠自己摸索。“我们遇到不清楚的问题,问小孩,他们通常都懒得详细地回答,只是帮我们简单操作一下。所以遇到不会的问题,我们经常是自己琢磨,然后会用就行了。最复杂的操作就是用两个手机分别录音,用叠加的方法合并成一支曲子。连小孩都不耐心教,自己瞎琢磨,喜欢就搞一下。”(访谈对象1a,女,66岁)这种“工具性简单应用靠他人,兴趣性复杂应用靠自己”的现象在银发冲浪族身上普遍出现,而靠自己能够探索到何种复杂程度则并无保障。也正因如此,每当又琢磨探索出新的复杂应用操作方法时,银发冲浪族会产生强烈的成就感和自我意识,认为自己相较其他老人还有用,还没有被数字社会所淘汰,离充分掌握数字媒介新技术的理想境界又近了一步。

2. 社会角色想象:弱势他者前提下的相对优越

进入老年阶段后,人在社会中的定位和角色发生了很大变化,包括从职业角色转入闲暇角色、从主体角色演变为依赖角色等。在追求加速、绩优的数字社会价值体系下,银发冲浪族对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定位想象普遍较低。这里的“低”并非针对个体,而是指向作为整体的老年人群体。与之相对的,是他们对于年轻的崇尚和向往,及对自己更加年轻的自豪。二者结合,银发冲浪族的社会角色想象呈现出一种在年老与年轻间摇摆、自卑又自信的混乱状态。

在访谈中,笔者经常夸赞受访者对于数字媒介的熟练操作,但得到的答复大多是“和你们年轻人没法比”“我太笨了”“岁数大了不行了”的自我贬低。

在银发冲浪族群体中,自我低定位除了是以弱者作为一种手段争取社会同情、召唤社会道德想象,以获得政策倾斜和例外对待外,[14]更多是一种不自知地流露出的对“老”的伤感和自卑。相对于年轻人,自我低定位是老年人的一种集体心理,他们将自己定位为数字社会的边缘角色。

在数字社会中,老年人对自我社会角色的低定位与数字媒介技术有关。银发冲浪族因为经常接触数字媒介,与年轻人互动相对较多,与年轻人的差异感受更加明显。比如一位受访者在刷微信朋友圈时,在发布的内容中敏感地发现了自己与年轻人眼界的区别:“你们是跟上时代的,很多话我都看不懂。我们就都聊家里面的事情。所以有时候不想发这种朋友圈,感觉知识面太窄了,发得蛮庸俗的。”(访谈对象3t,女,61岁)年龄导致的差异本就分散地嵌入社会生活中,数字媒介技术能够将其扁平地展示出来,使其变得更加可见。

此外,子女虽然对他们学习数字技能持鼓励态度,但时刻提醒他们是容易受骗的群体,需要谨慎操作数字媒介设备。一位受访者的儿子认为:“担心他们对在线支付不熟悉,有可能上当受骗,所以劝他们不要用网银,现在网上支付都是我代替他们操作的,他们看看视频,聊聊微信就好了。”(访谈对象4p,男,30岁)由此可见,子女在老年人“冲浪”过程中所起到的不仅是文化反哺、催化老年人在互联网社会中的再社会化作用,也会无意识地反复强化老年人对自己在数字社会中弱势地位的认知。

尽管自我定位较低,对于其他对数字媒介技术知识了解甚少的同龄人,银发冲浪族则具有一定的优越感。他们认为“冲浪”证明自己在生理、心理上尚未完全衰老,将自己划分为“与时俱进”、更靠近年轻人而非老年人的群体。他们相信,对数字媒介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对于数字社会的运作规则更加明晰,自己不会成为媒体报道中受骗、吃亏的老年人,甚至对不能自如运用数字媒介设备的其他老年人产生歧视心理。“也有人不会用(手机)的,她们就像传统老年妇女一样,保健品传销骗的就是这些人。我这个人就是四个字,与时俱进。”(访谈对象2z,女,62岁)银发冲浪族认为“年轻”代表着可以自然而然、毫不费力地适应数字社会,将冲浪技能当作努力向年轻群体靠拢的必备资本,将“再次年轻”看作融入数字社会的收获和目标。这种避免受到负面的老化信息与刻板印象的消极影响、抵御老化相关风险及污名的年龄组分离现象,是一种个体主义试图抵制消极年龄刻板印象的努力。[20]

3. 关系網络维系:资本升级与资本固化并行

对老年人而言,主要的社会关系网络包括家庭和同伴群体。[21]在前互联网时代,进入老年阶段意味着既有的社会关系网络逐渐收缩。而数字媒介技术作为变量介入,为老年人建构、维系社会关系提供了新的可能。数字媒介技术推动了银发冲浪族的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升级,与之并行的资本固化往往被忽略。

在与同伴群体的关系建构与维系中,现有研究表明,与非网民相比,网民在线上和线下的人际交往活动增强了他们跨越社会结构边界的能力,提升了个体中心网络的层级,扩大了人际交往的纵深度,保证了社会资源的优质水平。[22]银发冲浪族作为对互联网应用、智能手机使用较为熟练的老年群体,在同伴社会关系网络中呈现出交往范围更广、方式更多元、内容更丰富的倾向。有老人骄傲地向我们展示他所属微信群中的“大人物”:“这个人是某医院原来的院长,他经常给我发一些微信文章……我每周也都收集一些好的文章,一次性发给他,他也认为我发的都很有价值。”(访谈对象2s,男,64岁)“冲浪”时的所见所感成为一种社会资本,老年人感受到技术赋权带来的成就感、存在感,从而愿意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在代际交往方面,银发冲浪族的特别之处在于,与传统老年人以经验、智慧作为文化资本不同,他们能够在数字社会中习得最新的网络流行文化,并将其升级为文化资源乃至文化资本,运用到与年轻人的交往中。银发冲浪族通常花费较多时间在抖音、视频号、西瓜视频、微信等平台。平台上不断刷新的信息流,客观上起到了传播流行文化与生活观念的作用。如一位受访者因为过于节俭经常与子女发生矛盾,但她最近改变了看法,在网上购买了子女推荐的很多产品。她说:“一个人就要更加舍得。否则人生没意义了。”“以前不知道好好爱自己,现在看了思想转变了,这些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访谈对象2c,女,65岁)这其实是受到微信上经常发布的人生哲理的影响。当正确运用了某个网络流行语、表情包,或表达与老年人固有观念相悖的内容时,他们经常接收到来自子女、孙辈的惊讶、赞许等反应,从而更加强化继续积累、升级文化资本的意愿。

但是,线上获取的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并非独立存在。在这种赋权的背后,既有的线下资本依然对老年人的社会关系网络产生重要影响。线下社会中的财富、权力、声望、文化水平等因素会复制到数字社会生活中。“冲浪”分为简单娱乐、复杂探索两类。线下社会资本占有较少的老年人更倾向于使用一两个操作简单的功能打发时间,这反而使其惰于社会交往,变得更“宅”。如一位农村企业的打工者十分沉迷观看抖音直播,经常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反之,线下社会资本占有较高的老年人则有更多动力和机会拓展和维系社会关系。如一个曾经是纺织厂主管、现为小区业委会主任的受访者是小区微信群的群主,她利用微信群组织起了小区的广场舞团,还帮助群里的单身青年男女牵线搭桥,俨然成为小区的意见领袖。这种社会资本的固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老年社会学中的延续性理论:中年期的生活方式将会延续到老年期。[23]

而在银发冲浪族努力运用流行语、表情包、新观念与子女交流时,由于其中的戏谑、缩略和多义与自己所习惯的书面、正式的表达方式并不贴合,他们往往不能准确判断语境,只是机械地将其插入自己习惯的表达方式中。子女感到新奇、表示称赞的基础,是将其看作“时髦老人”,而并不真正将其认同、接纳为可以忽视语境进行交流的对象。

综合来看,在银发冲浪族试图从接入前行至融入的过程中,并不能像“数字原住民”一般自如、自洽。在追求性价比数字菜单的同时,他们独自探索着复杂操作;在接受弱势他者角色的同时,将自己与更为弱势的群体割裂开来;在维系与升级关系网络的同时,也无法脱离既有线下资本的依赖路径。总之,他们面临着多重矛盾与悖论,且这些矛盾与悖论的本质,仍然是日常的、微妙的、不易察觉的数字不平等。

三、刚需性融入:介于融入与断连间的数字社会化

对于作为“数字原住民”的年轻群体来说,进行数字社会化的过程理所当然、顺利流畅。而对于老年人,为了掌握数字社会的运行规则,形成为数字生活环境所认可的社会行为模式,他们在数字媒介接入过程中经历了后发劣势,在数字社会融入实践中面临着矛盾与悖论。使数字社会化成为一个从接入互联网到融入数字社会的每个步骤与细节都具有门槛和挑战,并需要与不平等持续作战的重要课题。可见,正如数字不平等理论所主张的,数字媒体的接入和使用之间存在的不是鸿沟,而是一个连续谱。[24]

因此,银发冲浪族的数字社会化现状并非融入或断连可以解释的。邱林川突破了传统数字鸿沟二分的叙事框架,将老年群体归类为信息中下阶层,即在信息社会分层结构里介于信息拥有者和信息缺乏者之间的群体。[25]在实践中,老年人的数字社会化也时常处于一种较为模糊的中间状态,充分地融入和完全地断连都是不实际的。

1. 刚需的界定与意义阐释

本文根据对银发冲浪族这一代表性群体在数字社会化的日常实践中的细节、特征与动态性的考察,认为老年人的数字社会化存在着一种刚需性融入的状态。它处于融入与断连之间,具有过渡性,是社会化这个普遍概念在数字社会的银发网民中独特的表现形式,折射出数字社会中老年群体正在遭遇的隐性不平等与歧视。

“刚需”是近年流行起来的新词汇,本身就折射出当下社会的发展与变迁。2022年8月,《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4版修订完成,首次将“刚需”作为反映社会生活变迁的热词收录,作为“刚性需求”的简写,从经济学角度释义为“特指商品供求关系中基本不受价格因素影响的需求”。在实际社会应用中,“刚需”则具有更为生动、丰富的含义和使用场景,本文则将这一词语在数字社会化语境中的内涵分解为三个部分,即日常实践中的必要性、实现程度上的基础性、信息环境内的强制性。

首先,刚需意味着数字媒介技术在老年人的日常社会生活实践中发挥着客观作用,使数字社会化作为一种必要趋势难以回避。由新传播技术引发的革命,使得当今社会生活无法与数字媒介技术要素彻底脱嵌。有学者认为,这意味着整个社会已转向为一种媒介化的社会。[26]雖然的确存在将数字媒介设备完全拒之门外的群体,但对老年群体而言,被动与主动相混合的卷入是他们数字社会化的普遍状态。尽管我们应该从理论和观念上尊重断连的选择,在政策上持续进行调整和完善,但从老年人日常生活实践的现状出发,由于数字媒介技术对社会生活方式进行的全面形塑与变革是客观发生的,身处其中的老年人无法置身事外,正在或有意识或不自觉地改变和重建原已习得的价值标准和行为规范,将其调整为数字社会所认可的行为模式。

其次,刚需经常在房地产市场的相关语境中出现。当被打上“刚需”的标签,即意味着其具有价格较便宜、设施较简陋,虽满足居住的基本功能,但可能充满瑕疵的特点。与此相似,对于老年人来说,目前的数字社会化程度仍然表现为表面的、工具性的、不充分的。由于较少拥有先进的数字基础设施,行为动机来自挫折,缺乏数字常识和媒介逻辑,即使已重度使用数字媒介,他们仍追求最具性价比的应用,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数字世界的他者,无法超越既有的社会资本。而正如刚需房的购买者往往需要掏空腰包,即使是这种程度不算高的数字社会化,也是他们竭力汲取家庭、社会的媒介素养支持,全面调用正在退化的生理和心理机能才能够达到的。

最后,“刚”意为刚性,具有强制、不易改变之义。从数字社会的本质出发,社会信息环境正在隐性地强制塑造着老年人对于数字社会化的观念,使之内化为刚需。面对社会急剧老龄化的趋势,我国提倡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积极老龄化”原则,强调老年人不仅应在肌体、社会、心理方面保持良好的状态,而且要积极地面对晚年生活,作为家庭和社会的重要资源,可以继续为社会作出有益贡献。于是,包括政策导向、宣传话语、媒体导向、人际交往在内的信息环境都在传达着“与时俱进”“再次年轻”的话语概念,老年人向年轻群体、数字媒介和流行文化的靠拢受到赞赏和鼓励。与此同时,老年人在数字社会受骗、边缘化、弱势的信息也大量可见。在此情况下,老年人被信息环境裹挟,产生“虽能力不足仍必须跟上时代,才是具有合法性的刚性选择”之感。

2. 不平等的再发现:刚需性背后的隐性不平等

老年人数字社会化之所以存在刚需性融入的特殊状态,源于老年人在数字社会结构中的自我定位与客观地位。这一概念既承认老年人进行数字社会化的合法性,又批判地看待其表面性、不充分的一面。所谓“刚需”,虽然简陋,却为必需。之所以简陋,是老年人生命周期与数字媒介技术发展周期错位,导致客观后发劣势的必然结果;之所以必需,是社会的深度媒介化、数字媒介技术与年轻群体的亲和性共同导致的。[27]二者都并非老年人所能选择、所能决定的。因此,在此种现状下,老年人进行数字社会化本身就是在隐性不平等与歧视的前提下进行的。

数字不平等的再生产原理,使得即便是老年群体中看似相对强势的银发冲浪族也面临刚需的尴尬境遇。何塞·范·迪克指出,数字鸿沟的加深可通过各项具体的社会机制与过程促进社会不平等的固化与再生产。[28]老年人由于生理功能衰退,对社会事务的参与度下降,占据的社会资源较少,本身在传统社会的分层结构中就处于较弱势和边缘的地位,导致他们在试图学习、驾驭数字媒介技术时,所获得资源、机会的数量和质量都相对较低。而由于当今社会已被数字媒介逻辑浸入和支配,这种数字资本上的不足和常识性媒介逻辑的缺失,反过来也再次为他们适应、融入数字化社会制造了更高的门槛。由此反复循环,使得老年人难以摆脱“信息中下阶层”的地位,[26]这是一种数字社会化进程中不平等的再生产。

在此基础上,老年人形成了对“老”的自卑和对“跟上时代”的崇尚与向往。通过数字接入和数字生活实践,他们经常形容自己“感觉又年轻了”,并乐于提到身边年轻人对此的褒奖。表面上看,这反映了银发冲浪族自身的心理追求,而究其本质,则是数字社会为希望融入其中的老年人所形塑的认同与要求。虽然向年轻人靠拢的心态和行动顺应了媒介化社会的逻辑与规则,节省了媒介化社会的教育成本,但这种对“跟上时代”的过度重视和内化,暗合了老年歧视的定义:“老年歧视使得年轻一代将老年人视为异于他们自身的一类人群。因此他们不露声色地、渐渐地不再将老年人视为同类。”[29]

其背后的基本假设,是将“老”与掌握数字媒介技术的对立:在数字社会中,不会阅读的人被称为“文盲”,而不会用智能手机的人被称为“像老年人”。他们的数字社会化只能是刚需性的,因为他们本身就被定义为数字社会的边缘他者、外来移民。而为了摆脱这一处境,他们成为银发冲浪族,使自己成为“充满活力的、特殊的老人”并“成功地变老”。此类具有自反性的老人不“老”的话语,实则是对于“老”的拒绝或回避。[30]这些概念不仅迷惑了获得这些标签的老年人,也伤害和责备了没有获得标签的人。[31]

结语

综上所述,在老年人进行数字社会化的日常实践中,不平等与歧视往往不易察觉,甚至隐藏在看似正面的话语背后。在我们看到银发冲浪族沉浸于互联网冲浪的同时,不应只看到表象本身。他们“跟上时代”的背后,是否隐藏着被数字社会抛弃、被视为异类的担忧,是否能够在技术高速发展的同时,依然拥有享受“体面老去”的权利。我们无法填平所有数字鸿沟,正如我们不能要求老年人“再次年轻”。但在承认数字社会中不平等存在的前提下,利用社會的力量将对弱势个体的副作用降至最低,并努力弥合不平等的裂隙,是年轻一代不应回避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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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gration of Compulsory Needs: The Digital Socialization and Hidden Inequality of Silver-Haired Internet Surfers

SUN Tian-meng, ZHENG Xin(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Abstract: As a group of elderly people who seem to be more adaptable to the digital society, it is worth further exploring whether there is still inequality among silver-haired surfers on the path from accessing the Internet to integrating into the digital society in the context of digital socialization. Through qualitative research on the daily digital practices of silver-haired Internet surfers, this article finds that the hidden inequality in the digital media access process comes from their latecomer disadvantage in three key nodes: infrastructure ownership, behavioral motivation catalysis, and knowledge system construction. In the daily practice of integrating into the digital society among silver-haired surfers, inequality is reflected in the contradictions and paradoxes that exist at three levels: digital menu selection, social role imagination, and relationship network construction. Therefore, it can be considered that the digital socialization of elderly people, belonging to a kind of rigid integration, is necessary in daily practice, basic in the degree of implementation, and mandatory in the information environment. This kind of compulsory needs can be a reflection of the hidden inequality and discrimination that the elderly population is facing in the digital society.

Key words: elderly people; silver-haired Internet surfers; digital socialization; integration of compulsory needs; hidden inequal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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