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诉求与实践逻辑:冰球场域多元主体行为研究

李安娜，霍 震

（沈阳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

北京2022 年冬奥会的成功举办使中国北京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双奥之城”[1]。这标志着中国在加快冰雪运动发展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更重要的是点燃了国民参与冰雪运动的热情。国家体育总局公布的数据显示:自获得第24 届冬奥会的举办权以来，我国居民参与冰雪运动的人数达3.46 亿，参与率达24.56%，已经成功实现“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的目标[2]。北京2022 年冬奥会上，中国取得了9 金4 银2 铜的历史最佳成绩，男子冰球队首次登上奥运的舞台。冰球素来有“勇敢者的游戏”与冬季运动“王冠上的明珠”之美誉，但在中国这项冬奥会唯一的冰上集体对抗性球类项目总是被“选择性遗忘”，竞技成绩差强人意的背后实际是后备人才的匮乏。S 市作为一座“冰雪中的大都市”，冰球运动根植于这座城市的记忆中，早在20 世纪50至60 年代，便有12 支冰球队以及数以万计的冰球爱好者长期参与冰球运动。随着20 世纪90 年代计划经济体制的逐步瓦解，失去“举国体制”庇护的冰球运动逐渐显露出发展的疲态，无论是普通的参与者，还是以冰球运动为生的从业人员都出现了“断层”。可喜的是，随着北京2022 年冬奥会的成功申办，S 市冰球运动参与人数出现了爆发式增长，仅2017 年至2022 年5 年时间就从不足500 人发展到近万人参与，冰球运动在这座工业老城迎来了新的春天[3]。

在“冰球热”的持续影响下，诸多学者从各自学科视角对冰球运动进行研究，其中基于冬奥宏大叙事视角所生成的定性与定量文献居多[4－6]，主要运用文献资料、问卷调查及数理统计等研究方法，但缺乏对冰球参与主体“人”的行为的质性研究。布迪厄认为，场域可以被定义为诸多客观力量被调整定型的一个体系，是某种被赋予特定引力的关系架构，这种引力被强加在所有进入该场域的行动者身上[7]17。场域、资本及惯习构成了场域理论的主要分析框架，它为诠释社会实践提供了一个具有建构性的理论视角[8]。以场域的视角分析S 市冰球运动发展，可以发现它是一个客观性的关系网络，各行动主体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不同的利益诉求产生特定的实践逻辑，进而对整个冰球场域产生影响。本研究以布迪厄的场域理论为视角，在2021—2022 年运用参与式观察法对S 市3 支冰球队进行实地调研，运用半结构式访谈法对地方政府及冰球协会负责人、冰球俱乐部经营者、冰球教练员和冰球消费者等进行深度访谈，分析S 市冰球场域中多元主体的利益诉求，刻画不同利益主体在冰球场域中的实践逻辑，揭示S 市冰球运动发展的问题与影响因素，为冰球运动高质量发展提供建议。

1 场域—利益:冰球场域多元主体的利益诉求

“利益”一直是场域研究的核心概念之一，它是一种具体的利益而不是某一单一的自然利益或普遍利益，是促使或驱动行为趋向重要结果的任何东西。利益与特定的场域是联系在一起的，特定的场域有着特定的利益诉求[7]178。

1.1 地方政府的利益诉求：政绩与平稳

在S 市冰球场域，地方政府的利益诉求主要表现为对政绩的追求和事业的平稳发展，其往往会将有限的资源分配到可靠、稳定且可以产生预期回报的行动主体手中。近年来，S 市积极响应国家大力发展冰雪运动的号召，出台了本地区冰雪运动发展的相关政策，如《L 省全民健身实施计划(2021—2025 年)》《关于推进L 省冰雪经济发展的实施方案》等，并出台了一项推动冰球运动发展的专项政策《关于积极推动扶持少儿冰球运动提案》。在政策引领下，冰球运动在S 市热度急速攀升的同时也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局面。一方面，地方政府希望借助发展冰球运动提高冰雪运动的整体发展水平；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又担心短期内的高投入、快发展会导致其他不确定因素，不愿意“步子”迈得太大。

S 市冰球协会前主席Y：“冰球是一个消费比较高的运动项目，这就决定受众人群的数量不会太大。冰球想要普及，就必须宣传和推广。虽然之前大部分是政府出钱赞助，但是后续效果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S 市体育局分管冰球项目副书记Z：“政府有自己的规划方式，冰球运动涉及城建和教育，不是体育部门能单独完成的。修好的场馆能有多少人来以及如何充分利用现有场馆的同时降低维护成本都是需要关注的。”

在压力型体制下，地方政府实际面临着创新激励与问责风险的双重压力，既要积极回应国家大力发展冰雪运动的政策，也要为避免被问责而审慎权衡。一方面，冰球运动的开展需要在国家政策的指导下结合地方实际情况做好顶层设计和长期谋划，并在具体实施方案上有所创新，突出实效；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也非常关注冰球运动的投入与产出，产出主要指向冰球运动是否“出成绩”、是否可以为政府带来声誉、是否可以为申请2028 年全国冬季运动会作出贡献。

1.2 冰球俱乐部的利益诉求：保障与公平

冰球俱乐部是冰球场域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冰场和球队，就没有冰球运动的发展。室内冰场建设、运营及维护成本极高，财政补贴、税费减免已成为美国、加拿大等冰球运动强国留住职业球队的惯用手段，且本地市场越小，财政投资占比越高。S 市冰球运动的知名度和商业化程度不高，冰球俱乐部的运营和发展需地方政府给予支持和保障。然而，俱乐部经营室内冰场实际产生的水电费并未得到政府补贴，地方政府在分配公益项目、参赛名额等稀缺资源时也有所偏向，“形象工程”与“口头承诺”屡见不鲜。

冰球俱乐部经营者G：“冰场经营需要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但是现在市场处于比较混乱的状态。冰场之间的恶性竞争严重以及政府承诺的关于水电费的补贴都没有落实。”

冰球俱乐部经营者L：“教练员的个人发展得不到保障，有的俱乐部很容易给年轻教练员安排考证，有的就只能排队等，特别打击教练员的工作积极性。”

冰球产业价值每年增速15% ～20%，给竞赛表演业、体育用品业、场馆服务业等行业带来了不菲的收益[9]。冰球俱乐部在提高冰球运动技术水平、促进冰球运动普及、开发冰球竞赛表演市场、扩大社会参与和投资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缺少保障以及不公平感会消解冰球俱乐部推动冰球运动发展的积极性，长此以往会导致冰球场域营商环境持续恶化，甚至丧失政府公信力。

1.3 冰球教练员的利益诉求：场地与待遇

冰球教练员在冰球场域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和作用，他们是球队的管理者与领导者，不仅负责球员的训练和比赛，还要与冰球学员家长沟通，与地方政府、冰球协会协调相关事宜，冰球教练员的利益诉求能否得到满足是其从事冰球教学的关键因素。而在当前形势下，冰球教练员却陷入了无场地可用的尴尬境地，遭遇了不公正待遇。

冰球教练员X：“现在主要是场地不足的问题，冰场有的太小、有的太贵。有一段时间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训练场地，后来还是球员家长自发找了一块场地，至少有地方可以上课训练了。”

冰球教练员W：“教练员的知名度和招生现在是大问题，这些本应是冰球协会的责任，但是没有良好的监督管理机制。另外，关于教练员的工资和责任也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都是冰场自己制定，也无人监管。”

冰球教练员的授课场地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大部分教练员要借助室外广场进行旱地冰球授课。大范围、高速度的冰球运动在室外无围挡、无保护的情况下进行教学，不仅影响教学效果而且存在安全隐患。部分冰球俱乐部为了自身经济效益的最大化，通过不正规方式压低教练员工资，安排超出合同约定的销售和维保任务。在授课场地缺失与待遇无保障的双重影响下，大量冰球教练员选择自立门户，或前往外市就业，人才流失严重已成为制约S 市冰球运动发展的棘手问题。

1.4 冰球消费者的利益诉求：气质与升学

与老少皆宜的滑雪项目相比，冰球运动技术复杂、训练周期长，更适宜青少年群体。S 市冰球学员多为4 ～13 岁儿童和青少年，家长为其提供参与冰球运动的资金支持与物质保障，冰球学员家长是S市冰球消费市场的真正主体。

冰球学员Z 家长：“孩子对冰球的兴趣源自美国夏令营，他坚持学习了5 年。冰球课上教练员会让孩子们轮流当队长，这对他们提升领导力和团队协作能力有很大帮助，我认为这是可以受益终身的。”

冰球学员X 家长：“在北欧工作时，我居住的酒店附近有许多孩子每天打冰球。虽然冰球是小众运动，价格也比较高，但我认为这项运动对培养孩子坚韧的性格非常有帮助，同时也可以为他将来出国留学做准备。”

运动场域成员都认可身体是一种符号并承载着特定的价值[10]，身体气质体现特定阶层对身体的认知与评价。冰球学员家长多为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他们认为冰球运动员健壮的身体形态、坚韧的心理特质以及团队领导力是精英阶层的象征，希望子女通过参与冰球运动从小就打上精英阶层气质的烙印。冰球作为欧美国家普遍认可的一项体育运动，在某种意义上是学员升学的“入场券”，冰球学员家长在有意培养子女身体气质的同时，也规划着子女未来的发展方向。

2 资本—惯习:冰球场域多元主体的实践逻辑

S 市冰球场域是一个充满争斗的空间，各主体都在为自身的利益而博弈。地方政府、冰球俱乐部、教练员及学员家长等主体利益诉求的差异导致其产生不同的实践逻辑。实践是个人资本、惯习和场域规则相互作用的结果[11]。布迪厄的资本—惯习理论有助于深入理解S 市冰球场域中不同行动主体的实践逻辑。每个场域都具有特定的逻辑和必然性，这种特征决定了每个场域都有特定的资本形式[12]。每个行动主体都凭借占有的资本参与竞争以获得更有利的场域位置，积累更丰厚的资本。惯习来源于个人和群体长期的实践活动，经过长时间的积累，经验会内化于意识，对人的社会行为、生活方式、行动策略等方面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13]。

2.1 地方政府：政治资本、支配惯习与行政干预逻辑

布迪厄曾明确指出:“各类资本在不同场域的作用与地位是不一样的。”[14]长期以来，在S 市冰球场域起主导作用的是政治资本。政治资本从根本上决定了冰球场域内部制度规则和逻辑的生成，而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等在场域中处于从属地位，对冰球场域所造成的影响相对较小。地方政府在S 市冰球场域所拥有的惯习为支配惯习，主要表现形式为凭借行政权力将资源更多分配给与其联系紧密的冰场，抑或将财政补贴更多地给予易出成绩的优势冰雪项目。政治资本和支配惯习导致S 市地方政府对冰球场域的行政干预逻辑具有功利性和形式主义色彩。在“政绩”及“平稳”利益诉求的驱使下，地方政府要在短期内实现稳定的高回报就必须采取“强行政干预”。这样的行政干预逻辑决定了地方政府在决策时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如S 市对速度滑冰和短道速滑等易出成绩项目的运动员补贴要远远高于冰球运动员。

教授C：“政府需要考虑资源如何分配的问题。在目前的情况下，许多条条框框确实限制了冰球运动的发展，一味去建设新的场馆不符合发展实际。政府很多时候考虑的是这个项目的发展前景和带来的收益，如今年S 市就引进了前国家队冠军的启蒙教练来支持短道速滑的发展。”

冰球俱乐部经营者G：“政府每年计划给予冰场的补贴是有前提条件的，很多时候都是挑选‘特定’冰场进行合作，并且要求冰场返利，其中包括一些公益项目，“冰雪运动进校园”就是这样运行的。”

除了对政绩的追求，地方政府为了完成国家交给的目标任务，对上级的政策多是简单地服从、迎合，决策不是通过前期详细的调研、取证、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或建议，而是直接凭借经验或感觉，对政策本身的反思不够充分[15]。冰球运动的发展是一项长期、艰苦且复杂的系统工程，如果只注重表面的繁荣，沦为形式主义的“政绩工程”，势必会伤害场域其他行动主体的利益，严重破坏当地冰球产业的营商环境。

2.2 冰球俱乐部：经济资本、商业惯习与利益交换逻辑

冰球俱乐部主要依靠自身的经济资本进入冰球场域，提供场地、装备、教练等相关服务。经营俱乐部所积累的商业惯习使其在无形中默认了场域规则并与地方政府进行利益交换，寻求政策性补偿。S市冰球俱乐部营利的关键是要有生源，这也是绝大部分俱乐部选择与学校合作、希望可以与学校建立良好关系的原因。作为尚处于发展初期的项目，S市冰球运动的市场机制并不完善，冰球培训行业还处于起步阶段。在此情况下，获得地方政府关于“体教融合”与“冰雪运动进校园”的政策支持就显得尤为重要。在青少年冰雪运动需求持续增长的背景下，冰球俱乐部积极响应“冰雪运动进校园”政策，通过与政府合作招生，获得经济利益，但场地、师资等供需矛盾是其中的突出问题。如何在政府科学管理的引导下，构建政府、家庭、学校、社区、企业等多元主体的协调机制[16]，成为冰球运动高质量发展的关键。

冰球俱乐部经营者L：“希望政府能够落实相关政策，通过校内活动和公益活动等，把学员真正带到冰场上来。目前是学校和某些冰场之间存在一些利益交换，进行选择性合作，破坏了整个市场的平衡，造成冰场之间的恶性竞争。”

冰球俱乐部经营者G：“北京冬奥会的成功举办使政府一直非常重视冰球运动，但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给社会的反馈是“冰球热”只是暂时的，并不会持续太久。许多商业综合体内的冰场可以选择与政府合作，靠冰场为商业体引流，但更多的冰场因为缺少政府的支持而难以为继。”

政府购买公共体育服务一直是我国体育产业发展的重要模式之一。政府在市场环境中的行动是一种“风向标”，这也是冰球俱乐部不惜成本也要与政府、学校寻求合作的重要原因。构建产业链是冰雪产业发展的核心与基础[17]，当前S 市冰球产业链尚未形成，许多冰球俱乐部无法从提供冰球相关服务本身获取预期收益，更多是将冰球作为一种营销手段，树立商业品牌，利用冰场资源与政府合作，承接政府、学校举办的活动，为所在的商业体引流，体现出一种利益交换逻辑。

2.3 冰球教练员：文化资本、顺从惯习与被动生存逻辑

北京2022 年冬奥会举办前，冰球运动在S 市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冰球教练员一直处于“散养”状态。近些年，尽管S 市冰球运动呈现蓬勃发展的态势，但冰球教练员在场域中的话语权仍极其有限，更多是充当场域规则的被动执行者。关系失衡的场域地位弱化了冰球教练员的主体身份，其本身所拥有的文化资本并没有在场域资本竞争中得以彰显。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S 市冰球协会自身所拥有的权力与资本不足以掌握场域的话语权，导致冰球教练员各自为政，没有形成良好的组织和管理体系。在S 市冰球场域，面对不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冰球教练员所表现出的主要惯习为顺从不公平的制度安排或退出场域。

冰球教练员X：“许多教练员学历和资历非常差，而且以前也不是冰球专业的，随便考个证书就上岗。同时，俱乐部对于教练员的工作安排也很不合理，许多课上超员严重，无法保证教学质量。”

冰球教练员H：“S 市排外情况非常严重，我大学毕业就开始教冰球了，也辗转了几个地方，但是回来之后发现S 市的冰球行业规则仍不完善。如果你的教学成绩好，就会把你的队员分散到其他新教练带的球队，这样可能更便于俱乐部控制教练员。”

S 市冰球俱乐部之间的恶性竞争导致冰球教学价格并不稳定，教练员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所有进入场域的行动者都会形成相应的惯习，虽然不同的冰球教练员具有从业资历、专业技能和个人能力等文化资本的差异，但其有着不尽相同的生存境况。多数年轻教练员成为场域的“被剥夺者”，即便知道俱乐部薪资待遇不公正，也被动地接受了俱乐部的安排，维护了场域的潜在规则；资深的老教练员因有着相对稳定的生源，与俱乐部的合作方式多为租用场地或挂名比赛，其本身并不与俱乐部产生太多的交集，但时常面临无场地可用和队员无比赛可打的现实困境。总而言之，无论是新老教练员，在S 市冰球场域都是弱势方，他们或选择屈从或选择边缘化，呈现出一种被动的生存逻辑。

2.4 冰球学员家长：社会资本、区隔惯习与精英教育逻辑

场域的行动主体所拥有的社会资本取决于该行动主体所能动员的关系网络以及与他有关联的人所占有的社会资本的总量。S 市冰球学员家长普遍学历高、人脉广，在S 市冰球场地和赛事资源相对匮乏的情况下，往往是冰球学员家长依靠自身的关系网络来帮助子女获取相应的资源。

冰球学员D 家长：“S 市的冰球比赛数量太少，并且不够正规，缺乏获得等级证书的渠道，经常需要家长利用社会关系组队到其他省份参加冰球比赛。”

冰球学员M 家长：“我当初没让孩子学习篮球和足球这样的大众体育项目，因为我觉得冰球不仅能培养孩子的运动技能，更是他未来走向社会的工具，我希望他可以成为有责任感和富有领导力的人，这比学习成绩更加重要。”

青少年体育参与反映了家庭的经济状况，选择冰球运动不仅彰显了家庭的经济地位，更重要的是能在子女的教育期望和职业规划等方面与其他阶层相区隔。参与冰球运动所养成的淡然自若的气质、出色的沟通和领导能力等都是精英阶层必备的素质，需要在青少年时期不断磨炼才能够镌刻在身体之上、体现于言谈举止之中，家长让子女选择并坚持学习冰球运动遵循的就是精英教育的逻辑。

3 场域理论视角下制约S 市冰球运动发展的因由分析

3.1 冰球场域秩序失范，政策执行存在利益冲突

场域是一个社会空间，拥有自身的运行规则和实践逻辑，其中蕴含着特有的价值观。每个场域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同时也包含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矛盾和斗争充斥着整个场域，斗争的结果决定场域内的位置与关系安排[18]。“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银山”“三亿人上冰雪”以及持续制定的促进冰雪运动发展的政策，表明国家持续发展冰雪运动的决心。但地方政府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往往会根据自身政治资本和支配惯习有条件地执行。一方面，在国家政策压力下，地方政府需要借助发展冰球运动来谋求长远的发展或政绩的提升；另一方面，“怕出问题”“别出乱子”等趋利避害的行政逻辑在实践过程中也并不少见。教授S：“S 市也成立过几支冰球队，但随着热度褪去都慢慢解散了。从地方政府的角度看，是不愿意承担不可控风险的，所以许多冰球活动明明已经确定下来，但是到最后都取消了。目前只有“冰雪示范校”项目在勉强维持，不过也出现了投入多回报少的问题。”据前文所述，地方政府在冰球场域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冰球俱乐部、冰球教练员和学员家长的利益诉求与地方政府追求政绩和平稳发展的理念相悖，冰球场域中各利益主体之间的博弈使得场域关系时刻处于不稳定的调整中，并对场域秩序产生不良影响。S 市体育局分管冰球项目副书记Z：“作为一个体育强市，绩效的压力不小，全部铺开是不可能的，许多时候只能‘全力去保一个项目’，这就是发展侧重点的问题了。” S 市积极响应国家关于发展冰球运动的政策号召，然而在现行制度并不完善的情况下，政策的“弹性空间”大，地方政府会因自身所拥有的支配惯习，在具体落实国家政策过程中根据当地的情况做出有利于自身的调适，如此行为方式极易滋生形式主义。“拍完照就结束”“上冰时间总共不超过半小时”“虚假比赛谎报成绩”等现象屡屡出现。

3.2 非政治资本隐而不彰，行动主体独立性缺失

S 市冰球俱乐部数量少、规模小、影响力不大，主要服务对象为冰球初级体验者，生源并不稳定。能够承接冰球公益项目的俱乐部往往是凭关系而不是靠实力，他们的场地设施一般、市场竞争力较弱，所提供的冰球培训服务质量不高，俱乐部所拥有的经济资本无法在市场竞争中得到彰显。为了压缩运营成本，冰球俱乐部更愿意聘请工资较低的年轻教练员，专业技术水平过硬、教学业务能力突出的老教练员在俱乐部反而会遭受排挤和不公平待遇，被迫离开俱乐部自谋生计，冰球教练员所拥有的文化资本在冰球场域隐而不彰。冰球教练员X：“S 市的冰球就业环境很差，带队成绩好的话会被老板调岗，本地资深教练员因为人脉广、价格高而被市场排挤。政府缺乏相应的监管机制，对教练员的等级没有认真地考核，许多教练都是非专业的，证书也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考取，影响市场的公平性。”冰球学员家长对冰球运动的作用和价值具有高认知，很多拥有海外留学或工作的经历，对冰球培训课程的设置、教学安排有独到的见解，他们进入冰球场域的主观意愿强烈，有时还会动用个人社会关系帮助球队找场地、聘教练，但这种来自学员家长的个体力量并未形成群体合力，社会资本在S 市冰球场域所发挥的作用极其有限。如面对球队解散，学员家长往往找不到适宜的需求表达渠道，很难参与本地冰球场域的具体事务，而是选择动用社会关系为子女争取去外地代表其他队比赛的机会。“等、靠、要”和“托关系”已经成为S 市冰球场域中各主体默认的潜规则，主体惯习的日益固化导致大部分冰球俱乐部、教练员、学员家长选择自我边缘化，逐步丧失发声的欲望，致使行动主体独立性缺失。

3.3 支配惯习占据主导，地方政府行为异化

支配惯习的过度使用和对政治资本的追逐使得地方政府在冰球场域行为异化，暴露出“越位”与“缺位”的问题。地方政府管理“越位”主要表现为体育行政部门将有限的财政补贴和冰场资源安排给与自身联系紧密的学校或俱乐部；插手干预冰球协会的日常工作，如资质考核、俱乐部队员选拔和赛事安排等；比赛、文化活动的开展缺少相应的审核与商议机制，多数情况下都是由单个部门自行决定。如此不仅严重损害了冰球俱乐部和教练员的既得利益，破坏了场域规则，而且极易引发场域内部矛盾。地方政府管理“缺位”主要表现为缺少明确的发展目标、评价机制及有效的行业监督机制，各部门权责不清且配合乏力。冰球俱乐部经营者B：“其实我们非常希望多举办活动，并且可以提供装备，但不是每一个俱乐部都有机会参与，现在市里、区里没有环环相扣的人去对接具体事务，有时候想做一些事都不知道找谁。”地方政府与冰球场域其他主体交往互动时，常常出现权力边界模糊与角色定位不清的问题。一方面，权力边界模糊导致多元主体的合作无法建立在科学合理的基础上，其他行动主体极少参与政府决策；另一方面，角色定位不清导致地方政府在政策搭桥方面“缺位”明显，如“冰雪运动进校园”活动是扩大冰球参与人群和冰球俱乐部转化会员的良好契机，但政策的“弹性执行”与缺乏有效的监督管理机制导致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出现了“冰场一头热”的现象，增加了冰球俱乐部的运营成本与不公平感。

4 场域理论视角下冰球运动高质量发展的推动路径

4.1 重建场域秩序，实现多元治理

S 市地方政府在冰球场域极具话语权，冰球俱乐部、冰球教练员、冰球学员家长集体失声，一方的强参与和多方的弱参与造成冰球场域规则失序，“关系”取代制度，规则让位“人情”，引致资源分配不公与恶性市场竞争。体育治理改革的实质在于实现政府、社会和市场对国家体育事务的多元治理，强调管理的集体参与[19]。重建冰球场域秩序的关键在于平衡政府、市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地方政府在其中应起到治理枢纽的作用，将行政命令转变为政策引导，并在政策执行过程中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给予冰球俱乐部项目补贴和税费减免等优惠政策，加强对冰球教练员的培训支持力度，有效满足冰球消费者的多元化需求。冰球俱乐部、冰球教练员、冰球学员家长要充分发挥在行业经营、专业技术、社会关系等方面的优势，加强法治意识、责任意识和监督意识，积极参与冰球场域秩序治理，最终实现多元行动主体协同配合，共建良性的冰球场域秩序，提高冰球运动整体发展效率。

4.2 发挥协会作用，加强行业自治

政社脱钩将单项协会从行政体制中解放出来，逐步确立了其在政府、市场之外的独立治理主体地位[20]。冰球协会是独立于政府和市场之外的中介组织，应主动承担起行业治理的职责。首先，冰球协会应积极承接地方政府转移的行业标准制定、赛事组织管理、专业人员培训、公益活动开展和行业评价监督等职能，协助地方政府维护冰球场域公平秩序。其次，冰球协会不能仅满足于承接政府委托的“冰球进校园”等公益性项目，还应着力提升自身的造血能力，积极吸纳冰球俱乐部、冰球教练员、学员家长等加入协会组织，拓展社会关系网络，发挥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的优势，拓宽协会的资金、赛事和活动等资源渠道。最后，冰球协会成为场域行动主体的代言人，应精准把握基层主体利益诉求并及时反馈给地方政府，促进多元主体资源共享、利益协同，实现行业自治。

4.3 重塑政府惯习，优化营商环境

S 市的冰球运动发展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受计划经济时期“举国体制”的影响，地方政府不可避免地形成了统筹一切的支配惯习，但惯习的形成具有生成性和动态性，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为了使冰球场域成为一个良性的动态关系网络，在当前市场力量薄弱的情况下，地方政府仍要发挥在冰球场域中的主导作用。首先，在目标制定、部门协调和行业监督等方面“补位”，但也要明晰各部门的权力边界，切忌将“指挥棒”当作“戒尺”，对组织比赛和运动员考级等具体事务过度干预。其次，地方政府应公平公正地分配体育资源，确保所有主体在冰球场域中公平竞争，在冰球相关政策的制定与执行过程中，应注意倾听多元主体的意见与建议，进行深入的实地调研与考察，注重公益性与营利性的平衡。最后，针对现有政策执行过程中的痛点和难点，地方政府应构筑更加完备的政策体系，持续优化营商环境，延续冬奥以来的“冰球热”，增强社会资本的介入程度，以正向的激励政策为导向，推动形成从政府到市场的全方位服务支撑体系。

5 结语

体育强则中国强，国运兴则体育兴。加快推进体育强国建设、冰雪强国建设与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紧密相连。精彩、非凡、卓越的北京2022 年冬奥会引发中国“冰球热”，但对比美国、加拿大等冰球运动强国，中国冰球运动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尤其是后备人才的匮乏掣肘冰球运动实现“弯道超车”。作为一项系统工程，冰球后备人才培育需要多元主体尊重差异、协同配合、精准施策。本研究将视角聚焦于冰球场域主体“人”的身上，基于场域理论分析多元主体的利益诉求与实践逻辑，针对现实困境提出S 市冰球运动高质量发展的推动路径。限于质性研究的局限，尽管非常重视观察和访谈资料的事后誊录和批注反思，但仍无法避免研究数据受到主观性影响。今后应进一步开展冰球场域中多元主体行为的量化研究和混合研究，如通过构建演化博弈模型分析多元主体的行为选择与互动机制，探寻后冬奥时期冰球场域多元主体协同治理格局的动态演进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