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粮

2024-05-13 13:04巴木
青年文学家 2024年8期
关键词:生产队杂粮李子

巴木

俗话说:“五黄六月,青黄不接。”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地处浅丘的家乡,每逢青黄不接时,特别是人口多,劳动力少的人家,几乎都要到山区去借粮度日。虽然借来了豌豆、胡豆等杂粮,但在水稻收割后,每借一升杂粮就要还一升大米。那时,鲜少有买秤的农家,计量基本上是木制的升子或斗,一升三斤,一斗三十斤。坝中的姑娘,宁可嫁山区,也不愿嫁往平坝或场镇周边。因为山区可开垦的荒地多,可以种植些杂粮糊口,不像平坝地区,既缺吃的粮食,又缺烧的柴火。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晌午,我带着两个妹妹围坐在门槛内凹凸不平的泥地上,用磨去棱角的碎瓦片玩着简单的游戏。这时,母亲提着借来的大概三五斤粮食的布袋,急匆匆从户外跑上台阶。在她登上台阶的那一刻,忽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兄妹三人茫然地看着母亲,只听她先叹了口气,继而有些庆幸地说道:“一滴雨没淋着啊,真是吉人天相啊!”

小春收割时,更是多雨的季节。生产队抢割的带秆麦穗和油菜堆满了整个保管室。生产队的公屋结构是三正三拖一偏房,三拖是集体的三间猪圈,一偏是建有地暖存放红苕的窖屋,三间正房才是放置公物的保管室。连续十多天的风雨,致使屋顶坍塌,漏进来的雨水更是淋湿了储藏着的油菜和麦子。久雨放晴,社员们一边咳嗽,一边将成捆的麦穗秆和油菜从充满霉味的保管室搬运出来,有序地铺满晒坝。晒坝位于保管室旁边小丘上,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大概有两三百平方米,专门用来晾晒集体粮食,又称公地坝。

社员们纷纷表示,霉气太重,不愿翻晒盖打。于是,队长发话,翻晒记工分30分,盖打给100分,逐步递增加分。饶是如此,也无人认领。那时,一个成年男人每天记工10分,成年女性9分,年底结算时,每个工日也就一两角钱。最后,母亲以翻晒50分,盖打130分“中标”。那时,没有今天的口罩,母亲用破烂的衣袖,捂住我和她的口鼻,在后脑勺儿打个结固定,借此减轻霉味的“熏陶”。

记得那天的太阳很“争气”,我也有样学样,跟着母亲从晒坝的一端翻晒到另一端,大抵两小时。临近中午,母亲便催促我回家煮饭,她则继续周而复始,轮番翻晒。吃过午饭,我将一小碗酸萝卜和一钵清汤寡水的玉米粥送至晒坝边。母親一边吃一边说:“你等会儿把碗筷收回去,就不用再来了。我自己一个人来打镰盖,你还小,别呛坏了肺。”大约深夜时分,母亲咳嗽着叫醒熟睡的我,帮她拍落满身的灰尘。母亲高兴地说:“明天就完工了,180分相当于平时20多个工日呀!”

次日傍晚,母亲提着装有十多斤芽麦的麻布口袋回到了家。她先是将芽麦倒入木质脚盆,又舀上些水,双手反复搓洗两三次,最后用筲箕盛装晾干。我问:“这是生产队分的?”母亲答:“队长说我支持了他的工作,看我这两天辛苦,便把这芽麦两斤算一斤借给了我,待队里分粮时折半扣除。”母亲见我有些疑惑,便说:“那么大的晒坝,只有这点儿生芽的,其他的芽麦都成了队里猪饲料了。”那晒麦做成的粑粑,硬是任我们打了个“饱牙祭”(加餐),其鲜嫩甘甜,似乎远胜今天的“山珍海味”,故此记忆犹新。

一日午后,我和母亲分别背着牛草和借得的三十多斤苞谷,艰难地在李子林间穿梭。我们每迈出一步都会被李子碰头。或许是气愤,或许是饥渴,又或许是侥幸,我头也没抬,随口就咬下了一个李子,轻轻地咀嚼着,生怕被母亲听到。

回到家,刚放下背篼,母亲便劈头盖脸一阵数落:“一个李子吃不饱,一个小偷的名誉背到老,人活于世,要有脸有皮,宁可饿死,也不可偷抢,宁可借粮,也不可盗窃。”我心想:我走在后边,轻手轻脚的,也没有发出咀嚼声响,母亲更没回过头看我,她大概是诈我的,便有些怨恨地说:“您哪只眼睛看到我偷吃了李子?”母亲似乎有了要动手打人的架势,愤愤地骂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如今,母亲已过世多年。我每每想起她的谆谆教诲,仍觉言犹在耳。这教诲犹如海岸巍峨的灯塔,鼓励着我保持搏击凡尘风浪的初心,又如明亮的路灯,为我破除黑暗,照亮跌宕起伏的坎坷人生。

猜你喜欢
生产队杂粮李子
杂粮粉到底能不能吃?
一次难忘的生日
秋天
李子有多少
浅析生产队政治夜校对农民的影响
奔跑吧!李子柒
细粮VS杂粮
生产队的那些日子
杂粮小镇之歌
生产队里开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