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烛 葛书润 江雪 余婉遥 禹琳
如今,自习已经成为公共空间中的常见景观,图书馆、咖啡店、高铁站随处可见埋头自习的人。自习的需求被商家灵敏地捕捉,创造出专属的场所:线上、线下的自习室向处于不同阶段的人们敞开,为他们提供一张安静的书桌。
自习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张安静的书桌
近七成的自习者都选择走出门去,离开熟悉的居所。
当需要坐下来静心做点事,温暖的住所很容易滋生干扰项。如今在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受访者Helena说:“床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手机、电视、游戏机伸手可得,诱惑很多。榨杯果汁、做杯咖啡、收拾屋子你随时都可能打乱自己的安排。”
Helena提及“必须出门”的另一个原因是,熟悉的环境容易阻滞灵感,“换个环境,感官受到的刺激会比较多,更容易迸发新思路”。
出门显示出一种与琐事切割的决心,同时也是一种督促和暗示。正在求职的陈雯雯总是需要找地方准备笔试和面试、完善简历,她觉得“出来一趟挺不容易的,背着挺重的书包,公交十几分钟才有一趟,一路奔波挺累的。这个出行成本促使自己要好好学,好好利用时间”。
更显见的成本则是出门带来的花销。从受访者出门自习的开支来看,正餐和零食、饮料往往是大头。
有的花销并非不可避免或缩减,但在专心做事的前后总是更想要犒赏自己。Helena说:“自习的时候,会下意识觉得挺累的,想找个好点的饭馆,午饭标准就会比平时高一点。”
除了花钱,身处公共空间中,还需要考虑到更多现实的麻烦。比如,需要寻找随时可饮用的热水、方便干净的厕所,以及考虑上厕所时怎么保管自己的物品
集体性的个人学习
好几位资深自习者都提到,当一些娱乐被迫关闭,感官反而更灵敏了。外物在开始学习或工作的那一刻被突然放大。
处于求职空档期的小邵在自习时,会格外留意窗外的光线,会突然想听歌或突然不想;Helena会在脑海里梳理自己昨天干的蠢事、需要取的快递和中午想去的餐厅;大学生萍萍有自己独特的自习启动仪式,她说:“我一定要打满一壶冷热适中的水上楼自习,虽然带了水也未必喝,但如果不带水一定会渴。”
如果计算自习效率,有62.1%的受访者都认为,自己有效自习的时间占50%至75%。
期末周来临、考研、备战高考、写论文是受访者回忆中“自习最猛烈”的阶段。
萍萍说,deadline(截止日期)宛如闯关游戏中不断迫近的墙,在它即将把自己推下去之时,正是最容易进入深度学习之时。“1小时干了平时4小时都没干出来的事情”,当她在危急时刻狂读文献并想出了一个很棒的选题时,“我感觉好像有点进入心流了”。
“进入心流”无疑是自习中的巅峰体验,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将心流定义为“一种将个体注意力完全投注在某活动上的感觉”。在脑与心极度专注下,会同时产生高度兴奋与充实感。
而这样的时刻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在日复一日的自习中,进入心流的阈值会不断升高。
正在读博的小何已经经历了4年高强度的自习生活,而在大多数日子都是进展寥寥。“有一次,我在咖啡店坐下后,在连接蓝牙耳机这件事上耗费了至少20分钟。我会沮丧地想,隔绝噪声真的如此重要吗?只有耳机里响起音乐,我才能启动自习模式吗?”
63.9%的受访者和小何一样,都表示如果带了电脑出门自习,自然就会想带电脑支架、耳机、充电器、鼠标等“电脑伴侣”。这些设备固然优化了自习的体验,但给它们提前充电、一一放入背包、再拿出来逐个连接等琐事,在情绪低落或意志不坚时都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有86%的受访者选择了独自而非结伴自习,但对于“出门自习的理由”,有77.4%的人选择了“有他人监督或者陪伴的学习氛围”——相比于找“自习搭子”增加社交负担,自习者更需要的是感知到他者的在场。
有学者在考察线上直播间后指出,自习虽然在英语中被称为“independent study(独立学习)”或“Learn by oneself(靠自己学习)”,但却有着很强的社会性。另有学者发现,中国学生习惯于一种高自我监控、低显性互动、重共同在场的“集体性个人学习” 。
无论如何,与陌生人在一起自习,或许能让人不至于陷入孤绝、自我放逐。
陈雯雯说:“当听到周围有翻书或打字的声音,我就会提醒自己不能老看手机。”而小邵说:“当自习没什么成效有些焦虑时,如果瞄到身边有人也在懈怠,我就会松口气。”
当有更大的任务横亘在前,人和人的相遇便像下午总会停在窗前的一朵云,淡淡的、轻轻的。小何在星巴克有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他回忆道:“她每天坐在长桌另一侧的位置,因为那把椅子不会晃动,而且下面有充电口。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的存在,但我们没有互相问候。我们像是深海里的鱼,即便相对,目光也会投向两侧。”
自习是与自己对话的过程
大多数人在义务教育阶段就被告知了什么是自习,但当这些自习者被问及“你何时开始了真正的自习”,答案各异却有着相似性。在漫长岁月中摸索,他們一次次地教会自己应当如何自习。
小邵意识到自己“开始自习”的瞬间是在高二。她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名叫“学校不教的学习方法”的专栏,她在那里看到了更好的学习方法,并开始一点点尝试。高三的冲刺阶段,小邵向班主任申请回家自习,自己安排每天的复习计划。她说变化发生于“愿意接受和自己经验不符的内容,看看它们有没有道理”的时刻。
这个瞬间也可能发生在摆脱某种“科学学习法”的时刻。悠悠曾用“挑战一天学习10个小时”“挑战衡水作息”这样的短视频来激励自己,“看完之后会有负罪感,觉得要好好学习”,但现在,她发现那种即时的激情并不能永续。小邵用过好几个市面上流行的时间管理软件来管理自己,但在一次次实践后,她确信计时性质的学习不太符合自己的学习习惯。“有时我可能学半小时要写点心得,有时我又可能学一两个小时不停。我还是喜欢随心学、自己学。”
有时,改变发生于剧烈的外部冲击。进入大学后,宣宣深刻感受到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重要性。“习惯了被下达任务的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迟迟没有学会自己给自己下达任务。我不清楚怎么做才是最优的选项,不明白我该选择什么或舍弃什么,也不具备推动甚至强制自己完成任务的意志力。”在痛苦、迷茫、无序和低效中,宣宣摸索着自救。
这种震动在Helena初到美国时也有。在截然不同的文化环境中,她放弃了寻找“相同的人”,学着更多与自己相处。在最近的一天里,Helena早上9点前往附近的图书馆,开始写工作周记、攻读英文文献,在午餐后远程办公、准备材料,还看了1小时课外书。在晚间,她还用骰子决定了当天兴趣学习的内容——编曲。Helena用几个词来描述自己的生活状态:晴耕雨读,一日一作,及时行乐。“我觉得自习是与自己对话的过程。”
学习是个复杂的概念,很难清晰地分辨,哪些时候是生计与生活使然,哪些时候又是纯粹的自发自主。但这种混淆一点也不要紧,因为无论攀登或遨游,都能看得见风景。
当你说“我去自习了”,虽然不能知晓你具体去干什么事,但我们知道,那一定是好的事情。
(作者简介:陈烛,中国人民大学2022级硕士生;葛书润,中国人民大学2020级博士生;江雪,中国人民大学2021级本科生;余婉遥,中国人民大学2022级硕士生;禹琳,中国人民大学2023级硕士生;史静怡,中国人民大学2020级本科生)
责任编辑: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