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一个男孩的成长抉择

2024-05-21 02:38格子
方圆 2024年8期
关键词:老狐狸牛肉面照镜子

格子

看海报就知道,这是一个男孩在两个男人的影子下成长的故事。

《老狐狸》在第60届金马奖上入围七项提名,并成功摘走了包括“最佳导演”在内的其中四项。作为一部从儿童视角展开的剧情片,没有爆头,没有裸露,没有拳拳到肉,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老狐狸》的尺度比《周处除三害》更大。

《周处除三害》呈现的是人间暴戾掀桌子,而《老狐狸》扒开的则是桌面下残忍的社会规律。尤其是这一切的接受载体,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

男孩廖界在第二次见到老狐狸时,老狐狸在劳斯莱斯里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我们知道这不是故事,廖界也知道。下车前他就说了一个字——“懂”。所以说,《老狐狸》其实是一部儿童教育片,而且它十分少儿不宜。这并不矛盾,时代里的很多人其实也从未长大。

男孩残酷成长物语

《老狐狸》的故事背景挂靠在1989年的台湾,全民皆股的大时代即将迎来分水岭。1990年,台湾股市从12682点一路崩盘,在8个月内跌掉了1万余点,仅剩零头。而在此之前的两年时间,股市从2000点一路狂飙破万来到了这个最高点。

11岁廖界的世界,跟那个时代一样,变化剧烈。故事从20世纪90年代普通又蕴含着期望的日常生活展开,廖界和父亲廖泰来相依为命,两人最大的奔头是买一间自己的房子,开个阳光下面的理发店,实现母亲生前的梦想。廖爸爸在餐厅打工,廖界在上小学,攒钱,计算,爸爸说还要等三年,日子对于廖家父子来说是一道简单的减法。在他们楼下开牛肉面馆的爷爷也是如此,辛苦了一辈子想买个房子,在人生最后一程匀速降落。

然而,时代的浪潮是永恒的非线性叙事,股票波动开始打乱普通人的计划。在叔叔的婚宴上喝多后,廖爸爸告诉廖界,叔叔股票赚了钱,要借给他们房子的头期款,两个人在公厕里宣布他们要有家了。牛肉面馆的爷爷像彼时在台湾股市开户的500万个家庭一样,在过热的乐观中决定加速行驶……

股票涨了,房价也涨了,连牛肉面都涨了,很多东西忽然变得很贵,很多人突然间变得很有钱。当然,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死,有人输,社会的运转规则超出了廖家父子理解的复杂运算。身边的朋友投机不成妻离子散,牛肉面爷爷一根绳魂归西天,对于廖界和爸爸来说,就是他们买不成房子了,再等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

买房子的执念推动着故事继续走,在所有人的命运之间穿针引线,也推动着廖界遭遇另一个人——手里握着大半个社区的房东谢老板,人称“老狐狸”。从这里开始,故事的结构有些像那本古早理财书籍《富爸爸,穷爸爸》,或者1993年的美国影片《布朗克斯的故事》,一个男孩在两个“父亲”投射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下摆荡成长。

廖泰来,廖界的生理学父亲,一个好人。不吸烟,会吹萨克斯,会给廖界做衣服,会为了妻子的遗志练习剪发型,热爱生活,踏实勤俭。善良并且细心,丢掉刀片会认真包起来,以免有人翻垃圾时被割伤,会送流浪汉烧卖。在乎别人的感受,极富同理心,也会因察觉到电梯里有人伤心而噤声——这也为后来廖界与老狐狸的结缘埋下了命运伏笔。廖界生日那天,老狐狸刚刚失去了母亲,死因是在捡垃圾时割破了手指。当然,廖泰来也有一些小市民无伤大雅的狡黠,比如让水龙头里的水一滴滴流下来,这样水表就不会走;比如在洗澡后马上关掉瓦斯。

老狐狸,廖界的命理学父亲,一个坏人。标准的西服三件套加上巴拿马帽,穿得像日本侵占台湾时期的士绅,有一车库不重样的豪车,但总是以狡猾的面目示人,凶狠、多疑、冷血,在房客还在办丧事时咒骂牛肉面爷爷死在自己房子里。他向廖界传授他的成功学心得:社会的终极规律就是不平等;世界不会变,我们只能换位置。在廖界祈求他把房子卖给廖爸爸时,老狐狸转而教给他断绝同情的方法,统共分三步:闭上眼睛——喝冰开水——默念“干我屁事”。为了让廖界明白什么是“不知道输给知道”,老狐狸可以对着一个孩子戏谑地讲出霸凌廖界那个同学的母亲在仓库出卖身体的事。可以开敞篷车载着廖界缓慢驶过那群霸凌他的同学,然后心满意足地听廖界讲出那句:“我想和你一样。”

两种完全对立的父权意识形态,争夺撕扯着一个孩子的心智,这是属于廖界的残酷成长物语。廖爸爸告诫廖界离老狐狸远一点,他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而廖界催促著爸爸去买楼下那间凶宅,在讲出那句“干我们屁事”的时候,一个耳光忽至。

而老狐狸则对廖界说,多年前那次电梯偶遇,他看背影就知道廖界爸爸和自己妈妈是同一类人——在乎别人感受的人=失败的人。

至于廖界,“你就是我”,老狐狸说。

摆在普通人面前的永恒追问

观众都说,《老狐狸》在这两年众多的华语电影中,是一部相当有质感的片子。

质感这东西从哪儿来呢?除了考究的服道化,这部片子还有一些有趣的音画细节。

在《老狐狸》中,声音总是比画面先行。在下一个戏剧冲突到来之前,声音总是先于影像闯入当前的场景,来自不同时空的声音联结了情节。

老狐狸的女秘书林珍珍来收租,在楼下数牛肉面的租金时,廖爸爸的萨克斯风就流淌在街道上,林秘书听着音乐声仰头一笑,对廖爸爸的好感已不用言明。廖爸爸还有一位女同学,当他与这位初恋相遇在工作的餐厅,一声“廖泰来”把他们叫回了多年前毕业季那个约定过的海边。廖爸爸那时计算等待重逢的时间也是1095天,三年,就像他与廖界最终没能按预期买下房子,遗憾就是廖爸爸回家吹起的《望春风》。

这也带出了本片唯二重要的两位女性角色。她们都是在时代中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最为明显的一处,是那段宣告股市崩盘的电视新闻播报,盘旋在每个即将迎来暴风骤雨的家中。

或许是隐喻,时代的剧烈变动对于这些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普通人,往往像是同一时空的背景音,不知道输给知道,他们总是后知后觉。作为极少数似乎可以主宰自己的人,老狐狸的命运之声是车里的那张CD《一只鸟仔哮啾啾》。这首改编自日本侵占台湾时期的嘉南民谣,歌词大意是鸟儿无助地悲泣着家园被人毁坏,无枝可依。1997年,台湾拍过一部同名电影,堪称宝岛版《活着》,底层互害,现实冰冷,意外接踵而至,结局两手空空。

每当苍凉嗓音响起,老狐狸就会回到困窘的童年,他讲着日语一家一家地祈求别人给母亲一间容身之地,没有回应,无人在意。长大之后,老狐狸对祈求他把房子卖给爸爸的廖界说,每个人都只能帮助自己,老狐狸与廖界在此刻完成了命运的互文。世界果然没变,老狐狸果然换了位置。

不同于声音,本片对于画面的处理,经常营造一种平行关系。单面镜与镜子的意象反复出现,廖爸爸在餐厅第一次偶遇初恋女同学,他会用冷水洗脸照镜子,确定自己是谁,重新找回位置,再次回到礼貌、善良与克制。

老狐狸在车上崩溃,望向副驾驶的廖界,车窗如镜映出了他自己,勾连起并不认可他、参加慈善医疗队丧命的儿子和捡垃圾割破手指去世的母亲,一切推着他成为老狐狸的痛苦回忆。

穷爸爸照镜子,富爸爸照镜子,女秘书也照镜子,每个人在镜子中看到的,都是自己。只有廖界不照镜子,廖界本身就是镜子,他在廖爸爸与老狐狸之间找到了全新的出路。他能一边在车里喝冰水,把那句“干我屁事”还给老狐狸,一边重新像廖爸爸一样跑去关瓦斯,拧开龙头的水滴。他会用老狐狸告诉他的事威胁霸凌的同学,同时又保留了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的尊严,得到了那句“谢谢”。

在最后,中年的廖界身上仿佛同時拥有了廖爸爸和老狐狸的特质,善良、成功、游刃有余。一边包好丢掉的刀片,一边在回答一个看似善意又像算计的敏感问题时仰头喝进一杯冰水……

我想,在一个剧烈变动的时代,到底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注定是摆在普通人面前的永恒追问。(来源:微信公众号X博士)

剧情简介

故事发生在1990年全民皆股的年代,小男孩廖界(白润音 饰)与父亲廖泰来(刘冠廷 饰)相依为命,他们相信人性本善,没发现世界正在改变。股市飙涨、物价翻倍,有人一夕暴富,有人意识到现实残酷;单纯老实的廖界父子属于后者。不料,他们碰上了聪明狡猾的“老狐狸”(陈慕义 饰),命运道路可能截然不同。财富与良心两条岔路,该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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