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西茜 王立欣
《有人将至》是约恩·福瑟的戏剧代表作之一。作品叙述了三个无名无姓主人公之间的冲突与碰撞,反映了身处荒诞世界的个体们面对孤独的自由选择。本文运用萨特存在主义理论分析该作品,从“存在先于本质”“人即自由”“他人即地狱”三个角度结合文本内容对其叙事特点进行分析,从而通过叙事对象、叙事框架和叙事方法三方面得出结论,以期丰富学界对该戏剧的解读和研究。
一、研究的背景和意义
(一)研究背景
《有人将至》是约恩·福瑟的戏剧处女作。该剧情节和人物极其简单,只有三个无名无姓的人物:“他”“她”“男人”。“他”和“她”来到荒凉的海边买下一幢房子,远离外界,只想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后来却深陷“有人将至”的心理困境。该剧以孤独为主题,探讨了人们在孤独环境中的挣扎和对人性的理解。作者福瑟生于挪威,于2023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剧作风格极简,人物对白通常极为简短,且常常重复,但富有强烈的节奏感与音乐感。他继承了北欧的表现主义戏剧传统,着重通过简练的对白表达内心的情感,而非刻画具体对象,他作品中所探讨的也大多是死亡、孤独这些沉重的话题。这些作品都反映出了他对人类生存本质的关切和对生命价值的探索与反思。
(二)研究目的及意义
本文将从萨特存在主义视角出发,运用相关理论对《有人将至》的叙事进行探究,以此丰富国内对于该作品和作者的认识。通过该研究,可以弥补当前学术领域对福瑟作品研究的空白;同时创新视角,从存在主义视角对其叙事内容进行探讨。
二、国内外研究现状
(一)萨特存在主义研究现状
国内萨特存在主义应用广泛,截至2024年2月6日,在中国知网上搜索关键词“存在主义”得到4766条结果,其中从属于“世界文学”学科的结果共2148条,搜索关键词“萨特存在主义”得到140条结果,由此可知国内研究者广泛地应用该理论在进行文学文本分析。国外亦如此,截至2024年2月6日,在谷歌学术上以Existentialism和Jean-Paul Sartre为两个关键词进行搜索,共有结果约32000条,多为学者对萨特存在主义思想作出的阐释、解读和应用。
(二)《有人将至》研究现状
国内对《有人将至》的研究寥寥无几。截至2024年2月6日,在中国知网上搜索关键词“《有人将至》”得到结果6条,有1条结果为剧照可忽略不计,余下的且皆是从文本本身出发,并未应用其他文论,只有1篇文章中涉及了萨特存在主义中的“他人即地狱”观点,但未进行进一步阐释。截至2024年2月6日,在谷歌学术上以Someone Is Going To Come和Jon Fosse为两个关键词进行搜索,共有结果52条。这些论文大多从作者展开,且多聚焦于其作为荒诞派戏剧所具备的特点以及与同流派其他作品的比较,较少有作品运用文学理论来对其主题进行解读。
三、萨特存在主义
存在主义兴起于20世纪,要求关注人的生存现状,找回人的尊严。萨特作为存在主义的集大成者,其哲学思想可以大致分为三点:“存在先于本质”“人即自由”“他人即地狱”。一是“存在先于本质”。萨特否认上帝决定人的本质,认为人的存在不是既成的,是具有主观性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成为想成为的人。二是“人即自由”。人享有绝对自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成长道路,但同时也需要承担自由选择带来的绝对责任。三是“他人即地狱”。由于每个人都是绝对自由的,都将自己看作主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么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冲突,此时他人就成了对自己绝对自由的限制和障碍,在他人眼里,“我”是对象,随时都有被虚无化的可能。
四、存在主义思想在《有人将至》叙事中的体现
《有人将至》情节简单、语言反复、人物寥寥,自始至终都贯穿着一种孤独疏离的艺术氛围。福瑟竭力地去掉标签与世俗,只向我们展示人物的情感状态。“她”和“他”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我们无从知晓,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两个人面对孤独的状态以及这段不稳定的关系。这种以人为主体解释世界、重视孤独感受、强调情感描述的特点,均与萨特的观点不谋而合。因此,我们将以萨特存在主义为理论前提研究《有人将至》的叙事特点。
(一)存在先于本质:荒诞世界,孤独人生
存在主义者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萨特认为每个人都是神秘而孤立的。除人类外的存在都是无意识的、无目的的“自在的存在”,在客观世界里一切联系都是无意义和荒诞的。这些观点折射到文学作品中,就表现为对个体孤独、失望、担忧、焦虑等感受的描写。世界是荒谬的,个体的孤独和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是必然的。
《有人将至》中的“他”和“她”厭弃过往的生活,决定抛弃一切,在一处远离城市、毗邻大海的老房子里开启一段新生活。“我们受不了和其他人待在一起”说明在先前的环境下两人是痛苦乃至无法忍受的。他们试图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构建只属于两人的天地,“我们自己的房子,在这房子里我们会一起相守,你和我,单独在一起”。于是他们隐居,那座孤岛上的老房子成了他们逃离现实的理想归宿。但是在短暂的新鲜感之后,两个人开始厌倦冷清,反复踱步,总觉得“有人将至”,“她”喃喃自语着:“有人会来的,我知道有人会来的。”“我们能远离其他所有的人吗?这不危险吗?”这种对于担忧美好生活逝去的隐忧在极度孤独的环境下被放大,演变为恐惧。他们明明向往孤独,但在真正面对孤独时内心的焦虑、恐惧和不安等情绪又进一步扩大,从而导致内心的拉扯。
此外,在叙事手法上福瑟采取了大量的留白,“他”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两人为何想要逃离社会选择隐居?这座房子之前发生了什么?最后他们离开这座房子了吗?这些问题我们都不得而知。这种留白从开篇延续到结尾,贯穿全文,加以大段的独白和长久的沉默,造成人与人之间的疏离感、人与空间的撕裂感。对此福瑟曾说过:“我的作品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且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空的空间。不仅是描写空间,我感到我写的是存在于一个空间,但从任何可见可知的意义来说又不属于这一空间的东西。”(莎拉·卡梅伦·森德《安静与空间:约恩·福瑟的新戏剧美学》)这种极简主义风格的叙事手法增加了剧本本身的孤独感,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二)人即自由:自由选择,承担责任
自由观是萨特存在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自由选择”则是其核心要义。责任与自由相伴而生,人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同时也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承担相应的后果。而“自由选择”这个线索也贯穿《有人将至》始终,成为故事的隐性脉络,每一次的自由选择都将故事引向新的冲突。
剧本的最开始,“我们受不了和其他人待在一起,我们只想在一起,我们想要,单独在一起”,兩人决定抛弃过去的一切,搬到荒无人烟的海边老房子,这就是两人自由选择的体现,他们选择了孤独,选择了远离。但与此同时,他们也要相应地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责任—孤独带来的种种心理感受。在福瑟的描写中,两人面对完整的孤独陷入了焦虑和紧张情绪,始终觉得“有人在这里,有人会来的”,后来“男人”的到来真的打破了这种孤独,两个人的关系也面临危机,这说明他们并不能够很好地应对孤独,难以处理好负面情绪,实际上他们还是希望与外界进行交流的。
剧本的中后段,“他”和“她”多次面临“是否开门”的选择,是否要让“男人”进来,文中多次出现“我们别开门,就让他在那儿站着好了”,这说明他们对于“男人”的闯入是恐惧的、逃避的。对于两人而言,“男人”象征着不稳定的外部环境,而“是否开门”换言之就是“是否与外界联系”。他们最终选择了开门,让“男人”进入他们的生活,也就要承担属于两个人的世界被打乱的后果,以致后来两人的关系也陷入了危机。
贯穿剧本的还有“她”对于“男人”态度的选择。刚进入这个隐秘老房子的时候,“她”坚定表示“我们自己的房子,在这房子里我们会一起相守”,但顷刻新鲜感过去后就陷入对“有人将至”的担忧中,“她”不断重复着,“有人会来的”“我知道有人会来的”,而后“男人”的出现更是坐实了这一想法,当“他”询问女人是不是喜欢“男人”时,“她”说“是啊,我想我是有点喜欢他”,“她”选择对其表现出的好感实际上可能也是对“外部环境”的留恋,而这种态度选择也使得“她”和“他”之间的感情面临危机。
(三)他人即地狱:人际冲突,自由受限
针对自我与他人的关系,萨特提出“他人即地狱”的观点。萨特认为,人生活在世界上必然与他人产生依附关系,此时个体的绝对自由被限制在了他人范围内,也就是进入了他人的“地狱”。个人自由和他人自由是一种异化关系。这里的“地狱”并非宗教概念,而是指对个人自由选择权利的限制。这种人际冲突在三个人物“他”“她”“男人”之间有着明显的体现。
最为突出的即这对情侣与闯入者“男人”的冲突。自进入这间隔绝人世的老房子之后,“她”和“他”就始终担心“有人将至”。他们的痛苦源头,不在于有什么样的人将到,而在于总是存在“有人将至”的可能。这种担忧在静谧环境下被无限放大,“男人”的出现更是加重了他们的焦虑,“他永远不会让我们单独在一起的”,“他人”的存在让他们感到沮丧,他们想要单独在一起的愿望被“男人”的闯入打破,对于两人来说,“男人”就是他们的“地狱”。
另外也体现在“他”和“她”感情的不稳定以及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初到老房子时他们都对即将到来的二人世界有着同样的憧憬,“在这房子里我们会一起相守,你和我单独在一起,而且没有人会来”,但是后来随着“男人”的到来,两人的感情产生了裂痕。“他”沮丧地摇摇头,说道:“你想让他来不是吗?你只是嘴上说着你不想让任何人到这儿来,可其实你想的就是这个。”此时在两人的关系中,对于彼此的猜忌和怀疑使他们陷入对方制造的“地狱”中,后来两人就“是否还要继续留下”进行了争吵,“我不想待在这儿”,最后虽然两人看似重归于好,但两人仍旧无法改变他们痛苦的根源—“他人的存在”或者说是“有人将至”的可能性,他们的感情发展仍旧是个未知数。
以萨特存在主义为理论框架分析《有人将至》的叙事特点发现,在叙事对象上,福瑟以人为主体,以荒诞世界为背景,以“人人皆是孤独个体”为出发点,着重对三个人物的孤独和迷惘等感受进行刻画,并通过制造多种冲突关系突出“他人即地狱”的叙事主题。在叙事框架上,福瑟以“自由选择”为隐性线索,根据自由选择所造成的不同后果而形成戏剧冲突,叙事自然流畅。在叙事手法上,福瑟采取大量留白,对人物简化处理,以制造疏离感和孤独感,从而丰富深化孤独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