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论视角下《桃花扇》英译本比较研究

段中涵 杨洪娟

一、研究背景

2013 年，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重要讲话，他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的文化沃土（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15）。近年来，随着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日益突显，翻译研究者逐渐意识到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性，同时认识到戏曲在传播中华传统文化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自2010 年起，戏曲相关研究不断丰富，研究对象包含豫剧、京剧、昆曲、黄梅戏等多个剧种，其中，四大戏剧更是研究成果颇丰。《桃花扇》作为昆曲代表之一，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及文化特色，有不少学者对其展开翻译研究。

然而，现有研究中，学者多从译文文本出发，分析译者所使用的翻译策略和方法，评价译文的优缺点，较少从社会意识形态等外部因素出发，研究其对译者的影响。昆曲作为戏曲剧种需要进行舞台表演，翻译过程中不乏有赞助人的参与，同时由于译者国籍的不同，翻译时很可能受意识形态和诗学观的影响。因此，戏曲研究应该考虑外部因素，以完善相关翻译研究。本研究以昆曲代表之一——《桃花扇》的许渊冲、许明译本（以下简称“许译本”）和石俊山译本（以下简称“石译本”）为研究对象，探讨操纵理论三要素在翻译过程中产生的影响，同时总结许氏父子和石俊山在翻译过程中采取的策略，以期为以后的昆曲翻译提供参考，丰富昆曲翻译研究的视角。

二、文献综述

目前，四大古典戏曲一直是中国传统戏曲翻译研究的热点之一。戏曲丰富的文化内涵、多样的表现形式、跌宕的人物剧情吸引了大批学者。到目前为止，从中国知网检索可以查到700 余篇四大古典戏曲翻译研究相关论文，但《桃花扇》的翻译研究仅20余篇，较少有人关注，且现存研究多集中于剖析译者所用的翻译策略和方法，探讨译者的翻译动机和翻译目的。受文化图式理论启发，有研究选取《桃花扇》阿克顿译本中“文化图式差异现象”作为研究对象，指出译者通过归化译法，可以激活目标读者已有的文化图式；通过异化译法，可以建立目标读者新的文化图式，丰富目标语文化（贺晓2022）。除了在翻译过程中运用多种翻译策略外，副文本因素对《桃花扇》英译也具有一定的影响，译序和译注不仅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和可接受性，还帮助读者加深了对原文的理解（张婷婷2020）。之后，有研究以多模态理论为基础，将阿克顿、陈世骧和白之合译本，石译本及许译本进行对比分析，得出结论：在视觉模态上，阿陈白合译本更生动、形象，而在听觉模态上，许译本更能体现原文的音韵美（张小雪2021）。

针对《桃花扇》的翻译研究虽然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是研究角度仍然比较单一。以上研究均以文本为研究重点，解析译者使用不同翻译策略达到的效果，总结不同译者的译作特点，并没有挖掘文化背景在翻译过程中对译者造成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以往部分研究探讨了操纵理论对翻译过程产生的影响，无论是诗集、歌词还是小说、杂志，都可能在翻译过程中受到意识形态、诗学观及赞助人等因素的影响。因此，本研究拟通过对比分析《桃花扇》许译本与石译本，回答以下两个研究问题：（1）意识形态、诗学观、赞助人在译者翻译过程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2）在操纵理论的影响下，许氏父子和石俊山分别采用了什么翻译策略？

三、理论基础——操纵理论

20 世纪末，著名翻译理论家勒菲弗尔（Lefevere 1992）提出“翻译即改写”的观点，他认为翻译必定受译者或当权者的意识形态和文学观念的支配，同时对意识形态、诗学观及赞助人三个主要因素进行了阐释。

意识形态通常指反映特定经济形态、阶级或社会集团利益和要求的观念体系，包括人们的政治、道德、哲学、艺术、宗教观点等，通常具有阶级性、时代性和地域性。意识形态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译者所选用的翻译策略，同时会影响他们对原文的解读。诗学则是目的语的文学系统对译作的操纵。勒菲弗尔（2010）认为，诗学系统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各种文学手法、体裁、主题、典型人物、情景及象征等；二是文学在整个社会系统中的作用。后者主要影响文学作品的主题选择，即文学作品的主题必须与社会文化系统相关且一致。赞助人会对文学系统产生双重影响。赞助人可能有助于文学作品的产生和传播，也可能妨碍、毁灭文学作品，主要包括宗教集团、阶级、出版社等。赞助人是翻译过程中最重要的因素，时刻操纵着翻译活动，对其走向、发展前途、译者的社会地位起着重要的作用。

《桃花扇》作为昆曲名作之一，具有深厚的文化背景及丰富的文化内涵。不同的社会背景、主流思想、翻译目的均会影响译者对翻译策略的选择。同时，剧作有著述和剧本等多种形式，对译作内容的表达、手法的采用也具有限制作用。《桃花扇》的英译过程离不开意识形态、诗学观及赞助人的参与，因此从操纵理论视角开展《桃花扇》英译本的对比研究是完全可行的。

四、操纵论视角下两译本比较研究

操纵理论影响着译者对翻译策略的选择。许氏父子和石俊山在不同因素的操纵下采用了不同的翻译策略。下面，分别从意识形态、诗学观及赞助人三个方面出发，分析其在《桃花扇》英译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同时探究在不同因素的影响下，许氏父子和石俊山采用的翻译策略。

（一）意识形态

意识形态在翻译过程中对译者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一方面，它代表统治阶级的观念体系；另一方面，它反映个人和不同社会团体的利益和要求。勒菲弗尔（2010）指出，意识形态决定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所使用的基本策略，也决定问题的解决方法。这些问题不仅与原作中的话语世界有关，还与解释原作的语言有关。因此，在分析意识形态对《桃花扇》两译本的影响时，将从社会背景、翻译动机及翻译策略等方面进行阐述。

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经济政治发展状况、生产力水平等都会影响其国际影响力和国际话语权，进而影响民族文化的传播形式和传播效果。《桃花扇》许译本和石译本均为2010 年左右完成，此时我国的经济文化迅速发展，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同时，我国不断强调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力图提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国际影响力。中西方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对中华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传统文化内容的翻译需求不断提高。受该背景影响，许氏父子和石俊山投入昆曲《桃花扇》的英译过程。

许渊冲作为“诗译英法唯一人”，一生致力古典文学名著的翻译，他在《桃花扇（中英对照）》代后记中表示：“一般翻译只要解决‘真’或‘信’或‘似’的问题，文学翻译却要解决‘真’或‘信’和‘美’之间的矛盾。原文反映的现实不只是言内之意，还有言外之意。中国文化语言往往有言外之意，甚至有言内之意。”（孔尚任2012）许渊冲在翻译过程中追求表达原意的同时，一直致力还原原作的“美”。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许氏父子多采用异化译法，尽量让英语读者在研究文章内容的同时感受中国独特的表达方式及其丰富的意象含义。

1981 年出生的石俊山是一位加拿大人，2004年赴南京大学留学时与昆曲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欣赏完多场曲目后，石俊山为戏剧的魅力所折服，决定留在昆剧院从事昆曲翻译工作。受母语文化影响，石俊山在翻译过程中多采用归化译法，将原文中内涵深奥、包含用典或隐喻的部分进行解释性翻译，从英语母语者的角度出发，帮助观众快速理解曲目内容。受不同意识形态和文化背景的影响，许译本和石译本在面对蕴含中国传统文化含义的名词时，采用了不同的翻译策略，突出表现了不同的情感。如：

例1：良缘到手难推让，准备着身赴高唐。

许译本：How could I say to a happy tryst goodbye.Ready to go to Paradise on high?

石译本：Benevolent fate has led us together，and will not lightly let us go.Prepare yourself for the bridal chambers.

此句中，“高唐”为典故，出自《高唐赋》。传说楚襄王游高唐，梦见巫山神女，幸之而去，后借“高唐”一词暗指男女幽会之处。历经多年封建统治的中国人比较保守、含蓄，对道德伦理更加敏锐，许氏父子采用异化译法，将“高唐”译为Paradise on high，以天堂隐喻幽会之所，透露出汉语委婉含蓄的特点。而经过文艺复兴洗礼的西方伦理道德较为开放、直接，石俊山则采用归化译法，将其译为the bridal chambers，直接点明了该处“高唐”的背后含义，便于观众快速理解。

例2：秀才渴病急须救。

许译本：You bring fresh shower for my long thirsting flower.

石译本：Ah，how I have pined for love！

此句中，许氏父子和石俊山均采用了归化译法。但是，受意识形态和文化背景的影响，许译本将秀才转化为“花朵”，虽然减弱了“秀才”这一中国特色词汇给读者带来的陌生感，但是保留了原文中比喻的修辞手法，凸显出中国人在面对强烈感情时表现出的委婉含蓄之意；相反，石译本直抒胸臆，以感叹词开头，又以感叹号结尾，强烈地表达了男主人公侯方域对爱情的渴望，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西方人直接、开放的特点。

（二）诗学观

诗学观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是文学技巧、体裁等，另一部分是文学的社会作用和意义。《桃花扇》原文为昆曲剧本，其中包含押韵、隐喻、对仗、用典等多种修辞手法，而由于中英诗学观的不同，译者在翻译时会适时调整改写原文，使其融入目的语诗学之中。因此，本部分将着重从文学技巧层面分析诗学观的影响。

《桃花扇》虽为昆曲剧本，但其写作形式与诗词十分相似，无论是中文诗还是英文诗，其中押韵技巧的运用都十分频繁。中文诗常用的押韵形式有隔句押韵、句句押韵、首句押韵、交叉押韵、尾句押韵等。而英文诗常用的押韵格式有双行押韵、隔行押韵、吻韵、链韵等。《桃花扇》原文中包含了丰富的押韵格式，如“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此句中，“亡”与“肠”声调一致，“香”与“光”声调一致，且四个字均押ang 韵，形成“变声韵调”。除此之外，汉语诗词中包含了许多意象，蕴含着不同的特殊含义。面对《桃花扇》中的押韵和隐喻，许氏父子和石俊山采用了不同的翻译策略。

例3：旗卷军牙，射潮弩发鲸鲵怕。

许译本：Our flags and banners waft in flight；our arrows would put whale and fish in fright.

石译本：Banners flutter in the first ranks.A wave of our arrows would strike fear even in the heart of the leviathan.

例4：你看中原豺虎乱如麻，都窥伺龙楼凤阙帝王家。

许译本：Behold! Tigers and pards run wild in Central Plain，invading royal domain with might and main.

石译本：The bandits are roaming the nation，their avaricious eyes fixed on the imperial palace.

这两句中，许氏父子受中国诗学观的影响，首先保留了原文中押韵的修辞手法，flight 和fright 同时押头韵和尾韵，plain 和main 押尾韵，增强了译文的音韵美感。除此之外，对于“鲸鲵”“豺虎”等包含隐喻的意象，许氏父子也选择了异化译法，将其直接翻译为whale and fish 和tigers and pards，借此向英语读者介绍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常用意象；从句式可以看出，受中国诗词工整对仗的影响，许氏父子试图在译文中保持这一特点。相比较而言，石俊山在翻译过程中包含一种“拒绝隐喻”的思想，意在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令观众快速捕捉句意，将字幕与舞台表演相结合。受母语表达的影响，石俊山译本中多长句，为了表意明确，石俊山也舍弃了押韵、对仗等原作的形式特点。同时，他将“鲸鲵”译为leviathan（西方典籍中象征邪恶的海中怪兽），让读者快速理解此处作者想要通过“鲸鲵”这一意象衬托将士的英勇；而将“豺虎”译为bandits，对其比喻义进行解释，能够帮助观众快速理解句子的含义。

（三）赞助人

勒菲弗尔指出，赞助人能够促进或阻碍文学的解读、创作与重写权力载体所行使的权力，主要包括意识形态要素、经济要素及地位要素三方面（芒迪2014）。

许译本的赞助者是五洲传播出版社。该出版社致力中外文化交流与国际合作，以“让世界了解中国，让中国了解世界”为宗旨，以更好地向世界传播中国声音。在这种意识形态背景下，出版社选取《桃花扇》作为翻译材料，邀请许氏父子参与翻译，并表示希望通过出版这套译本使英语读者对中国经典诗文“知之，好之，乐之”，能够分享中国智慧，分享传统文化的优美，以此促进东西文化的交流（孔尚任2012）。而在地位要素方面，许氏父子学识渊博，翻译能力深厚，既能充分理解原文的言内和言外之意，又能在传达意义的同时熟练运用各种技巧还原原文的形式美、修辞美。因此，许氏父子能够用异化译法进行翻译，从而更好地平衡读者的阅读感受和中华文化传播两方面的需求。

石译本的赞助人是江苏省昆剧院。为了提升外国友人对昆曲的观感，作为昆剧院义工的石俊山主动请缨，担下了翻译昆曲《桃花扇》的任务。为了满足舞台表演的需求，昆剧院要求石俊山翻译出符合舞台字幕要求的译文。《桃花扇》原文内涵丰富，修辞手法多样，格式整齐，而现场表演时间紧凑，且除唱词外还有演员的动作、表情、唱腔等内容，难以为读者提供大量揣度唱词深意的时间。因此，石俊山用偏叙述性的语言讲述《桃花扇》的故事，能够帮助英语观众快速捕捉唱词意义，与舞台表演相结合。除此之外，石俊山作为英语母语者，具有极高的汉语水平，因此既能够理解《桃花扇》所表达的内容，又能够从英语观众的角度出发，多用归化译法，提供通俗易懂的译文。

由此可见，在翻译过程中，赞助人对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五、结论

文章主要在操纵理论的指导下分析了意识形态、诗学观及赞助人三个因素在翻译过程中对译者的影响，一方面扩充了操纵理论的适用范围；另一方面对现当代戏曲翻译提供了借鉴。分析结果得出，操纵理论的三个因素都会对译者产生影响，如我国的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吸引了大批外语读者研究中华文化，为翻译《桃花扇》提供了基础，同时受诗学观影响，许氏父子将汉语多短句、诗文整齐、多押韵的特点保留到了译文中。石译本体现了英文多长句、语法严密的特点，同时受西方文化及典籍影响，译文中出现了特有的词汇。在赞助人的影响下，许氏父子多采用异化译法以期传播中华文化，石俊山则多用归化译法以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