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晚归船

首段点明本文写的是江南的雪。“日子久了”“懒得笔都拿不起”，却还要写，体现了往事给“我”的印象之深。

引出“我”曾在友人的新居看雪的事。“欢喜”是凝聚文意的关键词，情感色彩鲜明。本段写到雪景并未给“我”“留下深沉的影像”，这似乎与“欢喜”矛盾，设下悬念。以第二人称“您”来写.似与友人叙旧，亲切，有感情。

写“我们”到友人的新居看雪。本段出现凝聚文意的又一关键词——“高兴”。结合上段内容可以体会到，未给“我”“留下深沉的影像”的是雪，而雪中的景、人、事，是深深感染“我”的。

日来北京骤冷，谈谈雪吧。怪腻人的，不知怎么总说起江南来。江南的往事可真多，短梦似的一场一场在心上跑着；日子久了，方圆的轮廓渐磨钝了，写来反倒方便些，应了岂明君的“就是要加减两笔也不要紧”这句话。我近来真懒得可以，懒得笔都拿不起，拿起来费劲，放下却很“豪燥”（快）。依普通说法，似应当是才尽，但我压根儿未见得有才哩。

淡淡地说，疏疏地说，不论您是否过瘾，凡懒人总该欢喜的是哪一年上（将要过阴历年的时候），您还记得否？您家湖边的新居落成未久。它正对三台山，旁可见圣湖一角。我曾于这楼廊上一度看雪，雪景如何好，似在当时也未留下深沉的影像，现在追想更觉茫然——无非是面粉、盐花之流吧，即使于才媛嘴里依然是柳絮。

然而H君快意于他的新居，更喜欢同着儿女们游山玩水，于是我们遂从“杭州城内”“剪”湖水而西了。于雪中、明敞的楼头凝眸暂对，却也尽多佳处。皎洁的雪，森秀的山，并不曾辜负我们来时的高兴。且日常见惯的峦姿，一被积雪覆着，蓦地添出多少层次来，宛然新生的境界，仿佛将完工的画又加上几笔皴染似的。我记得那时H君就这般说。

静趣最难形容，回忆中的静趣每不自主地杂以凄清，就更加难说了。而且您必不会忘记，我几时对着雪里的湖山，悄然神往呢。我从来不曾如此伟大过一回，真人面前不说谎。团雪为球，掷得一塌糊涂倒是真的，有同嬉的L为证。

以掷雪而L败，败而袜湿，等袜子烤干，天已黑下来，于是回家。如此的清游可发一笑吧？瞧瞧今古名流的游记上有这般写着的吗？没有过——唯其如此，我才敢大大方方地写，否则马上搁笔：“您另请高明！”

烤湿袜子这一细节生动，从侧面表现出“我们”雪中嬉戏场面的热闹、欢乐，体现出人物的性情。

毕竟那晚的归舟是难忘的。因天有雨雪，我们丢却悠然的双桨，讨了一只大船。大家伙儿上船之后，它便扭扭搭搭晃荡起来。雪早已不下，尖风却飕飕的，人躲在舱里。天黑得真快，灰白的雪容，一转眼变铁灰色了，雪后的湖浪沉沉，拍船头，间歇地汩然而响。旗下营（今杭州市上城区湖滨地区）的遥远的灯渐映眼朦胧黄了。那时中舱的板桌上初点起一支短短的白烛来。烛焰打着战，以船儿的欹侧，更摇摇无所主，似微薄而将向尽了。我们都拥着一大堆的寒色，悄悄地趁残烛而觅归。那时似乎没有说什么话，即使有三两句零星的话，谁还记得清呢？大家这般草草地回去了。

写“我们”在天黑时雪中乘船而归，照应文题。环境描写细腻，有画面感、有意味。凄清的环境与众人“雪晚归船”这有浪漫色彩的行为形成反差，凄清中有温馨、欣喜的气息。

本文作于20世纪20年代末，距今较久远，但文中蕴含的才情、友情、风情，依然鲜活、动人。

（选自《俞平伯散文》，吉林文史出版社2014年版，有改动；点评／靖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