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
弥 漫
气味是从叶子上来的
我拨弄它们,生命被倒放
从纸盒 编织袋 水 刀刃 玻璃花瓶
斜切四十五度的木质结构伤口
它从甲床的悬崖跳下
流水无声 很快
漫过我布置的屋子
漫过我消磨的夜晚
流连过的猫的背脊
漫过正翻开的诗行
不被珍视的虚掩
它明明入侵了我的一切
却又诚恳地问:“换吗?”
换它成为我 日复一日
浇灌空洞和美丽的
换我成为气味
短暂剥开智慧 皮肉 模糊的痛苦
从有形的叙事里消失
沿时间的缝隙 缓慢攀爬
结成网
和更多气味交融
抽去骨骼便能越过边界
过去的都将裸露
存在若有若无
闻得见我的人
正悄声为我命名
这听上去短暂而合理
要成为气味吗?
抛弃叶子,又重回到叶子上去
教给它欲望——
一到成熟便散落
它明明入侵了我的一切
而我仍在布置它
修剪澆灌并拍摄照片
几日后新的覆盖旧的
我覆盖我
哑 鱼
当我又变回那条哑鱼
与树冠越来越远
蓝色降落蓝色
时间倒退行走
结果的诺言一个又一个
被岸上的人们抛进来
修辞悄悄丢进水里
可我没能抓住
模糊的寓意
热烈者们围聚的崖边
无法被听见
重逢与失去的皆已交融
往不再开口的躯壳里去吧
昨日披着漫长的白纱在等
成为鱼的过程 更复杂也更轻
雨水单纯是雨水 意义单纯是意义
被重复比喻过的夜晚
允许少数疼痛与弯折剥落
允许银白的逐流
如今 一个我藏身水里
另一个我还存留人间
不是所有故事都有出口
我嗤笑我
藤壶爬满身体 掩饰
摘来的 褪色的假面
只有我真正知道
无声的双脚如何模仿鱼鳍
足够温暖的水底
斑驳 都已沉眠
偶尔 我和我在崖边经过
哑鱼游进黑夜
岸上的人等待另一天
寂
搬进山里后
一部分身体闭合了
人的声音结成细长水渍
清醒与模糊的龃龉渐止
不想做人的时刻可以暂作斑鸠
一部分身体滑落
云的呓语更多了
宽容 生出指缝
荧荧小径上
灰雀啄开内向的苹果
山体露出她行善的胃囊
山有山的寂静
人以外的一切替代了人
我们度日 也结果子
是这寂静叫我以为
错误的可以归置
空间可以藏匿时间
游荡过的黑夜可以埋进山土
自有宽恕的果实等在来年
绿苹果 又是一树
可当我咬开
这忽然变奏的绿
却还有更暗的绿躺在那里
和你我以为遗忘的 错误的 逃逸的
和你 和我 躺在一起
时间梦境①
躺下,让肢体先进入梦境
先成为山峦,红色,鱼和马
成为河水——时间将要经过的地方
躺下就能延长时间,是这样吗?
可谎言在奔跑:火车驶入黑洞
麻雀飞进赤色 指针如同丛生的龋齿
在模仿发锈的声音
“嘘”,它回头看你
你以为可以追上它
追上它,暂停,掰开
揉搓成一张黏腻的早餐
吃掉它 吃掉身体里生出虫眼的部分
吃掉棉 吃掉甜蜜的籽
吃掉一段坏心肠 吃掉褪色的(爱)
可谎言在奔跑:狡猾的人会装它在匣子里
贴上脆弱的黄月亮 它会美丽得如同一张
空洞又深远的脸
你当然追不上它
是遗憾代替你留在这里
夜晚摔碎白日的镜子
做梦的人换了另一张面容
月亮是陌生又盘旋的模糊欲望
你说时间?作画梦境的人
没有画时间。以梦计量的时候
它是天真是蓝 是鼻子里的灰烬
是一切柔软 温暖潮湿的手掌
握住你 它正在你的怀中,黏腻的
像一个负心的人
你为什么要合上它
合上它 折成掌心大小
以为放在胸前 缺口就会闭合
可幼年已从梦境中跑出来
它手脚透明
它不会长成坚硬有力的事
时间本没有意义
梦的象征物已在融化
醒来的时辰越发短暂了
短暂的——
不止时间
而你知晓这无用的一切
①标题关联萨尔瓦多·达利于1931年创作的布面油画《记忆的永恒》
剥豆荚
陪母亲剥豆荚
重复着剥开 摘下
是平静 也是缓刑
把砾石和圆圆的心都咽一咽
暂且亲密的闲情 笼罩我们
直到我看见
是“我”躺在豆荚里
贝母怀抱白色胎记
(那是我们最相像的部分)
再剥开一次,
“我”说。
呓 语
将发白的纸卷成耳语
塞进山的缝隙
拨开隆隆的江的潮声
把夜的笛子放进去
车灯在沉默的壁上睁合
短成一只失眠的眼眶
总有断句和骤亮
总有沉默与漫长
是他人的白昼混了进来
被没收的句子在写信
而没有回信
故事之外
去年种下的白
在上半夜生芽了
它坐在铜像的肩头
蒙眼张望
没有口衔宝石的燕子
没有寻找心脏的铁皮人
渔夫的行囊里找不到金鱼
皎白是谎话的第一句
等待在等待之外
故事无法 更深
天将亮时
漫无边际的谜
被关进抽屉
他放下笔
让燕子飞进来
“词语破碎之处空无一物”
种房子
将夜晚掘开,种下房子
因此他们得以在夜晚晾晒,攀谈
发酵的灵感在白天时干瘪得像个幼子
但他们从不谈论和房子的爱
不是所有的夜晚都適合种房子
要等到脚步退潮 窥探的欲望
回到白天的房子 等睡莲睡去
不是所有种下的房子都会生芽
时间被借出去就无法归还
每长出一座新房子
泥土沉浮旧事
等到隐形的溃烂自身体流淌
等到透明来临
它们(房子 房子和房子)将去和夜土交换
成为语词中的莽撞、惊蛰、空置、分解、细线
精神物质
复生,再种新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