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酷评

2024-05-14 09:18晏建怀
北方人(B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柳氏黄州苏东坡

晏建怀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自序》中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毋庸讳言,苏东坡的确是一位多才多艺、多姿多彩、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千古风流人物,如果把议论时事、臧否人物算上,他还是一位幽默的评论家,常常妙语连珠,酷评迭出,散发出一代文豪的聪明智慧。

历朝历代,得到名人的品评都是文人士子们的梦想,“一经品题,便作佳士”的机遇吸引着他们趋之若鹜。苏东坡作为文坛巨擘,这种点石成金的奇效更是灵验无比。当时,很多青年才俊以在苏东坡面前吟诗为荣,倘若得其一二点评,则有登堂入室、无上荣耀之感。一位叫王祈的官员,颇以才华自诩,常在苏东坡面前卖弄。一次,他作了一首《竹诗》,对其中两句尤为得意,便在苏东坡面前吟诵道:“叶垂千口剑,干耸万条枪。”苏东坡一听,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则极好,则是十条竹竿,一个叶儿也。”这两句好是好,不过,万竹千叶,无异于说十根竹子方生一片叶,天下哪有这样的竹子?苏东坡遂下一评语说:“世间事忍笑为易,惟读王祈大夫诗,不笑为难!”苏东坡一评天下知,王祈因此落下了愚钝之名。

苏东坡贬官黄州(治今湖北黄冈)期间,与同为眉州(治今四川眉山)老乡、现隐居于黄州岐亭的名士陈慥成了至交,二人畅谈用兵之策、兴亡之道,过从甚密。陈慥好谈养生,经常吹噓自己的养生功效,扬扬自得。一次,陈慥生了场大病,整整一个月都不见好转,于是,苏东坡“幸灾乐祸”地写了一封信戏弄陈慥说:“公养生之效,岁有成绩,今又示病弥月,虽使皋陶听之,未易平反。公之养生,正如小子之圆觉,可谓‘害脚法师鹦鹉禅,五通气球黄门妾也。”意思是你平日吹嘘养生效果如何如何,如今一病不起,整月未愈,即使司法始祖皋陶听了,也没法给你平反了。你的所谓养生经验,可谓害脚法师——售符水而不能自医,鹦鹉谈禅——学语而不解意,五孔的气球——多孔漏气而不堪踢,太监的小妾——有名无实,不过都是无用的摆设罢了。苏东坡用一连串俏皮的比喻,把陈慥有名无实的所谓养生之道大大讥笑了一番。

陈慥,字季常,青年时嗜酒好剑,视钱财如粪土,中年折节读书,但未考取功名,晚年,他放弃家财,自号龙邱居士,隐居岐亭,好蓄养声妓(歌姬舞女),爱交朋结友,平日里弦歌曼舞,宾客盈门,不亦乐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有一悍妻柳氏,每每苏东坡等好友前来聚饮,倘有声妓在侧,柳氏总是妒恨交加,以杖猛击照壁(遮挡大门的低矮墙壁)大吵大闹,让宾客们不欢而散。1085年,苏东坡移居常州后,常常怀念陈慥,特撰一诗《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分赠蕲春名士吴瑛(字德仁)和好友陈慥,中有句云:“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又把陈慥惧内之态大大戏弄了一番。此诗在士大夫间疯传,“河东狮吼”遂成“悍妇”专属。

苏东坡评事品人,雅俗兼具,谑而不虐,于机智诙谐的调侃中给人启迪,句句堪称酷评。苏东坡说话率直,却又是极为通透、通达之人,他只是对那些自鸣得意的庸人、唯利是图的小人看不惯,好嘲讽讥刺而已。对于文朋诗侣、性情之交,他只是打趣搞笑,不至于失欢。而对那些真正有才学、有识见的人,哪怕是自己的敌人,例如排挤过自己的王安石、迫害过自己的章惇,他都采取宽容的态度,不记仇,不记恨,往往一笑而过,这是他敦厚达观的一面。

(摘自2023年10月9日《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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