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的现代演绎

2024-05-19 08:23史欣冉
上海戏剧 2024年2期
关键词:呐喊社戏戏台

史欣冉

鲁迅在弃医从文后成为中国的文学巨匠,如果他没有弃医从文,而是完成学业后返回故乡成为一名大夫,会发生什么呢?小剧场话剧《尝试集》便从这一假设出发改编了鲁迅的小说集《呐喊》,将鲁迅、《呐喊》与戏剧融合,通过戏剧这一媒介演绎经典文本。由尤古立剧团制作出品的小剧场话剧《尝试集》是剧团继《卡利古拉》后的第二部作品,也是该剧团首次尝试创作小剧场戏剧,还是知名演员金世佳的首部编导作品。

话剧《尝试集》改编自鲁迅短篇小说集《呐喊》,小说集《呐喊》收录了鲁迅1918年至1922年所创作的14篇短篇小说,小说集中塑造了像狂人、孔乙己、阿Q等一批经典人物,话剧《尝试集》将小说集《呐喊》中的14篇小说改编到同一个故事中。舞台分为三个演区,舞台右侧是大夫的医馆,大夫在此处问诊拿药;中部的后方放置着一个缩小版的戏台,这是社戏演出之处,中部的前方是身穿长衫的读书人的表演空间;舞台的左侧是一户三口之家的布景,帷幕之前仅有一方桌、两条凳,母亲坐在小板凳上摘豆角,帷幕之后的场景不作展示,此处为卧室,生病的孩子不时地传出咳嗽声。大夫、读书人、三口之家三组人物关系在舞台上相互呼应,共同构成了南方小镇的生活景象,该剧通过编剧巧妙的编织,将14篇小说中的基本内容都融入其中,唯一没有出现在其中的第14篇小说《端午节》,编剧将小说主人公方玄绰所阅读的胡适的白话诗集《尝试集》作为该剧的名字,一方面将小说《端午节》中的元素融入其中,另一方面为纪念尤古立剧团首次“尝试”小剧场戏剧创作。话剧《尝试集》通过讲述南方小镇中大夫、读书人、三口之家三组人物的悲欢离合再现鲁迅笔下那个特定年代中的命运沉浮与社会现实,试图呼唤在铁屋子中“熟睡”的人们。

改编:从小说到戏剧

近些年来,有不少戏剧作品将鲁迅的作品搬演至戏剧的舞台上,如波兰戏剧家陆帕将《狂人日记》改编为5小时的戏剧作品,又如先锋派戏剧家李建军所带领的新青年剧团改编的《阿Q正传》。这些作品都是截取单篇小说进行创作的,此次尤古立剧团并没有选择单部作品,而是选择小说集《呐喊》进行再创作,将《呐喊》中的14篇短篇小说改编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如何将散落的14个故事汇成一股绳?该剧从小镇大夫的视角出发,通过大夫这一角色来串联故事中一个读书人和一户三口之家,在改编过程中,必然需要对故事情节进行删减取舍。他们采取“定中心、设高潮、截头尾”的布局方式,保证了该剧戏剧结构的完整性和有机性。该剧首先确定了三组人物,一个大夫、一个读书人、一户三口之家,这三组人物是“复合型”人物,他们集多重遭遇为一身,不同于原著小说中的人物,舞台上的人物融合了小说中不同人物的境遇,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其次,该剧在改编中保留小说中的部分元素,如贯穿全剧的“社戏”、《端午节》中出现的胡适《尝试集》等,同时该剧选取社戏演出为该剧的高潮,热闹的社戏演出背后是旧社会吃人的场景,欢呼与杀人并存,形成鲜明的对比。最后,该剧在对话和独白中反映社会现实,揭露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剧中的台词大部分来自于鲁迅的小说文本,台词中蕴含着鼓舞人心的力量与顽强的精神。

如果鲁迅没有弃医从文会发生什么?剧中的大夫这一角色便是没有弃医从文的鲁迅,他顺利完成学业后返回家乡小镇成为一名大夫。开幕时,舞台前侧用灯光照出一条路,两个嬉戏的孩童走“路”来到舞台中央,其中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男孩叫水生,他既是《药》中的患痨病的儿子,也是《明天》中单四嫂子患病的儿子宝儿,还是《故乡》中的少年闰土和其儿子水生,另一个身着绸缎的男孩名叫宏儿,他是《故乡》中“我”的侄子宏儿,也是《故乡》中少年时候的“我”,两人在舞台上谈论“偷馒头”“瓜地捕猹”等,随后在两人的带领下,又一起来到舞台右侧的医馆,水生来找大夫拿药。继而身着蓝色大褂的读书“狂人”也来找大夫看诊拿药,同时他在舞台中央以独白的方式讲述自己的身世、经历与疑惑,他是《狂人日记》中的“狂人”,是《孔乙己》中没有考上秀才的读书人,还是《阿Q正传》中的阿Q,也是《白光》中科举落榜、精神失常、坠河而亡的陈士成。最后便是舞台左侧演区中的三口之家,在外挣钱打拼的车夫回到家中,面对的是抱怨的妻子和生病的孩子,剧中的丈夫是《药》中用“人血馒头”救儿子的华老栓、是《一件小事》中救人被冤枉的车夫、是《头发的故事》中剪掉辫子的N先生、是《风波》中没有辫子的七斤,剧中的妻子是《明天》中单四嫂子、是《药》中的小栓娘华大妈、是《风波》中的七斤嫂。剧中的每个角色都是取材于小说,却又与原著小说不同,剧中人物不仅仅是鲁迅笔下的人物,更是南方小镇社会中的一个缩影,编剧通过叠加戏剧情境的方式,增加人物的悲剧性,他们身上浓缩着种种生存困境与悲惨境遇,不断给予观众新的冲击,更能彰显那时的社会面貌。

三组人物、三条故事线索最终在“咸亨酒店”相聚,他们一点点揭开生活的真实面貌。在改编小说时,该剧将类似遭遇的人物归于一人,如没有头发的车夫、丧失孩子的母亲、精神失常的读书人等,但是有一些故事情节是无法改编到其中,编剧为了保证创作的初衷,试图将14篇小說都融入到一场戏剧中,便从小说中提取重要元素,并将这些元素安排在对话中,通过大夫和两个孩童比赛讲笑话,讲出了《兔和猫》中一对小白兔被猫吃了的故事,妻子在小板凳上摘豆角时聊家常一般讲出了《风波》中的七斤名字的由来。这样的改编方法确实能够将小说中的元素放置到故事中,但是略显僵硬,前后叙事缺乏一定的逻辑,该剧在这方面还可以继续完善。

舞台:肢体表达与符号展示

话剧《尝试集》中演员的表演极为出色,他们将鲁迅笔下的人物重现在舞台之上,不仅通过对话台词再现小说故事,还通过肢体动作展现情感起伏。尤古立剧团是一个“以表演为中心的剧团”,在话剧《尝试集》的演出中体现了这一宗旨。

在该剧的演出中,由于是小剧场话剧,所以舞台上布景不多,基本上是通过演员的无实物表演来展现生活场景的,极为考验演员的表演能力,同时演员的肢体成为表达的媒介,该剧中演员通过肢体动作传达角色性格和情感。如身着蓝色长衫的长发读书人在舞台中央讲述自己的遭遇,他独白的台词大多取自小说原文,他的身体时而向前微倾,时而向后倒去,但随即又快速爬起,又时而在地板上扭曲爬行,他拼命地呐喊、用力地嘶吼,他通过身体表现内心的煎熬与折磨,他灵活地在舞台上穿梭、在角色中转变。又如当患病的孩子死后,母亲微微颤抖的背影,父亲无声地嘶吼,两人相互拥抱给予对方力量,无声胜有声。还如社戏上演之日,戏台上表演社戏,戏台之后斩杀革命者,父亲取“药”时第一次的退缩、第二次硬着头皮冲进去,不断敲击的锣鼓声如催命鬼一般催着父亲不断前进。这些都由演员运用肢体动作将观众带入戏剧情境之中。他们的肢体动作成为另一种声音,带领观众走进人物内心,感受无声的痛苦、纠结、迷茫。在该剧中,表演者注重肢体的运用,演员的肢体动作流畅且连贯,肢体成为舞台表达的又一媒介,不再只通过台词传达故事情节,而是通过肢体动作表达情感,带动观众的情绪。

由于受到小剧场空间的限制,舞美布景不宜过大,也不能挤占表演的空间,该剧中的舞美布景精妙又不失意义,舞台中央伫立的古老戏台能够把人带入南方小镇,简约的一桌二椅也能建构出家庭环境,简单的道具配合灯光的变化将舞台分为三个演区,灯光的红蓝变换与配乐交织将演出推向高潮。演员在舞台上释放自我,肢体动作和台词对话衔接流畅,展现出人物复杂的情感和艰难的抉择。红色幕布遮掩下的戏台是该剧的典型符号,古老戏台从始至终贯穿于舞台之上,两侧的牌匾会播放裁缝铺乐队音乐伴奏的歌词,两侧的歌词与演出呼应,形成过去与现代的某种对应。老戏台的设置具有多重功能,它作为舞台的背景伫立于舞台中后方,它不仅对应着小说集中的最后一篇小说《社戏》,还是该剧中社戏的表演地,亦舞台的中心与叙事的高潮。当赵庄开始演出社戏时,舞台上并没有真实的表演,而是用音乐伴奏代替表演,与此同时戏台背后却“真实地”进行了一场杀戮,革命党人被杀害,车夫为儿子取血治病,现实生活的残酷与社戏演出的热闹同时进行。前方红布揭开,戏曲演员的盔头被放置在戏台中央,用盔头象征着热闹的社戏正在演出;后方红光笼罩、血光四溅,残忍的杀戮正在执行,两者形成强烈的对比,给予观众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冲击,蕴含着戏里戏外、舞台上下人生命运的曲折难测。该剧开场时,戏台便在舞台中央,演员对话中也时常提起“晚上要演社戏”;结束时,大夫走进戏台上,红色帷幕缓缓落下;演员谢幕时又向戏台致谢。戏台成为该剧的戏核,它是鲁迅小说集中最后一篇小说《社戏》的代表,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体现。

鲁迅之所以选择弃医从文,是因为想要用文字为时代呐喊,唤醒沉睡着的人们,启迪民众的思想,所以他创作了《呐喊》;话剧《尝试集》以舞台为载体,将《呐喊》搬演到现代舞台上,碰撞出别样的火花。该剧作为尤古立剧团小剧场话剧的首次尝试,将14篇小说进行删减编织,运用演员的肢体表达情感,利用舞台符号化的布景增加叙事深度,不断实践着剧团的演出宗旨。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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