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大国现代化的优势识别与培育路径〔*〕

2024-05-13 05:01欧阳峣
学术界 2024年4期
关键词:规模人口经济

欧阳峣

(上海大学 经济学院, 上海 200444)

中共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我国十四亿多人口整体迈进现代化社会,规模超过现有发达国家人口的总和,艰巨性和复杂性前所未有,发展途径和推进方式也必然具有自己的特点。”〔1〕人口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也是经济活动的基础和前提;人口规模大是大国经济的初始特征,也是大国经济区别于小国经济的基本特征。为此,本文试图梳理经济思想史上关于人口和经济关系的思想观点,揭示人口因素影响经济发展的阶段性规律,在此基础上提出识别人口大国现代化优势的指标体系,并根据经济高质量发展的要求思考中国人口政策转型问题。

一、经济思想史上探索人口和经济关系的进程

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被称为人口学的“教父”,他发表的《人口论》是人口经济学的奠基之作。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是以“两个公理”和“一条规律”作为理论基础的。首先是“两个公理”,他说,“我可适当地定下两个公理。第一,食物为人类生存所必需。第二,两性间的情欲是必然的,且几乎会保持现状。”〔2〕这是他从生物学原理出发推演出来的人类自然属性和基本需求。其次是“一条规律”,即土地生产潜力有限规律,在一定范围内的土地上增加投资不可能无限地增加农产品的产量,将会出现收益递减的现象。“土地的生产,即令没有任何限制,得永续增加,至比任何有限量为大,人口增加力也依然占着优势。”〔3〕在此基础上,马尔萨斯构建了“两个级数”理论:“随便假定世界有多少人口,比方假定有10万万罢,人类将以1、2、4、8、16、32、64、128、256、512那样的增加率增加;生活资料却将以1、2、3、4、5、6、7、8、9、10那样的增加率增加。”〔4〕这就是人口增长的几何级数和生活资料增长的算术级数,其得出的结论是两者无法达到平衡,即生活资料的增长无法满足人口增长带来的需求。为了抑制人口的快速增长,马尔萨斯提出了两种手段:第一种是“积极抑制”,即用提高人口死亡率的办法来使人口与生活资料保持平衡,如传染病、战争和饥饿等;第二种是“道德抑制”,即通过人们的道德认识限制生殖的本能,如让人们预见到未来家庭的困难而自觉地禁欲、不结婚和不生育。

马尔萨斯的《人口论》的发表引起很大的反响,有的学者评价“这的确是使人绝望的理论”,但它的巨大功绩在于:警示人们重视人口增长的问题,努力做到人口与生活资料的协同增长。然而,这个领域的探索进展缓慢,直到19世纪80年代,英国经济学家埃德温·坎南提出适度人口思想,开始探索通过保持适度人口规模达到人口与生活资料的均衡状态。经济学家陆续围绕适度人口的标准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和方法。坎南认为产业的最大收益是在达到适度人口的标准的时点获得,在任何一定时期,“总有一个可以称之为获得产业最大收益的时点,此时人口数量刚好如此恰当地适应环境,以致无论人口是多于或少于此时的人口,其收益(或劳动生产率)都会下降(‘递减’)。这种人口则被定名为‘适度’人口。”〔5〕克纳特·威克塞尔认为国家的抚养能力是衡量适度人口的标准,“所谓过剩人口,就是一个国家存在着超过其抚养能力的居民(人口)。……人口超过其适度点之上的增长本身已经不能带来福利的增长。”〔6〕斯彭格列认为是否使与人口因素相关的指标处于最佳状态是评估适度人口的标准,“当某个与人口因素(人口密度、人口规模和人口增长率)相关的指标处于最大状态时,我们说,此人口因素是最优的。”〔7〕著名人口学家克劳斯·F.齐梅曼主编的《适度人口经济理论》一书对相关思想观点作了总结性研究,其中有两个重要概念成为分析适度人口的基本工具:一是帕累托最优,即个人福利满足的最佳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通过人口的增加或者减少而使社会福利改善;二是积累黄金法则,即人均消费的最大化,在某种人口增长率下可以达成社会人均消费的最大化。经济学家利用这两种分析工具使适度人口规模的研究走向科学化。〔8〕

美国经济学家舒尔茨的人力资本投资理论,实现了人口与经济关系研究的重大转折,使人类对未来的发展有了乐观的态度。他在《论人力资本投资》中将人力资本投资纳入经济增长的分析框架,认为“通过向自身投资,人民能够扩大他们得以进行选择的范围。这是自由人可以用来增进自身福利的一条道路。”〔9〕因此,“一旦将人力投资考虑进去,就能解决许多与我们的动态的、增长中的经济有关的矛盾和难题。”〔10〕舒尔茨提出的基本观点包括:1.人力资本积累是社会经济增长的重要源泉,通过经济增长余数分析发现美国1929—1957年国民经济增长额中的33%是由人力资本作出的贡献。2.人力资本的形成包括五种类型的投资,即医疗和保健,在职人员培训,正式的初等、中等和高等教育,企业组织的成年人学习项目,个人家庭适应于变换就业机会的迁移。3.教育可以促使个人收入的社会分配趋向于平等,受教育的程度以及依靠这种形式的人力资本所增加的收入成为影响收入分配的主要因素,教育的收益率使人们的相对收入差别缩减。4.低收入国家耕地和人力资本的重要性在发生变化,农业生产具备的潜在能力可以满足人们对食物的需求,并且通过提高穷人的收入而改进福利状况。〔11〕他的理论揭示了经济增长的新动能和人类发展的新图景,认为决定人类前途的并不是土地和自然资源,而主要是人口的素质、技能和知识水平,这就不仅从积极的意义上解决了人口增长和经济增长的矛盾,而且为发展中国家选择现代化道路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纵观经济思想史,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逐步提高,经济学家对于人口和经济两者关系的认识经历了两次转型:第一次是从人口危机论转向适度人口论,即从悲观的态度转为积极态度;第二次是从适度人口论转向人力资本投资论,即从积极的态度转向乐观的态度。现代经济增长理论已经将人口增长作为经济增长的促进因素:凯恩斯认为人口增长可以通过刺激消费和投资来促进经济繁荣;库兹涅茨认为人口增长、技术进步和社会结构变化是实现生产能力扩大的基本因素。在现代社会里,人口数量和密度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性的因素是通过人力资本投资所形成的人口素质、知识和技能等。

二、人口因素影响社会经济发展的阶段性特征

历史的经验证明,人口和劳动力是影响社会经济发展的长期性因素。然而,人口因素影响经济发展的方向以及程度,将受到人口的规模、结构、素质的制约,最终受到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制约。因此,在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人口因素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呈现出阶段性的特征,形成一种U型结构。

(一)在传统社会里,由高出生率和高死亡率形成低增长率,人口匮乏使人口增加成为经济发展的必要前提

从总体上看,在古代的传统社会,人口数量往往有限,土地和自然资源开发的潜力很大,人口增长成为经济增长的必要条件。因此,各国政府普遍通过促进人口增长来推动经济增长。在中国古代,由于历次战乱和饥荒造成人口的巨大损失,所以历代王朝的前期往往采取鼓励生育的政策,通过增加人口来恢复和发展经济。如东汉时期实行奖励生育的政策,生育孩子的家庭可以免除三年的算赋,后来改为由官府赐给孕妇三斛胎养谷,并免除其丈夫一年的算赋。〔12〕宋朝初期将户口增减作为考核地方官政绩的重要指标,“县令考课,以户口增减为黜陟”;“县令、佐,能招徕劝课,致户口增羡,野无旷土者,议赏。”〔13〕这些优惠政策有利于人口增殖,促进了人口增长和经济繁荣,如宋代中国的GDP超过欧洲,经济繁荣程度令世界瞩目。那时候人们总是把人口和劳动力的增长作为社会繁荣昌盛和国力强大的标志,而没有人口增长危机的感受。正如斯密所说的:“一国繁荣最明确的标识,就是居民人数的增加。”〔14〕遵循斯密提出的“市场范围假说”,“中国幅员是那么广大,居民是那么多,……所以单单这个广大国内市场,就够支持很大的制造业,并且容许很可观的分工程度。”〔15〕

(二)在工业化初期,由高出生率和低死亡率形成高增长率,就业困难使人口增加成为经济发展的阻碍因素

英国在工业革命前期开展了长时期的“圈地运动”,到18世纪下半叶,英国农村的大片土地被长期租给大农场主经营,农民被剥夺土地而大量涌入城市;工业部门开始采用机器,由于劳动生产率提高造成对劳动力需求的下降和就业岗位的减少,尤其使得那些缺乏技术和使用机器能力的工人大量失业。于是,围绕城市工人的增加和就业岗位减少的矛盾,马尔萨斯简单地从人口增长过快去寻求原因,提出了生活资料的增长永远追赶不上人口增长的理论;马克思则从资本主义固有矛盾中去寻求原因,认为工人在生产出资本积累的同时以日益扩大的规模生产出使他们自身成为相对过剩人口的手段。从这个时期开始,人们逐步认识到土地和生产力的矛盾,最后提出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问题。同时,经济学家和人口学者开始探索适度的人口规模和适度的人口增长速度,并且提出一些适度控制人口增长的政策思路和措施。此后,英国出现了一批学者积极地探索抑制人口的新途径,形成了新马尔萨斯主义;二战以后,一批学者提出“人口危机论”和“自然资源枯竭论”,形成了现代马尔萨斯主义。

(三)在工业化后期,由低出生率和低死亡率形成低增长率,发展需求使人力资本成为经济发展的促进因素

美国是通过大规模的国外移民而形成劳动力资源优势的国家,而且具有充裕的土地资源。由于实行大规模工业化,美国对劳动力资源保持着旺盛的需求。特别是在工业化的中期和后期,需要大量受教育程度较高的技能型劳动力,它这个时期的人口问题主要不在于人口规模问题,而在于人口结构和人力资本投资问题。丹尼森的社会产品实际增长来源分析中,把美国1929—1957年间增长的23%归因于教育,而1909—1929年间物质资本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是教育的2倍,但1929—1957年间教育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却超过了物质资本的贡献。〔16〕当社会发展到后工业化时期,人力资本质量的改进成为经济增长的重要源泉。为此,舒尔茨提出要建立包括人力投资在内的投资理论。他放弃了用人口数量和适度规模解释经济增长的做法,开辟了主要用人力资本质量解释经济增长的新路径,认为人口和人力资源包括数量和质量两个方面,如果人的能力没有与物质资本保持齐头并进,就会变成经济增长的限制因素,而人口质量和人力资本质量则是经济增长的促进因素。他用该理论解决失业问题,提出加强对失业工人的职业培训的思路;并认为穷国的问题主要在于对土地的贡献估计过高,而对人口质量因素的贡献估计过低。这一理论是符合实际的,目前人口密度排在世界前列的国家中,既有新加坡、韩国和日本等发达国家,也有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简称“印尼”)和巴基斯坦等落后国家,说明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并非影响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这些国家的主要区别在于人力资本质量不同。

综上所述,人口因素在社会经济发展中作用的变化经历了古代、近代和现代三个阶段,总体上呈现出U型结构。古代的传统社会有两个特征:一是土地和自然资源开发的潜力很大;二是生活和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由此导致人口数量的增加成为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近代的工业化初期也有相应的两个特征:一是土地和自然资源的开发空间大幅度减缩;二是生活和医疗条件有所改善。由此造成的人口增长导致就业困难,人口增加被视为经济发展的消极因素。现代的工业化后期有这些主要特征:一是人口生育率下降抑制了快速增长的势头;二是科学技术进步大幅度地提高劳动生产率。由此导致人口问题由人口数量控制转向人力资本质量提升,高质量的人力资本成为促进经济发展的积极因素。总的来说,在整个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人口因素是推动社会进步的积极力量。有学者利用西方专家研究中收集的从公元1年到1700年的数据和固定效应模型进行估算,发现人口每增长1%,人均GDP就增长0.36%,说明人口增长与经济增长是两种同向相关的因素。〔17〕

三、人口大国现代化的优势识别及评估指标体系

大国经济有两个初始特征,即人口规模和国土规模大。〔18〕人口数量是国家规模的主要标志,大国首先就是指人口规模大的国家。西蒙·库兹涅茨“采用人口作为尺度,并以1000万作为分界线把国家分为大(人口超过1000万)、小(人口低于1000万)两类”,同时,还将人口在5000万左右的国家称为“真正的大国”。〔19〕霍利斯·钱纳里则是根据不同时期的人口数量提出大国和小国的分界线,即1960年时是否达到1500万,1960年以后是否达到1000万~2000万。〔20〕中国是典型的发展中大国,人口规模特别大,这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所以说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

那么,人口规模巨大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优势还是劣势呢?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从消极的方面看,人口众多的国家生活资料供给的难度大,公共服务供给的任务重,社会管理的成本也高一些,所以在现代化过程中更具有艰巨性和复杂性;从积极的方面看,人口众多的国家劳动力供给充裕可以为经济增长提供条件,消费需求规模大可以为经济增长提供动力,公共服务规模大可以降低平均成本,技术市场规模大可以推动技术创新,所以在现代化进程中有利于培育和形成发展优势。为此,我们应该以积极的眼光看待人口规模对于经济发展的作用,科学地识别人口大国现代化的诸多优势,并且充分地挖掘、培育和利用这些优势,使之为中国式现代化注入积极的力量。

怎样客观地识别人口大国现代化的优势?首先需要理清人口因素促进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底层逻辑:1.人有一张嘴,他需要生活资料供给,并通过消费需求拉动经济发展;2.人有一双手,他通过劳动创造生活资料,并且创造国民财富和社会财富;3.人有一个脑,他通过智慧创造科学技术,进而推动经济增长和财富创造。总之,人是社会的主体,也是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积极能动的因素。

根据现代经济学原理,人口大国主要从人力资源和市场需求两个方面形成经济发展优势,体现在6个方面。1.人力资源供给能力的优势:劳动力数量规模大,形成充裕的劳动力供给来源。2.人力资源供给结构的优势:劳动力结构的多元化,形成生产要素的多元匹配。3.人力资本提升潜力的优势:教育培训的对象众多,形成劳动力素质提升的巨大空间。4.消费需求规模庞大的优势:同等收入水平的消费需求规模庞大,形成拉动经济的内生力量。5.公共设施需求庞大的优势:公共设施(水、电、路)的投资需求大,形成拉动经济的重要力量。6.技术市场需求庞大的优势:众多的企业需要技术供给,形成摊薄研发成本的创新优势。根据上述各方面的优势,设置一级指标,然后分解为二级指标,可以提出人口大国现代化优势的评价指标体系(如表1所示)。

表1 人口大国经济发展优势的评价指标

我们选取2020年的10个发展中国家作为样本,根据国家规模的大小分为两组,从比较分析中可以更好地评价大国和小国的经济发展优势(如表2所示)。

表2 发展中大国和发展中小国的发展优势比较(2020年)

第一,从人力资源的供给来看,大国组的人口数量多,而且劳动力总数大,中国、印度、印尼、巴西、墨西哥的劳动力总数分别为76368万人、52052万人、13611万人、10176万人和5314万人;小国组的人口数量少,而且劳动力总数小,马来西亚、安哥拉、白俄罗斯、老挝、蒙古的劳动力总数分别为1663万人、1373万人、504万人、296万人和136万人。

第二,从学历教育的发展空间来看,大国组的高等教育人口数量多,因而提升劳动力素质的潜力特别大,中国、印度、印尼、巴西、墨西哥的高等教育人口总数分别为18012万人、12068万人、2422万人、2999万人和1739万人;小国组的高等教育人口总数小,因而提升劳动力素质的潜力很小,马来西亚、安哥拉、白俄罗斯、老挝、蒙古的高等教育人口数量分别为406万人、56万人、267万人、36万人和107万人。

第三,从经济规模看,大国组的经济总量大,国民生产总值规模很大,中国、印度、印尼、巴西、墨西哥的国民生产总值分别为146877.44亿美元、26715.95亿美元、10590.55亿美元、14761.07亿美元和11207.41亿美元;小国组的经济总量小,国民生产总值规模很小,马来西亚、安哥拉、白俄罗斯、老挝、蒙古的国民生产总值分别为3374.56亿美元、485.02亿美元、613.72亿美元、189.82亿美元和133.13亿美元。

第四,从创新需求和产出看,大国组的创新需求规模大,技术成果数量多,中国、印度、印尼、巴西、墨西哥的居民专利申请数量分别为1344817件、23141件、1309件、5280件和1132件;小国组的创新需求规模小,专利申请数量特别少,马来西亚、安哥拉、白俄罗斯、老挝和蒙古的居民专利申请数量分别为989件、2件、317件、1件和66件。

显然,与发展中小国相比较,发展中大国的劳动力供给充裕,人力资本提升的空间很大,经济规模以及市场消费和投资需求规模、技术需求和研发成果的总量都特别大,这些都是经济发展的优势。进入21世纪以后,金砖国家经济的群体性崛起,充分显示了这些国家经济发展的大国效应,同时也展现了人口大国的经济发展优势。

四、积极培育人口大国现代化优势的政策思路

人是中国式现代化的主体,人口数量和结构将影响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因此,制定科学合理的人口政策无疑是中国政府的重要任务。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曾经发生过两次关于人口问题的讨论,政治家和理论家围绕人口数量和生育政策问题发表了不同的观点:第一次是在“中华民国”时期,1918年学者陈长蘅出版《中国人口论》,主要阐述了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并把中国社会的诸多问题归结为人口太多,认为它导致了教育迟缓和经济落后;〔21〕1924年孙中山先生在题为《民族主义》的演讲中则把马尔萨斯人口论称为“一种灭种”的学说,认为中国正是因为人口比别的国家多才没有被吞并,如果减少人口将有“亡国灭种”的危险。〔22〕第二次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1957年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发表《新人口论》,认为中国人口增长过快,资金积累不快,即使人口和粮食都是按照几何级数增加的,但是粮食增加速度不可能持续下去,因而需要控制人口和实行计划生育;〔23〕由于不符合毛泽东主席提出的观点——“中国人口众多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再增加多少倍人口也完全有办法,这办法就是生产”,〔24〕特别是违背“大跃进”时期强调的人多力量大思想,所以马寅初的观点遭到了批判和压制。这两次讨论说明,学术专家往往对人口增长持谨慎的态度,担心人口增长快影响经济社会发展;而政治家往往对人口增长持乐观的态度,主张发挥人口资源的积极作用。

新中国的人口政策经历了曲折的演变过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新中国成立初期(1949—1961年)。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造成较多的人口损失,而且恢复国民经济和开始工业化需要劳动力资源,所以政府倾向于鼓励生育;同时,随着人民生活条件的明显改善,全国人口迅速增加,从1949年的54167万人达到了1960年的66207万人。〔25〕

第二阶段是经济建设时期(1962—2015年)。由于人口大幅度增加,而“大跃进”运动导致粮食减产,僵化的计划体制束缚着经济发展,造成生活用品供给困难的局面,中国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196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认真提倡计划生育的指示》发布,提出“在城市和人口稠密的农村提倡节制生育,适当控制人口自然增长率,使生育问题由毫无计划的状态逐渐走向有计划的状态”。〔26〕1971年,国务院首次将控制人口增长的指标纳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具体政策则逐步调整,1975年提倡“一对夫妇生育子女数量最好一个,最多两个”的政策,1980年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1981年国务院成立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2001年出台《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全国实行了极为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

第三阶段是经济高质量发展阶段(2016—)。2015年全国人口自然增长率降至4.9‰,而且出现了人口老龄化、劳动力年龄人口减少的趋势,中国开始实行放开二孩和三孩的政策,随后实行鼓励生育的措施,仍然没有遏制住人口自然增长率下降的势头,2023年人口自然增长率为-1.48‰。〔27〕

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阶段,与经济发展相关的人口问题呈现出一些新的特征:

一是中国已经从人口高速增长转变为低速增长乃至负增长,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通过鼓励国民生育来保持合理的人口增长速度;二是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人口红利正在逐渐消失,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加强教育培训将劳动力数量的红利转变为人力资本质量的红利;三是中国经济发展中的市场资源优势愈益明显,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通过优化人口结构和提高国民收入来促进消费规模扩张。

基于上述特征和任务,需要从以下方面拓展培育人口大国现代化优势的路径:

第一,保持合理的人口规模和人口结构,培育中国式现代化的劳动力资源优势。人口因素包括人口规模和人口结构,为了保持充裕的劳动力资源供给,不仅需要庞大的人口数量,而且需要合理的人口结构,特别是要求劳动适龄人口占较大比重。下面以2022年为例说明情况。从人口数量看,该年年末全国人口为141175万人,比上年末减少85万人,人口规模出现减缩的趋势;全年出生人口956万人,出生率为6.77‰,死亡人口1041万人,死亡率为7.37‰,人口自然增长率为-0.6‰。从人口结构看,城镇人口占比65.2%,乡村人口占比34.8%,所以真正的城市化水平不高;男性人口占51.1%,女性人口占比48.9%,这种性别不均衡不利于婚配和生育;16~59岁人口占比62%,60周岁以上人口占比19.8%,劳动力人口数量占比逐步下降。〔28〕为应对这种状况,需要出台有效的鼓励生育政策,采取措施优化人口的年龄结构和性别比例,有效地遏制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长率下滑的趋势;积极推进人口城市化和城镇化,有效地减少农村闲置劳动力,合理地利用中老龄劳动力资源。

第二,提高适龄人口就业率和国民收入水平,培育中国式现代化的市场资源优势。中国现阶段经济发展的最大优势是国内市场资源优势,因而需要提高适龄人口就业率和国民人均收入,进而提高国民购买力,扩大居民消费需求和国内市场规模。从就业情况看,2020、2021年的就业人员数量分别为75064万人、74652万人,开始出现下降的趋势,2022年的失业率达到5.5%;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2019年的30732.8元上升到2021年的35128.1元,但是存在城乡差距较大和中等收入群体较小的问题,2021年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为47411.9万元,农村居民可支配收入为18930.9万元;〔29〕2022年中等收入群体比重将近50%,与欧美发达国家的60%~70%相比仍然存在较大差距。〔30〕为此,要通过经济发展特别是民营经济的发展,提高就业率和国民收入水平,从而推动消费规模和市场规模的扩大;同时,要通过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切实增加既有需求又有购买力的人口,促进居民消费需求和消费市场规模的扩张。

第三,破除阻碍人口流动的制度性因素,培育中国式现代化的人力资源要素配置优势。中国式现代化不仅需要保持庞大的人口规模和合理的人口结构,而且需要构建科学的人力资源要素配置机制,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人力资源的作用。中国的户籍制度是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改革开放以后,政府采取措施逐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但基本上属于“小修小改”,特别是大中型城市的管制仍然偏紧,2022年居住在城镇的农业转移人口为13256万人。〔31〕城市公共服务歧视性制度人为地造成不平等,在很大程度上限约着全国统一要素市场的形成。所以,目前传统的户籍制度已经成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阻碍因素:一是制约着劳动力要素自由流动,使其不能在城乡之间以及不同城市之间实现优化配置;二是使大量居住在城市的农民工不能在城市解决购房和子女入学问题,从而阻碍消费水平的提升;三是使进城就业的农民工保留着农村土地,从而造成土地闲置和不能完全发挥效益。为此,应该通过彻底的户籍制度改革,促进人力资源在全国范围内更好地实现优化配置,从而形成最大化效应;并且通过人口向城市的集聚提高国民收入水平和购买能力,促进消费市场规模的扩大。

第四,积极发展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培育现代化的人力资本质量优势。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人口的总抚养比持续下降,劳动年龄人口比重逐步增加,从2004到2012年长期保持在70%以上,总是高于发达国家48%~68%的比重,〔32〕进而使中国经济获得了充裕的劳动力资源,将大量的剩余劳动力配置到劳动密集型产业,推动了制造业的崛起,这就是中国的第一次人口红利。然而,由于生育率的下降,中国的劳动年龄人口比重在逐步下降,数量型的人口红利逐步消失,在这种“刘易斯转折”出现之后,必须通过提高人口素质和技能来培育人力资本质量红利。从目前的情况看,2020年中国高等教育入学率为58.4%,远远低于高收入国家平均79.6%和美国87.6%的水平;〔33〕特别是高中教育和中等职业教育比较滞后,造成技能型和智能型劳动者的匮缺。为此,应该推行12年义务教育制,大力发展中等职业教育,尽快提高中等职业教育毕业生的数量和质量;同时,继续推动高等教育快速发展,致力于培育大批创新型高级专门人才。要通过教育水平的提高和结构的优化,大幅度提升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人力资本质量,培育和获得第二次人口红利,从而加快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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