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首挺胸

揭方晓

黄坪村的老黄今天请喝酒，真是破天荒啊。酒不金贵，就是乡野人家自酿的水酒，喝一壶就醉、喝两壶又醒的那种。

金贵的是下酒的菜：板栗烧鸡。这不，饭桌上的这锅板栗烧鸡，鸡肉鲜滑、板栗香甜、汤汁醇厚、色泽红亮，实在是诱人得很哟。

听老黄说这板栗烧鸡金贵，城里人老邱不乐意了：“要搁往年哪，这板栗烧鸡还真是金贵，非大户人家轻易是吃不上的。可搁现在，想吃就能吃上，算不得金贵。”

老黄不屑于跟他争辩，只昂首挺胸问了他两个问题，老邱立马不作声了。老黄问：“我这是自家养的土鸡，放山上野养的，您随便就买得着？这板栗是我自己种的，想吃在树上直接摘，您随便就吃得着这般新鲜的？”

老邱哪里敢作聲哟，一来老黄说得的确在理，二来嘴里被板栗、鸡肉塞得满满的，正龇牙咧嘴呢。

其实，前些年老黄是没这般底气的。非但没这般底气，还有些蔫；非但有些蔫，还有些。

为啥？还不是因为穷呗！

黄坪村山深林密。靠山吧，山上一没天然的矿，二没自然的景，挖矿发大财的梦就甭做了，旅游业也做不起来。靠林吧，封山育林，树早就不让砍了，眼瞅着山上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可村民们的生活还是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任谁都提不起心劲。

您说就这模样，老黄能不蔫、不？不仅是老黄，黄坪村的村民，大多如老黄一样，出得门来，都是蔫蔫的、的，一副永远抬不起头的样子。老邱是老黄的远房亲戚，那些年没少帮衬老黄，所以老黄见到老邱更是抬不起头，甚至躲着走。

可不能总这样蔫、这样吧？时光如水，有波浪，也有激流；人生如山，有大坡，也有高峰。变化该是从前些年开始的吧。那时，村里突然来了几个人，说是县里某个大单位的，领头的叫老罗，来这里助力乡村振兴。老黄压根儿没瞧上老罗他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能挑动啥？能提动啥？能扶起啥？还助力乡村振兴！指不定混了两餐饭吃就打道回府呢。

村民大会上，老黄这几句看似弱，其实蛮理直气壮的质问，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笑声代表了赞同，表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老罗他们面红耳赤，没想到欢迎仪式如此热辣，如此不近人情。

老罗他们虽说干农活不顶用，可脑瓜子是真好使，他们一通调查、研究，再加上考察、分析，决定在房前屋后及周边几座荒山废岭种植板栗。老黄和村民们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绝对不靠谱，村里千百年来就没有种植板栗的传统，这山山水水根本没有“板栗基因”，冷不丁种下去，能活吗？

“保证能活！”老罗将胸脯拍得山响。

老罗当然有这底气，他请了省城的林木专家来村里考察，专家说板栗就喜欢这里的气候，还开玩笑说这里的山山水水跟板栗透着亲、结着缘呢。

老黄一阵苦笑，脖子一横，说没钱租地，没钱买树苗。

“这没问题啊，有我们呢。”老罗将胸脯拍得更响了。

那是，大单位嘛，钱堆着摞着，绝少不了。老黄心里这么想。

地租好了，树苗也种下了，没几年，板栗苗就零星地挂上了果。老罗又建议大家买些鸡苗，扔到板栗林里养。他说，鸡吃枝叶间的虫子，生态除虫；鸡粪又可养树，生态施肥，一举多得呢。老黄将信将疑，反正是老罗拿的本钱，就照他说的办吧。

今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黄坪村铺天盖地的板栗都成熟了，板栗林里放养的土鸡也个个膘肥体壮。这天，老黄特地烫了一壶酒，打板栗、杀鸡，做了满满一锅板栗烧鸡，请老邱来吃。

三碗水酒下肚，老黄说这酒寻常，不金贵，金贵的是下酒的菜。于是，就有了前面的那段对话。话里话外，那种昂首挺胸的感觉，老黄很是受用，觉得自己真是没白活一回。

老邱也打心眼儿里为老黄高兴，虽说他看不惯老黄那暴发户的嘴脸，可在老黄这儿喝酒吃肉，这在以前是绝对不敢想的。

烫第二壶酒的时候，老黄其实已经有几分醉意。可酒醉心明啊，老黄喃喃自语：“过些天，还得烫些酒，再做一锅板栗烧鸡，还一个天大的人情咧。”

“还谁的人情啊？”老邱好奇地问。

“还能有谁，就那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呗。”老黄醉得意乱心迷，醉得热情奔放，醉得酣畅淋漓。

欢快的气氛、浓烈的香味，缭绕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