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探矿：营销大师的一次胜利

非田

与科博尔德金属合作的地质学家在勘察现场

日前，硅谷独角兽公司科博尔德金属（KoBold Metals）宣称，通过AI技术在赞比亚探明了一个巨型铜矿。彭博社等媒体称，这可能是赞比亚在近一个世纪以来的最大铜矿。

取得如此耀眼成绩的科博尔德公司非常年轻，成立至今还不到6年时间，却已经获得了比尔·盖茨、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马云、孙正义等顶级大佬亿万美元级别的投资。

数年以前，科博尔德公司就已经进入了欧美主流媒体的视野，但彼时恰逢国际锂价水涨船高，媒体关注点主要集中于该公司将前往格陵兰岛等处探索锂、钴、铜和镍等与新能源汽车行业高度相关的矿物，而非其所采用的先进技术。

直到不久前，其宣布找到了一个世界级的铜矿，世人的目光才聚焦到AI探矿技术上来。

AI探矿如果真能实现，将改变盲人摸象和大海捞针式的传统勘探模式，勘探精度和效率都将有明显提升，对环境影响也相对更小。

但值得注意的是，科博尔德公司至今也没有披露本次探矿中AI应用的技术细节，甚至从严格意义来说，科博尔德此次的“发现”水分很大—只是在此前已确认有铜矿的区域，进行了施工可行性勘探，以至于有媒体质疑该公司的技术能力。AI探矿是否迈出了从理论到实际的第一步，至今尚没有定论。

硬实力还是强营销？

此次引发话题的銅矿名为“Mingomba”，位于非洲第二大产铜国赞比亚首都卢萨卡以北约500公里处，中非铜钴矿带的东南端。社交媒体上，科博尔德公司总裁乔什·戈德曼用“卡莫阿-卡库拉铜矿”来类比该铜矿品质—前者是一个位于刚果民主共和国境内，由中国矿业龙头紫金矿业和加拿大艾芬豪矿业共同持有的矿场，去年产铜约40万吨，是全球第四大铜矿。

英国《金融时报》称，Mingomba预计共有2.47亿吨铜矿石，平均铜品位（指铜矿石中铜含量）为3.64%，这一数字比全球最大铜生产国智利出产的平均铜品位高出约六倍，一旦成功开采，或将成为世界三大高品位铜矿之一。

从技术层面而言，彭博社、《金融时报》等媒体报道时，完全采用科博尔德公司单方面的说法，称Mingomba铜矿是用AI探出，其实并不严谨。

科博尔德公司勘探Mingomba铜矿，并不是一个从0到1的过程，早在2022年底，《华尔街日报》和路透社等媒体就曾报道，该公司以1.15亿美元的价格购得了“Mingomba”的绝大多数股份，而在当时，科博尔德公司就已经对该矿的储存与铜品位情况有所了解。

因此，所谓“用AI探出超级铜矿”，不过是科博尔德公司的自说自话，真实情况很可能是该公司在AI的帮助下，在已知区域内探索出适合开采的位置而已，与大众想象中从零开始凭空发现矿产相比，其技术难度差距可谓是天差地别。

《麻省理工科技评论》一篇文章援引勘探地质学家盖伊·德沙纳斯观点称，使用AI工具进行编译和分析许多数据很有意义，但关于机器学习是否能做出智能决策，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在他看来，最终寻找矿床的真正工作，还是人类地质学家来完成，他们只是利用AI工具来提高效能。

尽管如此，愿意相信科博尔德公司确实具备AI探矿能力，甚至为其注资的大有人在。2021年2月，科博尔德宣布将AI探矿技术带到加拿大北部与格陵兰岛，加快寻找钴、锂、镍、铜等与电池制造、绿色能源转型相关的金属。

戈德曼称，AI可将探矿效率提升20倍，这为该公司赢得了业内的赞誉。知名市场数据研究平台CB Insights也将其评为全球最有发展力的100家私营人工智能公司之一，这也是该榜单中唯一入选的矿产类企业。

据路透社报道，当年8月，科博尔德公司与英国矿产勘查上市公司Bluejay Mining签署协议。Bluejay Mining在一份声明中表示，科博尔德使用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来寻找矿脉，为此，Bluejay Mining已支付了1500万美元的勘探资金，以换取该项目51%的股份。受此消息影响，Bluejay Mining的股价上涨了26%。

Mingomba铜矿

最终寻找矿床的真正工作，还是人类地质学家来完成。

然而，两年多时间过去了，主张使用AI的科博尔德，在加拿大和格陵兰岛的勘探未见有更多动态或结果报道，人们期待中的用AI找出新矿脉的场景并未上演，反倒是用传统方法的米德兰勘探公司（Midland Exploration），去年在加拿大的詹姆斯湾发现了一个锂矿床。

澳大利亚皮尔巴拉地区，力拓集团的采矿机器人、自动矿石运输车

构建地壳版“谷歌地图”

科博尔德公司成立于2018年，主张“结合人类智慧（HI）和人工智能（AI）来寻找未来的材料”，其主要技术来自斯坦福大学的“mineral-x”项目，矿产巨头力拓也是该项目的赞助者之一。

该项目的负责人杰夫·卡尔斯教授有石油工程和地质学两方面的知识背景。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将地质学与人工智能、数据科学相结合的方案，其核心是利用人工智能工具检查地质数据。“AI的参与能更准确地找到高品位的地下矿床，就像一个棋手希望用尽可能少的步数赢下一场比赛一样，人工智能的目标是帮助矿产行业决定是该钻探还是该放弃。”

以科博尔德在加拿大魁北克北部偏远地区的采集为例，机腹悬挂有铜线圈的直升机会从需要探索的区域上空飞过，将电磁波向下传送，并在地下深处的岩石中产生电流。

这些数据将通过卫星，传送给数千英里外的科博德公司，研究人员将之与公司收集的旧钻探结果、卫星图像等大量其他数据相结合，并将数据输入到科博尔德与斯坦福大学合作开发的人工智能系统中—AI根据这些数据，加强对该地区地质情况的了解和分析，进而为探矿提供建议。

与卡尔斯的表述略有差异的是，科博尔德公司更愿意强调AI的“预测”能力。该公司表示，正在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地球科学信息库，利用人工智能系统以最有效的统计方式对地下进行建模，相当于是为地球地壳创建了一个“谷歌地图”。

该公司首席执行官库尔特·豪斯称，在AI深度学习的加持下，还可以对地壳中任何一点、哪怕是此前没有数据的地方进行矿藏情况预测。

目前，科博尔德在全球有60多个项目，北美、澳大利亚、非洲都有该公司的身影。

电车猛增催促挖矿

纵观科博尔德成立至今的表现，无不彰显出深厚的人设包装能力。低碳、新能源、绿色、AI……无论科博尔德公司硬实力究竟如何，从营销和宣传角度而言，它无疑是成功的。

该公司主页与主创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往往会围绕上述关键词展开阐述，创始人宣称“公司永远不打算成为一家矿山运营商”的承诺，也颇具英雄主义色彩—而这都是西方主流舆论叙事里的高频热词。

外加比尔·盖茨等顶级大佬的背书，即便科博尔德至今没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结果，但依然不妨碍其获得巨额融资。

科博尔德的境遇也反映了各界对于AI探矿，确如久旱盼云霓，在全世界对碳中和、绿色能源等议题日益重视的当下，对动力电池的需求也远胜从前，传统的采矿模式的增速，已经跟不上市场需求的增长。

国际能源署在2021年的一份报告称，如果按照把全球升温幅度控制在2℃内所需的速度部署清洁能源技术，到2040年，与电池和储能相关的矿物需求将增加30多倍。

人们期待中的用AI找出新矿脉的场景并未上演。

麦肯锡则在去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因为新能源汽车产量持续增长，直到2030年，与电池相关的材料需求将同比增长30%，为了满足这種需求，采矿作业的产量必须增加。

而科博尔德致力于寻找的矿产，都被用于建造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如风车、太阳能电池板及新能源汽车电池。该公司称，如果想要阻止灾难性的气候变化，那就需要发现价值超过12万亿美元的关键矿藏。

与之相应的是，下游行业早已苦传统探矿久矣，期盼AI能改变低效的行业格局。与AI的分析不同，传统方法高度依赖于国家统计的地质地层数据和专家经验，命中率极低—按照《麻省理工科技评论》的说法，在100个被评估的地点中，只能发现一个可以盈利开采的矿床。

甚至有专家认为，这一比例接近千分之一。矿业公司每年都需要耗费天量资金用于探矿，但却不一定能有收获。

以铜为例，矿业咨询分析公司CRU估计，2022年至2030年间，铜行业需要投资1000亿美元用于新矿山，以弥补每年470万吨的供应缺口。

更为严峻的是，随着人类不断开采，想要发现一处新的矿脉并不容易。斯坦福大学地球与行星科学副教授埃里克·斯珀林在接受《每日邮报》采访时表示，如何找到或获得大量金属，将能源网络从碳氢化合物主导转变为可再生能源主导，是可持续发展的一大挑战；而大多数“显眼”的矿床已经被发现，显然需要更复杂的技术，来发现藏得更深的矿床。

在这一背景下，科博尔德之于行业的意义，或许正如彭博一位新能源财经矿业分析师的观点所示：一家资金充足的科技初创公司进入矿业领域，其象征意义可能比它发现的任何电池金属都要重要。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