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安·墨菲:匠人影帝

2024-05-20 06:25江潮
看世界 2024年7期
关键词:奥本海默墨菲诺兰

江潮

电影《奥本海默》剧照

《Can you hear the music》响起的时候,人群簇拥着的基里安·墨菲,拥吻了自己的妻子伊万·麦吉尼斯,然后像电影里奥本海默一样,他优雅昂扬地踏上领奖台,也踏上了他职业生涯的第一座高峰。

这是美西时间3月10日,洛杉矶的杜比剧院,基里安·墨菲凭借《奥本海默》中的出演,获得了奥斯卡第96届“最佳男主角”。这是一个几乎毫无悬念又当之无愧的结果。

颁奖现场响起的《Can you hear the music》,是电影《奥本海默》的插曲,来自瑞典作曲家路德维希·葛兰森。闭上眼睛细听,会发现它共有21次变奏,仿佛DNA里双螺旋结构式的上升,是人类历史蜿蜒前进的形状。其间弦乐与合成器音乐制造的混沌感,有如外物撞击,在电影里,这暗示着奥本海默人生的曲折与颠簸。

现实中,墨菲加冕“影帝”的征途,也像变奏曲一样悠长婉转。

2024年3月10日,墨菲凭借《奥本海默》获得了第96届奥斯卡“ 最佳男主角”

墨菲的演绎,让“稻草人”成为蝙蝠侠系列电影中最受欢迎的反派之一。

他从爱尔兰科克城一家小剧院走出,以非职业演员的身份先后受到丹尼·博伊尔、诺兰·克里斯托弗等世界名导的赏识,并与之合作。诺兰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会是最伟大的演员之一”。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诺兰的御用演员,从2005年《蝙蝠侠:侠影之谜》的反派稻草人(其实他更想演蝙蝠侠)开始,墨菲一直在诺兰电影中担任黄金配角,戏份不多,但每个角色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他也在BBC剧集《浴血黑帮》中,塑造了21世纪迷人的黑帮头目“汤米·谢尔比”。近20年里,他不断积累作品,但始终没有走向舞台中央。

其实,墨菲没有着急去拥抱好莱坞造星工业的“速成技术”,他远离名利场与镁光灯。不拍戏的时候,躲到爱尔兰的家里,听歌,看书,喝茶,逛超市,给自己做素食,过着日常的生活。当《奥本海默》为他赢得全球赞誉后,在CBS《60分钟》的节目中,他直言,自己从来没有理解过电影明星是什么意思,“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一名演员”,他把自己浸在生活里,像一位传统手工匠人那样,不紧不慢地打磨自己的演技,抽丝剥茧地分析与塑造角色—如诺兰所说,“带着一种非凡的同理心,将观众带入一个思考过程”。

当晚的颁奖典礼上,发表获奖感言时,墨菲那双美丽、深邃的蓝眼睛,像宝石一样闪烁着。

这让人想起无数个由他创造的经典镜头。《浴血黑帮》中,一抬头,帽檐下亮出的坚定眼神如剃刀一样锋利;《敦刻尔克》中,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流露着似乎灵魂都要碎掉的脆弱;《奥本海默》里,被原子弹爆炸的眩光所吞噬的双眼,渗透着惊恐。

基里安·墨菲的蓝眼睛,像会魔法一样。

稻草人的面具

2003年6月末,诺兰打开了《旧金山纪事报》,映入眼帘的是惊悚片《惊变28天》的海报。

海报上,墨菲剃光了头发,赤裸的上身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在这张色调暗黑的海报上,一双眼睛格外吸引人的注意。那是一双在光线照耀下清澈得像一股清泉、在阴影下像水井一样深邃的蓝色双眸,诺兰整个人都被墨菲的“蓝眼睛、他的外表、关于他的一切所震撼”。

彼时的诺兰,刚凭借《记忆碎片》和《失眠症》中繁复的叙事结构在世界影坛上建立了自己的影像风格。此时正是“9·11”事件后的第三年,在“不得不被这件事影响”下,诺兰从一些恐怖主义故事中汲取灵感,正准备为他从科幻片到超英电影的转型之作《蝙蝠侠》创作剧本与物色演员。

当时的墨菲,刚凭借《惊变28天》走出爱尔兰,逐渐被世界知晓,但他早已看过诺兰的作品,成为这名青年导演的粉丝。

这是两个对电影艺术同样有着追求与理想的年轻人。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撮合他们,他们又如何互相成就,携手走过20年,创造了一部又一部的影史经典之作。

当墨菲披着布鲁斯·韦恩的造型出场后,35毫米胶片呈现了这名爱尔兰演员无限的魅力。全场的目光似乎被电流控制住一样,这是诺兰从未见过的景象,片场工作人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基里安”是一个带有浓重爱尔兰特色的名字,寓意为冲突、混乱和聪明。

电影《惊变28天》剧照

電影《蝙蝠侠:侠影之谜》剧照

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剧照

但很明显,墨菲瘦弱的身躯与忧郁似水的眼神,与救世英雄蝙蝠侠那高壮的身躯、紧实的肌肉和坚定的眼神并不一致。严格来说,试镜并没有成功,墨菲也知道,自己不是合适人选。但诺兰已暗暗打定另一个主意。最终,诺兰说服制片公司高管,得到了他满意的结果:让基里安·墨菲扮演“稻草人”。

“稻草人”是一个情感淡漠、几近冷血的角色。人前,他是心理学家乔纳森·克莱恩。但人后,他戴上那破烂的麻袋防毒面具,化身“稻草人”,从面罩中往外喷出毒气,唤醒人的恐惧本能,这是稻草人操纵他人精神世界的武器。他用低沉性感的嗓音问:“你想看看我的面具吗?”那是死神的呼喊音正在迫近。

墨菲的忧郁,为这个瘦弱但冷酷的反派角色,注入了复杂而迷人的气质。在一副银边方框眼镜的加成下,蓝眼睛的忧郁,变成了深不可测的阴森可怖。

在这之前,《蝙蝠侠》系列中的大反派们,皆由早已成名的电影明星来出演:杰克·尼科尔森的“小丑”、阿诺德·施瓦辛格的“急冻人”、金·凯瑞“谜语人”等等。事实证明,诺兰的毒辣眼光,是对的。墨菲的演绎,让“稻草人”成为蝙蝠侠系列电影中最受欢迎的反派之一。

在第一次合作中,诺兰注意到,墨菲的表演甚少技术的痕迹—毕竟他并非出身科班。正式开始拍摄时,墨菲会忽略剧组为辅佐演员留下的表演标记,只凭直觉作出反应,这完全是出于角色的本能。但本能,恰恰是“演员最强大的武器”。在真实场景下,在事情正在发生时,现实是无法预知下一步的,一切充满了无尽可能性,甚至是意外的出现,会让墨菲感到新鲜且刺激,激发着他的身体和大脑的能量。

醉汉在踢门

墨菲将自己的表演天赋归功于“表現欲”。当他站在舞台上唱歌、跳舞、表演,眼前观众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会让他感到舒服与兴奋。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1976年,基里安·墨菲出生在爱尔兰西南部城市科克城。“基里安”是一个带有浓重爱尔兰特色的名字,寓意为冲突、混乱和聪明—事实证明了,这的确是墨菲演艺人生的关键词。Cillian的词根cille,往往与教会相关,是这个天主教国家的特色。

墨菲的中学时期,是在科克城的教会学校“兄弟学院”里度过的。这是爱尔兰最好的男子学校,崇尚阳刚之气,常年蝉联橄榄球等体育运动冠军。在一所橄榄球明星学校里,“进入艺术世界有点愚蠢”。

但墨菲喜欢特立独行,充满艺术氛围的家庭,早已给了他启蒙。他的父亲是国家教育部的公务员,精通各类乐器,母亲是法语老师,爱好文学,家里堆满了书。在成长过程中,墨菲沉迷于各种能让自己成为艺术家的事物,他想当作家、剧作家,或者音乐家。

1996年,考上了科克大学法律系后,他将音乐视作自己的初恋,和同学组建了一支摇滚乐队。他担任吉他手,钟情于披头士的专辑,希望能像他们那样,建立自己的音乐事业。他与音乐公司签约,但创作的音乐始终处于“未发表”阶段。

一天晚上,墨菲在一家夜总会看到了《发条橙》的改编版。库布里克经典的“以暴力锤炼人性”的故事,在舞台剧身临其境的体验里,一切都意味着怪异、疯癫和失序。墨菲只记得干冰、打碟DJ和踩着高跷在观众席上捣乱的演员……混乱的表演艺术瞬间点燃了他的兴趣,他的表现欲,在戏剧魅力的诱惑下蠢蠢欲动。很快,他跑到当地的科卡多卡剧团,不停地向剧团乞求一个试镜机会,最后成功加入当地的戏剧公司,开始接触舞台剧。

1996年,20岁的基里安·墨菲,以非职业演员的身份出演舞台剧《迪厅孩童》。

演出在一个小剧场里,幕布挂在正中央的墙上,两边墙边堆放着杂物,在剧场的一侧,有一扇防火门,门外连接着小巷子。有时候,会有醉汉穿过巷子,来到防火门外,疯狂撞击。

这种时不时出现的意外,让排练或表演中的墨菲感到兴奋。舞台上的他,像猎豹一样,将这些不确定性视为猎物,盯着,嗅着,步步接近,这让他“学到了如何拿走身边东西的能量,并对此作出反应”。采访里,他一边摆动双手,一边从椅子蹦起来,兴奋地说着,蓝色的眼睛似乎闪烁着火花。

失控、混乱和癫狂的元素,似乎激活了墨菲身体里沉睡的因子,他疯狂从混乱中吞噬能量,注入表演。这是墨菲钟情于戏剧表演的原因,危险的,不确定的,也可能带来惊喜的,让人成瘾的。

英剧《浴血黑帮》剧照

表演的魅力的确如此,让人感觉如同在森林里秉烛夜游,皆是意外与不确定,那里有浪漫在生长。

后来,《迪厅孩童》这部小成本舞台剧大获成功,不仅从科克转移到了都柏林,还在伦敦、澳大利亚和西欧、北美等地区进行了长达18个月的巡演,后来被改编为同名电影,这是墨菲的大银幕处女秀,是他演员生涯的起点。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墨菲后来大部分角色,都有混乱邪恶的一面,他是“永不消逝的反派”。他在《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中扮演斯嘉丽·约翰逊的情人之一,《红眼》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追求者瑞秋·麦克亚当斯,混乱是他表演能量的来源,编辑了他的表演基因,潜藏在他的艺术风格里。

每次杀青之后,墨菲都需要“自闭”很长时间,将角色从自己身上“请”出去。

英伦文化标杆

只有混乱邪恶的角色,是不讨喜的。墨菲的表演魅力,不在于癫狂,而是能让人在癫狂之中,感受到生而为人的沉重与脆弱,邪恶之罪不在于人心,而在于命运的不可控,就像《浴血黑帮》里汤米·谢尔比不得不承受的生命之重。

2013年,墨菲遇见了“汤米·谢尔比”这个黑帮头目。这个角色来自英国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黑帮家族,剃刀党,因将刀片缝进帽舌而得名。该家族在汤米的带领下,经由各种暴力手段肆意扩张,最终走向了合法化。

汤米曾是一战中英军的一员,退役归来后,回到伯明翰。战后,在工业废气和经济衰弱的洗礼下,这座孕育了工业革命的都市,变得如泥淖般污浊肮脏。肮脏的不仅是市政道路,还有作为人的生存法则。这是一个崇尚权力和暴力的动物世界,马路上,一边是瘾君子、酒鬼、乞丐卧倒在污泥浊水中,另一边是皇家军警、布尔什维克党人、爱尔兰共和军、犯罪分子、黑帮团伙,各自为政。

在硝烟从未平息的乱世,选择成为屠龙者的终局,只有全军覆没,全盘皆输。而做那一条恶龙,起码可以保全家族的荣誉和亲人的安危。后者,是汤米·谢尔比的命运。但命运往往伴随着代价。

汤米曾经对爱人格蕾丝说过:“每个人都是出来卖的,只不過出卖的东西不尽相同罢了。”对于汤米来说,命运有时候会是诅咒,他被仇家追杀,战后创伤后遗症让他终日梦魇,为了活着,为了家人,他不得不出卖自己的道德和正义,甚至是爱情与生命。汤米不怕死,但“在内心深处,也许是想死。这让他很可怕”。

如此拧巴、倔强却富于悲剧色彩的角色,很容易让人想起“二代教父”阿尔·帕西诺。两位影帝,都有轮廓分明的脸庞、深邃迷人的眼神,和西装上身后散发的儒雅气质,都在银幕上塑造了经典黑帮头目的形象。但墨菲的演绎有所不同,相比帕西诺扮演的迈克·柯里昂,汤米·谢尔比的眼神还埋藏着狡黠和邪气。

汤米始终以西装、马甲、衬衫和帽子的全套装束出现,似乎是一副铠甲,保护着他作为黑帮头子的尊严,每每陷于危险与仇家诡计之中,只要摄像机对准了他的蓝眼睛、棱角分明的脸庞、微微翘起的嘴角,你就会知道,汤米还有计中计,他的睿智和机灵足以让他从虎口逃出生天。

电影《盗梦空间》剧照

电影《敦刻尔克》剧照

《浴血黑帮》连播了六季,在海外的影响力,相较同期英剧《唐顿庄园》《神探夏洛克》等要逊色得多,却因独特风格和气质,拥有一群固定的拥趸。而它在英国本土的影响力,却非同寻常,“浴血”的这十年里,墨菲成为英伦影视中和詹姆斯·邦德齐名的文化标杆—是的,在丹尼尔·克雷格宣布从“007”生涯中退役后,呼唤基里安·墨菲继任下一任军情六处特工的呼声高涨。

脱掉角色外衣,墨菲会亲自拆穿、消解角色给他带来的光晕。

他在很多次媒体采访中,说着同样的话:那是汤米·谢尔比的魅力,不是他自己的,“但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会为此感到难过,因为真实的我无法提供这种大摇大摆的魅力”。

每拍完一季的“汤米”,都让墨菲感到筋疲力尽,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作为一个典型的“I人”,在结束了一天16个小时的拍摄后,他回到公寓里,不是继续练台词,就是睡觉,过着生活为零的日子。

每次杀青之后,墨菲都需要“自闭”很长时间,将角色从自己身上“请”出去。妻子伊万·麦吉尼斯见证着墨菲的“重新出现”。他鬓边的头发长回来了,下巴和肩膀的肌肉渐渐松弛,慢下来好好享受一杯巴里茶,收听许久没有享受过的电台音乐节目和披头士的歌。

影视工业里,演员们永远在追求大项目,雄心勃勃,这是名利场的常态。但墨菲却始终独自过着慢几拍的生活,从不追赶。

他曾说:“拍电影,不用太多,主要是克里斯托弗·诺兰。”

诺兰和墨菲在《奥本海默》拍摄现场

“成为我的奥本海默”

诺兰很早就决定了,他要拍摄一部关于奥本海默的电影。在写作剧本时,他尽量不去想男主角人选的事,他心里似乎是有答案的。他阅读了《奥本海默传—“原子弹之父”的美国悲剧》。书本封面上是奥本海默本人的照片。那双天真、专注但也让人感到恐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黑白印刷而变得暗淡,依然透露着脆弱、迷人又危险的气质。这双眼睛,让诺兰确认了答案:“我总会想到墨菲,只有他的眼神才能传达出那种灼热感。”

为了接近奥本海默本人的形象,墨菲减掉了28磅(近26斤)。

墨菲那双如湖水般清澈且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睛,可以恰如其分地传递时刻在计算、衡量、选择的复杂。诺兰马上让妻子兼制片人艾玛·托马斯跟墨菲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诺兰告诉墨菲:“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写了一个剧本,是关于奥本海默的,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奥本海默。”

回忆起这一天时,墨菲说,这是美好的一天。这个越洋电话打来的时候,《奥本海默》的剧本还没出来,但墨菲很快就答应了。这来源于两人从“稻草人”开始以来近20年合作积攒的信任和互相欣赏。

在《奥本海默》之前,墨菲已经与诺兰合作了5部电影。《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和《盗梦空间》之后,墨菲一直渴望能与诺兰继续合作,直到《敦刻尔克》才有了契机。

“我真的需要你来扮演这个小而重要的角色,在那艘船上,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是一个邀约电话,促成了两人的第五次合作,后来,演员表上,诺兰给这个角色的名字是,“发抖的士兵”,一如既往,他依然不是他的男主角。

电影《奥本海默》剧照

在一次两人的对谈中,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诺兰有过辩解,“在你读到的草稿中,你的角色被低估了”。尽管如此,但墨菲还是报以了十分的信任。在他看来,作为导演的诺兰,在让演员从一艘摇晃的船上跳进海里之前,自己会先试一遍,“这让演员感到难以置信的安全感,不仅在情感上,而且在身体上”,这能让演员在情感上完全暴露自己。

曾经,诺兰在一次醉酒之后向墨菲袒露心扉:“你是这代人当中最好的演员,你应该向其他人展示自己,这样每个人都能看到你的优秀。”这种直抒胸臆的肯定与赞美,是习惯了谦逊和低调的英国人身上所少见到的。

2020年9月,一份红色纸张印刷着的共197页的剧本被诺兰带上飞机,从洛杉矶飞越大西洋,到达都柏林。墨菲在酒店里一口气读完了这份“自己读过最好的剧本”。

《奧本海默》也是诺兰为墨菲“破例”用第一人称写作剧本。这几乎是为墨菲量身定做的剧本,在诺兰看来,奥本海默不是一个拳击手,而是象棋手。他不需要向一个物体精准出击,而是需要衡量与顾虑,是量子力学的往前一步,还是人类历史的戛然而止,是与纳粹科学家争分夺秒,还是就地放弃。

大量主观视角的描述,极度仰赖演员的心理活动。而诺兰有信心,透过墨菲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向当下的观众还原这名科学家过人的智慧,以及在是否会点燃地球的答案仍是未知数之前按下核弹按钮的恐惧与惊悚。

墨菲从来没有辜负过诺兰的期待与信任。为了接近奥本海默本人的形象,墨菲减掉了28磅(近26斤)。在营养师的指导下,他每天吃几颗杏仁维持生命。他穿上了那件棕色的、宽大且不合身的西装外套,几乎要将奥本海默瘦削的躯体吞噬,但时刻坚挺叉在腰间的双手,撑起了这位天才科学家的自信与实干。

在新墨西哥州的剧组里,墨菲经常“落单”。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布朗特和马特·达蒙等人盛情组织大家去咖啡馆享用晚饭,但墨菲总是婉拒,他拒绝了社交,拒绝交谈,将自己专注在“成为奥本海默”这件事上。一个人回到房间,为了保持瘦削,他依然只吃几颗杏仁,然后将身体浸在浴缸里,研读起剧本。

墨菲几乎是在消耗自己的身体,来打造一个属于他与诺兰的奥本海默。最终,这样卓绝的努力和才华,成就了他个人最为非凡的银幕形象—迄今为止,墨菲所饰演过的最复杂、最具层次感的角色,非奥本海默莫属。

电影《风吹麦浪》剧照

是演员,而非电影明星

今年1月23日,墨菲回到了爱尔兰家乡科克城的家,他和父母三人坐在餐桌旁,正享用着下午茶。突然,一家人的闲适时光,被手机震动打断了。每个人的手机,几乎同一时间弹出了消息提示:基里安·墨菲主演的《奥本海默》入围第96届奥斯卡。

短暂的激动和互相拥抱过后,妈妈拿出了海绵蛋糕,将下午茶继续下去,工作无法阻止他们进行正常生活的节奏。

是的,对于墨菲来说,当演员有时候只是一份工作。他曾在访谈节目中大谈自己不喜欢工作。工作结束之后很累,他只想回家睡觉。他扬言自己喜欢无聊的事情,会花一天时间,只为考虑要吃什么,然后慢悠悠地到商店买东西,回来为自己做饭,吃完睡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在他口中“无所事事”的平常生活,其实只是他拒绝别人窥视自己生活的借口,“生活里越无聊,人们就越不会对你有太大兴趣”。

实际上,作为演员,这种看似空洞无聊的生活,却能让他放空自己的躯体与大脑,完全沉浸在生活里,汲取生活的细节,“观察人性的流动”。导演西德尼·波拉克曾跟他说:“要锻造一位演员,需要30年的时间。”这不仅需要技巧和经验,还要跨越演员从出道到职业成熟期的过程。

但他对成名不感兴趣。今年年初,墨菲作为第96届奥斯卡“最佳男演员”提名人选接受CBS《60分钟》采访时,面对主持人提出的“你以前是一名演员,但你现在已经是一名电影明星”的身份变化,墨菲明显有点无奈。他解释说,自己从来没有理解过电影明星是什么意思,“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一名演员,电影明星的称呼似乎是为别人而设的”。

墨菲曾说过,他不愿意以放弃与家人一起生活为代价,去换取好莱坞的浮华和魅惑。早在2005年的一次采访中,他曾被问及为什么不住在洛杉矶?那里靠近好莱坞,是电影明星的发迹地,墨菲回答说:“我不需要住在洛杉矶,因为这样我会离我的家人非常远。”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并始终坚守着。

同年,墨菲回到爱尔兰,接拍了英国独立电影教父级导演肯·洛奇的《风吹麦浪》,电影聚焦爱尔兰独立战争,次年在戛纳电影节大放光芒,夺得了金棕榈,这部作品也成为英国最为成功的独立电影,这让墨菲感到骄傲,但这种成功,并没有打乱他如常的生活。

墨菲与妻儿

他不愿意以放弃与家人一起生活为代价,去换取好莱坞的浮华和魅惑。

这次回到故土后,妻子麦吉尼斯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墨菲带着她与父母一起度过舒适的夏季,见证季风吹过山谷的场景。

在伦敦度过了十多年后,2015年,他和妻子决定举家搬回到都柏林,因为他们希望儿子们能离祖父母更近,认可自己作为爱尔兰人的身份。

在爱尔兰,墨菲可以有完整的生活,不必流连于堆满香槟的舞会,也不用经过闪光灯照耀的红毯,他能够和作为艺术家的妻子,在画廊里进行创作,抱着吉他弹唱自己的音乐,自在地逛商店,在餐厅吃饭。在爱尔兰的海岸线散步时,不会有记者蹲守举着相机拍照—这是作为演员的墨菲感到冒犯的行为。

爱尔兰塑造了墨菲自己,也塑造了他的价值观,是他远途而知返的家园。这个盛产作家和艺术家的国度,培育了墨菲对小说阅读的浓厚兴趣,小说滋养了他的精神世界,让他培养了同理心,“在小说里,你可以把自己放在别人的位置上考虑。当一部电影可以与人们产生联系,他们感觉到自己被看到或被感受着”。这是作为演员的修养。在诺兰看来,墨菲的非凡在于,“一种非凡的同理心,可以将观众带入一个思考过程。他投射出一种智慧,让观众觉得他们理解了这个角色,看到了人物复杂的层次”。

正是这种卓越的才华,在《奥本海默》中,释放了近乎爆炸性的能量。《敦刻尔克》遗憾败走奥斯卡的6年后,诺兰和墨菲俩人,双双实现了愿望。诺兰拿下了人生第一个最佳导演奖,这对于导演的才华而言,比最佳影片更具有表彰意义。而这一次,墨菲亦不再是无名的“发抖的士兵”,而是具有如原子弹般威力的奥本海默,光芒四射。

这是一个互相成就、顶峰相见的故事。

责任编辑何承波 hcb@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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