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一片水母海

卷阿

认识一只水母后，会发生怎样的故事？那还得从偶得的机遇说起……

◆

16岁那年，星眠的母亲意外得到了两张去水族馆的票，是她的同事送的。

那天，母亲早早地把星眠叫起来，带她去了水族馆。

水族馆的过道很有设计感，蜿蜒曲折，宛如悠长神秘的深海隧道，被蔚蓝的海水包围，隔绝出的隧道外是遨游的各种鱼类。

星眠凑近去观察一条小丑鱼，它的身上有黑白斑块，许是有些害羞，此刻正躲藏在一片海草里，随水浮动，过了很久它终于钻了出来，隔着玻璃，轻吻星眠的手。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星眠涌起一股惊奇的新鲜感。

不一会儿，海草里居然游出了一只水母，形状像海上的灯塔——不过是个短路，抑或是即将没电的灯塔，一闪一闪地，散发的微光正在一点点褪色，它短小的触手使劲向上游动，最后它与海水彻底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星眠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像是被一只小虫蛀了个洞。她从书中看到过一些关于水母的信息，水母身体里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水，没有大脑，死后只能变成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这渺小的个体，让星眠十分同情，也让她无端地产生了一种共鸣。

她就是一只普通的、随波逐流的水母，在生活的海里卑微地遨游，等待最后化成一滴水。

往里走，星眠看到了更多的水母。她尽情观赏，也愈发喜欢这种几近透明，但能发光的美丽生物，尤其是看见水族箱里那只发着蓝色幽光的海月水母。小小的伞体像个小蘑菇，顶端有花瓣状的结构体，娇小可爱。

“这水族馆里的水母，还没有我小时候在你外婆家的海岸边捡到的水母好看呢。”母亲扫兴地说，“不过长大以后很久没去捡过了。”

闻言，星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她不常去外婆家，更别提捡水母了。母亲很忙，每到暑假总是给她报一堆兴趣班。她很討厌那枯燥的学习，她更向往大海以及海水“幻化”的水母。

星眠很想告诉母亲，她要养一只水母，但很快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父母激烈争吵的场景。父母常常因她而争吵，让她难受、内疚。她开始封闭自己，没有勇气表达自己。她的不表达，让父母时常误会她，因误会而生的争执不断。在这样的恶性循环里，她被规训成了一个听话、懂事、很少提要求的好孩子。她的想法被藏在了自己的心里。

星眠这次也没有跟母亲说自己想养水母的事。

◆◆

不过星眠还是被幸运眷顾了一回，暑假的兴趣班提前结课，母亲因为工作繁忙，不得已将她送到外婆家。坐在车里，畅想海边的生活，星眠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沿途她一直望着窗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岸，椰树下有晒太阳的大人和堆沙子的小孩，海水拍打着岸边，清爽的海浪应该能带走不少燥热。

外婆的家在海边不远处，平房，房顶有大大的露台，在那里能眺望海岸线。星眠不想进屋，坚持要站在露台上看海鸥。外婆劝说无果后，只能摸着她的头说：“实在不想进去的话，就帮外婆看着这些晾晒的衣服吧，别让它们被风刮跑了。”

星眠转身看向搭在旁边的晾衣架，点了点头。

◆◆◆

星眠看着远处的海鸥在翻飞，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沙滩，忽然一阵海风吹来，转眼的工夫，外婆的紫色短袖被吹到了半空，打了个旋，飘落到海边不远处的海面上。

星眠赶紧追出去，踏着海浪，她在海水里找到了外婆的紫色短袖。海水灌满了短袖，像艘小船似的在海里漂浮，星眠正想把衣服捞起来，却发现海水里浮着一只透明的小水母，一吸一吸地在水里游荡，它被海浪卷着翻了个大跟头。

星眠觉得这种小生物真是渺小又有趣，她轻轻地将它捧起，带着那件被吹跑的短袖，回了外婆家。

母亲早就离开了，外婆在卧室里午睡。

星眠在储物间翻出一个闲置的鱼缸，灌满海水，小心翼翼地将水母放进缸里。小水母像个弹簧，一触底又马上弹起，使劲地在鱼缸里起舞。

夜幕降临，星眠特地关了小夜灯，趴在鱼缸边静静地看着那只小水母，但它没有任何要发光的迹象，她伸手去戳了戳，那小水母仍没有亮光。

水母不是都会发光吗？为什么这只水母没有半点亮光？星眠疑惑不已。

那只小水母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游荡在她的手指周围，轻轻地触碰她的指尖，道：“并不是每一只水母都能发光，水母其实像一盏祈愿的灯，只有满足了愿望才能将自己点亮。”

“水母居然能说话！”星眠被惊到了，她立刻抽出手，将小夜灯点亮，心有余悸地躲进毯子里。过了蛮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水母说话，星眠也逐渐松懈下来，伴着外婆的鼾声，很快进入了梦乡。

◆◆◆◆

那是一场漫长又真实的梦。

她仿佛置身于海底世界，海水从她身旁流过，幽深的海底只有微微的光亮，她只能凭借这微光勉强地看周围的一切。

那只被她捡回来的小水母，在她指尖跳跃，小小的触须抓着她的皮肤。星眠感觉到身边应该还有许多只水母，不出所料，她被那只小水母带到一只巨大的水母面前。

那只大水母长着巨大的伞体，仿佛一个海底热气球，它用空明独特的嗓音对星眠说：“我游不起来了，请帮帮我。”

星眠带着疑问，小心地在那只大水母身上摸索，摸它长长的触角，最后找到了原因——它的触角被一张渔网困住了，肆意生长的水草交缠在里面，让这只水母无法游动。

星眠在那只小水母的帮助下找了个坚硬的扇贝，将贝壳磨得锋利，小心地割断水草和渔网，终于将那只大水母救了出来。它的身体变成赤红色，长长的触角仿佛闪亮的灯带，它游到星眠的上空，幽幽的红光将她的周围照亮。

星眠这才看清她的身旁有许多只水母，在围着她游，不过它们是暗淡无光的，只有那只带路的小水母被点亮了。星眠凑近它，问道：“你为什么也被点亮了，我不是只帮助了那只大水母吗？”

“我的心愿是寻找能帮助我们的人，而你就是那个人。”细小的声音传入星眠的耳朵。那只小水母游到星眠的手里，用柔软的伞体蹭蹭她的掌心，表达谢意。酥麻的触感鼓舞着星眠，让她有了将这些水母的灯都点亮的想法。

在那只小水母的带动下，星眠取得了水母群的信任。

一只形似吊灯的黄色水母游到星眠的身旁，伞体边的触须特别像花伞的装饰流苏，随水而动，婀娜多姿。它的触须攀附在星眠的耳边，急切地说：“我希望你救救我的朋友。”

它带着星眠朝海面上游去，月光洒落在平静的海面，远处有停泊的船只，一切静谧而美好。那只黄色水母带着她游到一块礁石边，上面竟然搁浅了一条小鱼，星眠赶紧将它放进海里，一接触到水，小鱼就有了生机，甩甩尾巴，随即游回了深海。

越来越多的水母找到她，它们有些希望自己拥有一颗好看的砗磲珠，有些想从人们丢弃的塑料袋里逃离……越来越多的水母被点亮，七彩的幽光照亮了整片海域。

◆◆◆◆◆

最后，那只巨大的赤红色水母将星眠放在自己的身上，带她游过漆黑的海沟，随行之处都亮起了点点微光，汇聚在一起，宛如一片水母海。

星眠曾在百度上搜索过，6.5亿年前就有水母，当时的她对这个数字没有特别的概念。现在想来——这种看似弱小的生物经历了沧海桑田，本就展现了极强的韧劲。看着这些被点亮的水母，她不再是同情，而是被它们的顽强打动，从心里佩服这个物种。

那一刻，她幡然醒悟：看似弱小的水母，在穿越几亿年后仍顽强地活着，用力实现愿望，点亮自己，而我呢……

从梦中醒来，星眠鼓足了勇气，她决心改变，她要大胆地表达自己，她要告诉父母她的想法，她要像水母一样被点亮。

创作谈：

作为一个生长在南方的女生对海总是有无限遐想。在参观了一次水族馆后写下了这个故事。在写这个故事之前，我查阅了大量关于水母的资料，越了解越震撼，不禁赞叹这个顽强的物种居然能经历几亿年的演变留存至今，它给我带来很多启示，也教会了我要用何种方式大胆表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