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界的“心灵捕手”

冯群星

2024年2月，孙焕文接受本刊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2019年冬天，北京某医院来了两位“调查员”。

“您记得之前的5床病人吗？他住院时是什么状态？手还能自主活动吗？”……在病房里，两人细细询问病友与医护人员，并认真记录着。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律师，正在了解一位当事人家属的相关情况。个头稍高、身形瘦削的那位，正是北京论法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孙焕文。

好律师能洞察人心

在孙焕文看来，好的律师就像社会学家和“心灵捕手”，能洞察案件本质，更能洞察人心。他编写过两本案例精解，分别是《婚姻家庭实务精解与百案评析》与《常见刑事案件疑难问题精选精释》。用他自己的话说，“看起来跨度颇大，实际上都关乎人性”。

到医院调查的故事，就发生在一件复杂的继承案件中。5床病人许先生（化名）罹患癌症，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去世。其遗嘱显示，要将所有财产留给自己的妻子。

许先生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已是70多岁高龄。老太太住在北京郊区一处破落的民房内，除了许先生外没有其他的子女，也没有收入来源。这意味着，许先生的遗嘱一旦落实，老太太可能面临衣食无着的困境。无奈之下，老太太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孙焕文律师。

这合理吗？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孙焕文陷入沉思。身为独生子女的许先生与母亲并无明显矛盾，会“狠心”到一点财产都不留给母亲吗？经过研判，他和同事将注意力放在了遗嘱上——不排除这份遗嘱可能有问题。

在仔细查阅许先生的病历后，孙焕文判断病历记载可能不是事实——因病痛折磨，许先生签署遗嘱时手部已不能自主活动，病历上却特意记载“书写流畅”。他抓住了这一重大瑕疵继续深入，这才有了开头的“调查”一幕。

在医院进行周密了解后，孙焕文取得了证人证言和电脑病历记录等重要证据。这个突破，成为他与对方当庭交锋的关键：按照法律规定，遗嘱应体现遗嘱人的真实意思。许先生的手部不能自主活动，遗嘱是由妻子握着他的手完成签名的，因此这份遗嘱不能被视为许先生的真实意思表示，应认定无效。

法院最终支持了老太太一方的诉求，即许先生的遗产应该由其母亲和妻子按照法定继承的方式享有各自的份额。

孙焕文至今记得，案件宣判的日子，正值那一年的春节前夕。“因为帮当事人争取到了理想的结果，那个新年我过得格外踏实。”此后，老太太一直与孙焕文保持联系，每年春节都会发来祝福。

处理婚姻家事案件，尤其考验律师的业务水平与道德水准。

孙焕文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他见过不少律师辩论时言辞激烈，甚至发动人身攻击，指责另一方当事人“道德败坏”云云。“这不是进一步激化矛盾吗？我会第一时间温和地提醒他，律师的职责是解决纠纷而不是制造矛盾，吵架、泼脏水没有意义。”

孙焕文在北京街头参加公益普法活动。

在婚姻家事案件中，情感与财产问题往往复杂交织。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律师又如何最大限度地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

孙焕文认为，关键仍是洞察。“谈判也好，调解也好，诉讼也好，都要摸准当事人的心理，看清其真正需求。”他坦言，有时候，当事人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的诉求，这就需要律师抽丝剥茧，帮助当事人拨开迷雾。

来到孙焕文办公室咨询离婚和财产分割事宜的丈夫或妻子，常常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他邋遢，睡觉起来连被子都不叠。”“她要强，总是凶我。”……不少夫妻的离婚导火索，都是生活中鸡毛蒜皮的事。这时候，孙焕文扮演的角色既是律师，也是“心理按摩师”。

“恋爱时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跟现在一样吗？有时候，不是对方变了，而是时间让热恋期的滤镜褪色，你对另一半的要求变了，以前不是问题的问题被过度放大了。”孙焕文说，“帮助当事人打赢离婚官司能获得不菲的律师费，但如果当事人的婚姻没有本质上的问题，我还是会优先劝和。和好如初的夫妻常常给我发来感谢短信，听说他们的家庭越来越好，我有更大的成就感。”

“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如果为孙焕文的律师生涯提炼主题词，“跨界”大概是其中之一。

他曾经是名军人，在9年的军旅生涯中两次荣立三等功。对于法律，他始终兴趣浓厚，军校中所学专业也是法律。转业后，他进入法学院进修，又通过实践成为一名律师。

从军人到律师，这种转变难吗？孙焕文说，难！但长年的军中历练，赋予他一种永不言弃的韧劲，“定了目标就必须完成”。

多年实践下来，他自觉找到了门道：“案件五花八门、千头万绪，但一定会有若干核心關键点。接下来就要顺着这些点继续深挖，在法庭上争取支持。”

如今，孙焕文的主办业务既包括刑事、民事诉讼业务，也包括大型公司投融资等非诉讼业务。在案件办理日益精细化、垂直化的今天，兼顾不同类型的业务无疑是一种“高难度模式”，但孙焕文认为，从现实需要来看，一名优秀的律师必须具备融会贯通的能力。“比如我帮一家公司处理合规业务，可能同时涉及公司法、刑法和婚姻法方面的问题。”

孙焕文在短视频平台上科普有关网恋诈骗的法律知识。

谈到律师生涯中最有挑战性的案件，孙焕文跟《环球人物》记者讲起了全国首例利用手机软件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的案件——用户安装该软件后，出现被非法采集通讯录、通话记录、短信等信息的情况。

2021年，这起案件在天津市某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当时，《个人信息保护法》刚刚生效，案件很受舆论关注。作为被告辩护律师，孙焕文面前没有任何案例可供参考。

他反复研究法条和笔录，从中发现了突破口：电子数据的鉴定非常关键，非法获取的个人信息数量不同，量刑幅度也不同，而被告人非法采集的个人信息数量存在重复计算情况，还没有达到“情节特别严重”的标准。

经过孙焕文的据理力争，被告作为涉案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10万元。

在许多人的眼中，犯罪嫌疑人往往就是“恶人”，所受处罚似乎越重越好。孙焕文坦言，他也常常面临职业要求和这种朴素情感的冲突。

“为一些人辩护，是不是等同于放虎归山？”但他又郑重地告诉《环球人物》记者，犯罪嫌疑人依然是公民，一方面未经审判不得定罪，另一方面，即使定罪，他们在接受法律制裁的同时，应有权利也要受到法律保护。不应忽略的是，一个无罪的人，可以通过律师的辩护重获自由。因此，律师是站在法律天平的另一端，其职责就是在法律的范围内为当事人寻找无罪、罪轻的证据，尽力做到罪责刑相适应。

“中国现在正在稳步推进刑事案件律师辩护全覆盖。最忙的一年，在委托案件之外，我还办理了50多个刑事法律援助案件，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对于每一件案件，我都竭尽全力做到最好，这样才对得起我的职业初心和信念。”孙焕文说。

让法治真实可感

“这里是党建室……这里是普法直播间……这面展示墙介绍了律所精神和‘论法二字的内涵……”西装革履的孙焕文一面引导记者参观，一面详细介绍。从着装到谈吐，再到务求高效的时间管理，种种细节都折射出律师的严谨与细致。

在律所，记者听到了一段铿锵有力的歌声：“泱泱大中华历经沧桑，人民权利未能全保障，新中国成立万众欢腾，人民共同制定根本法，他面前无特权各族团结共发展，他承载着规则承载着保障……”

歌曲名为《宪法颂》，被多地中小学、监狱用于普法宣传活动，词曲作者正是孙焕文。

一名律师，怎么会萌生写歌的念头？在孙焕文看来，这样的“跨界”自然而然。“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说过，第一部法律是歌曲。音乐好听好记，能够让刻板的法律生动起来。”继《宪法颂》之后，他又创作了《婚姻法之歌》《继承法之歌》《论法律师之歌》。为了更好地向儿童普法，他还参与编写了“熊猫欢乐谷”系列宪法少儿读本。

“论法直播间，普法在身边。”感受到短视频平台的巨大能量，孙焕文于2021年10月带领律所全体人员开通直播。年轻律师有畏难情绪，他和合伙人便打头阵，每天雷打不动地直播，同时为愿意出镜的律师提供一定补助。

渐渐地，年轻律师发现在直播间既能帮观众解决实际问题，又能锻炼自己的表达能力，积极性高了起来。至今，孙焕文和全所律师在各直播平台已累计直播2万多个小时，节假日也风雨无阻。

线上咨询里，最突出的仍是那些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婚姻家庭、劳动争议、交通事故……

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小华（化名）因找工作被骗了8万元，来到直播间求助。孙焕文从小华那里拿到了骗钱男子的电话，开始与其周旋。

“你的行为已构成诈骗，刑期可达5年！现在还钱，还可以避免留下案底……”孙焕文上来就说明利害，男子的态度软了三分，承认骗了小华的钱。但他又表示，钱已经花完了，自己以开顺风车为生，家境不佳，无力偿还这笔钱。

“那这样吧，我们给你一个时间期限，到期前把钱还上就行。你不是开顺风车吗，每个月的收入除去生活费肯定有剩余吧？不管能拿出多少，一点点地还，总能还上。你也曾是大学生，为了8万元背上刑事责任，多不值得啊。”在孙焕文坚持不懈的沟通和开导下，男子终于同意还钱，并在数月后将8万元如数还给了小华。

事情解决后，小华的父亲亲自给孙焕文送来了感谢信。而在孙焕文看来，经律师介入化解了双方纠纷，避免案件上升到刑事犯罪层面，既帮助了小华，也挽救了那位一时糊涂的男子。“常言说医者仁心，其实律师也需要大爱仁心，如果法是骨架，那么法律人则是血肉。是千千万万法律人，让法生动起来，达成案结、事了、人和的最优解。如果小华真报警了，男子也被判刑了，对他们而言又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了。”

孙焕文在查看案卷资料。（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直播间的有些求助能够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有些则超出了法律范畴，让律师们也爱莫能助。“但我们仍然可以跟他聊聊天，帮他疏解情绪。律师应该具备这样的情怀，真诚地对待每一个人。”

对孙焕文来说，2023年是收获之年。论法律师事务所的业务稳健发展，收入增加的同时，还搬到了新购置的办公场所；律所党支部被中共北京市律师行业委員会评为“先进律师事务所党组织”；他本人则在北京市司法局、首都精神文明办联合主办的活动中，从全北京数万名律师中脱颖而出，当选为“北京榜样·最美法律服务人”之一。

“只要接了案件，我就要尽最大的努力。我要对得起每一起案件，对得起每一位当事人。”孙焕文说。正如他当初为律所取名“论法”，其内涵就是：以律师之口论述法律之精要，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维护法律正确实施，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

孙焕文

1980年出生于山东省临沂市，北京论法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北京市律师协会理事。曾获“北京榜样·最美法律服务人”、“北京市律师行业优秀共产党员”、北京市西城区律师行业优秀管理合伙人等荣誉称号，编著《婚姻家庭实务精解与百案评析》《常见刑事案件疑难问题精选精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