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鸟为邻

2024-05-12 17:10张永春
回族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七叶树乌鸦麻雀

张永春

起床鸟

“嗯——起床,嗯——别睡了!”

每天清晨,总有这样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像是楼上哪位不耐烦的母亲强压着怒火尖着嗓子在唤醒赖床的子女。

其实,这是院子里一只鸟在鸣叫。

这只鸟的叫声很有特点。它鸣叫时,先发出一声拖得很长的起音,如同演唱者未开口时的音乐前奏,为的是把听众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是两声清脆的鸣啼。隔上几秒钟,观察一会儿现场听众的反应,又是一声拖得更长的起音,紧接着发出三声嘹亮的叫声。

因为它的叫声只在一大早响起,仔细听来,很像用正宗的陕西话,而且必须是关中地区西府一带的陕西话在喊:“嗯——起床,嗯——别睡了!” 听的时间久了,我就给这只每天唤我早起的鸟儿起了一个贴切的名字——“起床鸟”。

每次听到这鸟叫声,无论是已经起床,还是刚从梦中醒来,我都会模仿着它的叫声喊“嗯——起床,嗯——别睡了”,然后一个人嘿嘿嘿地笑出声来。如果遇到刮风下雨天,即使听不到它啼叫,我也会喊上几嗓子。一天的好心情,就从这几声鸟鸣开始了。

起初一段时间,我并不知道这只每天给我提供叫醒服务的鸟儿长什么样子。每次听到它的叫声,等我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它已经飞入屋旁的大皂角树树叶里隐身起来,像极了来自山野的善歌女子,见了陌生人害羞地躲起来,只让婉转的歌声不时从林叶间传出。

心念一动,好奇心就按捺不住。一天晚上临睡前,我特意拉开窗帘。第二天清晨听见鸟叫后,我也不像往常那样急忙推开窗户,而是悄悄起床,慢慢走到窗前,隔着玻璃寻找它的身影。

在窗外女贞树的枝条上,果然看到了这只素未谋面的精灵,居然是一只柳莺。它的毛色和麻雀很接近,但身形比麻雀要小很多,长相非常普通。它站在树枝上,伸长脖子叫了声“嗯——起床”,又很轻巧地跳上另一根树枝,停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嗯——别睡了”。它不断地四处张望,即使在啼叫时也不放松警惕,全程都表现出一种不安的神情。

我盯着眼前这小小的精灵,惊叹于这么小的身躯居然能发出那么响亮的声音。它没有绚丽的羽毛,朴实无华的外表下,却有颗不甘平庸的心。它叫声婉转、清脆、悠扬,催人早起的同时,好像又有驱散烦恼的魔力,让听到的人身心放松,心情愉悦。

“起床鸟”叫了一阵儿,就飞进头顶的树冠中不见了,我睁大眼睛仔细寻找了半天,也没见它那小如杏叶的身影。正在我悻悻之时,它又啼啭了几声飞了回来,落在刚才的树枝上,环顾了四周一会儿,然后飞到我站的窗户外一闪就不见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脸贴近窗玻璃,才惊喜地发现它居然在窗边给安装空调预留的孔洞里安了家。房间里贴了壁纸,所以一直没注意那里有个小洞。这只叫声特别的“起床鸟”竟然和我住得这么近,中间只隔着一层纸。

这一发现真是特别有意思。我对“起床鸟”的感觉起了微妙的变化,它仿佛成了我的家庭成员,既然是一家人,就有必要拉近彼此的感情。从此,我有意制造各种机会加深它对我的了解和信任,或者说是有意和它套近乎,巴结讨好。

早晨“起床鸟”再鸣叫的时候,它每叫一声,我会站在院子里跟着它应答一句,算是和它打招呼。刚开始时,它会在树叶中吓得半天不吭声,我不死心,继续在院子喊着“嗯——起床”,几次过后,它偶尔也会回复一声“嗯——别睡了”。有一回我正这么喊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这种行径简直就像一个泼皮,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只鸟儿就噤了声,不再有任何声响了。

每晚睡觉前,关了灯,想起一纸之隔的那只小鸟,我会模仿着它白天的声调,小声喊一句“嗯——赶紧睡”。设想着那只小鸟如果能听懂我说的话,会不会回一句“一边去”。

于是,我就在微笑中进入了梦乡。

憨憨的乌鸫

在这些鸟邻居中,最能逗我开心的要算是乌鸫了。

说实话,最开始我把它误认为乌鸦,心里还嘀咕现在乌鸦怎么这么多。但仔细观察发现它比乌鸦要好看得多,特别是金黄色的眼圈和嘴巴非常漂亮,上网查了资料后才知道它叫乌鸫,是瑞典的国鸟。

第一次注意到乌鸫是它来我家偷吃草莓的时候。

刚搬进这个院子时,有了十几平方米的土地,恨不得种上百余种东西。黄瓜、茄子、西红柿、豆角这些必不可少,各种花草也种了许多,最后朋友又送来了几株草莓。

等待草莓长大的过程是漫长的,好不容易开花结果,眼看着果实一天天变大变红,心里期待着能早日吃到自己亲手种的草莓。那天一下班,我就跑进院子,却发现一颗估摸着当天要成熟的草莓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果柄高举着,像是在控诉家里进了小偷。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天都有成熟的草莓不翼而飞,而旁边未成熟的草莓却完好无损。贼是不可能只来偷草莓的,我首先想到的是贼眉鼠眼的耗子,还考虑要不要养只猫。

接连发生草莓失窃案的那个周末,天出奇地热。太阳炙烤着大地,院子里的绣球花已经晒得完全打蔫,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栅栏外老皂角树的叶子一动不动,送不过来一点凉风。午休睡得有点过头,人晕晕乎乎的。我勉强打起精神,捧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读着,麻雀和不知名的鸟鸣摻和在一起,不时从开着的窗户传进来。

正呆坐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是一只乌鸫,它准确地落在阳台下种草莓的花盆旁,轻车熟路的样子。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就开始啄一颗刚刚红透的草莓。在它大快朵颐之时,又有一只乌鸫飞落下来,一同享用起我的草莓来。它俩沉浸在偷食的欢愉中,完全没注意到一窗之隔的我。见它俩这么明目张胆,我是既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决定不惊扰它们。看着两只鸟儿饕餮的样子,并不比我自己吃来感觉差。

那天两只鸟儿总共吃了三颗成熟的草莓,也许是吃得不尽兴,一颗红了一半的草莓也被啄了几口,估计是有点酸,没有吃完。它俩停下来,互相看了看,毕竟“做贼心虚”,就用眼神加上头的转动交流起来。

“味道没有前几个好?”“就是,我的牙都快酸倒了。”“那就留到下次再吃?”“好咧!”商量完后,两只鸟就一前一后飞走了。

那年的草莓,总共结了二三十颗,我只尝了一颗,的确是挺甜的。

如果说偷吃草莓让你感觉乌鸫是贼精贼精的,那么捉虫和喝水就充分体现了它是个“憨憨”。

那天也是个下午,院子里的爬藤月季开得正好。我闭目盘腿坐在吊椅上,花香一阵阵扑鼻而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停留在花丛中打瞌睡的蝴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身旁的声响让我从假寐中睁开眼睛,居然是一只乌鸫在地上觅食。它用嘴刨地,捉到了几只西瓜虫和一条蚯蚓,但没有立即吞下,而是衔在嘴里。联想到前几天在地上看到的鸟蛋壳,我猜想它这是要带食物回家喂养雏鸟。这只乌鸫警惕性很高,每隔一会儿就停下来四下张望,然后再低头继续觅食。

直到走到我脚下的时候,它才注意到我。我坐着没动,任由吊椅微微摇晃。乌鸫抬头望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随即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怎么会在这里?被它呆头呆脑的样子惹得忍俊不禁,我的嘴角刚扯动了一下,它就转身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快步走开,走出去三四米远,好像才想起自己长有翅膀,于是起身飛走了。后来每次想到它那憨傻的样子,我一个人就能乐得笑出声来。

食物不多的季节,我会给院子里放点小米、碎玉米和水让鸟邻居们来吃喝。刚开始没经验,用水桶盛满水,鸟儿要站在水桶边上去喝。去年冬天,发现桶里有一只乌鸫,应该是喝水时失足掉进去淹死的,这件事让我难过自责了很长时间。

挖坑埋它的时候,我想起了它以前偷草莓时的聪明样儿,现在喝水居然能把自己给淹死,可真是个憨憨。

七叶树下听鸟鸣

单位院子里那两棵很大的七叶树,是鸟儿们唱歌的音乐大厅。

每年七叶树开花的时候,亭亭如盖的树冠几乎将小院遮得严严实实。从二楼办公室的窗户望过去,一片片状如手掌的树叶极力伸展开来,轻风吹拂下,圆筒形的白色花絮就如同一根根挥舞的荧光棒。树丛里快活的鸟鸣声,就在这手掌和荧光棒的摇动中,随着暖暖的阳光一起,透过层层树叶像雨点一样斑驳地洒落一地。

谷雨刚过,布谷鸟就站上枝头,“咕咕——咕咕”开始鸣叫。它音色单调,但吐字清晰,就像整场演出的报幕员,为接下来一整年的演出拉开序幕。

喜鹊霸道得有点过分,仗着自己身强力壮,长年独自霸占着一棵大树筑巢做窝,还经常把不小心闯入领地的其他小型鸟追着到处乱飞。它除了嗓门大,声音一点都不好听,关键是没有自知之明,在其他鸟儿正引吭高歌时,它往往不合时宜地“喳喳——喳喳”大叫起来,就像五音不全的人却喜欢在别人唱歌时强行加入一样,吓得其他鸟儿立即噤了声。

有一种叫声和布谷鸟非常接近的鸟叫戴胜,经常被误认为是啄木鸟,它独特的五彩头冠非常显眼,是区别于其他鸟儿的主要特征。它就像演唱会辛勤的工作人员,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是确保音乐大厅别被虫子伤害。时间久了,耳濡目染,兴致来了偶尔也唱上几嗓子。它鸣叫时低着头,像是努力从腹腔里发出声音,虽然也是“咕咕——咕咕”,但它的音高要比布谷鸟低上好几度。

在歌唱方面,憨傻的乌鸫却是个全才。以前观察了很久我都不能确定它到底是怎么叫的,感觉它的声音经常变化。直到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乌鸫会模仿很多鸟鸣,所以它的叫声不固定。这一发现让我对乌鸫刮目相看,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深藏不露吧。它高兴的时候,会独自站上枝头,一“人”分饰多角,变着花样鸣叫很长时间,给大家来一场超级模仿秀。

一些不知名的小鸟也会经常光顾这个音乐大厅。它们不管是独自前来,还是相约而至,来了自个儿在树上选个地儿,就开始在阴凉里一展歌喉。它们的鸣叫或娇媚婉转,或清脆悦耳,有的欢快,有的哀婉,有时合鸣,有时独唱,你方唱罢我登场,实在是热闹,惹得七叶树经常像歌迷一样伸出手掌和荧光棒为它们喝彩。它们演出完后,不管现场效果如何,拍拍翅膀就飞走了,一副从不计较荣辱得失的潇洒样子。有一次,一只小鸟也许是唱得太兴奋迷失了方向,表演完后居然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我房间,转了好几圈后才飞了出去。

嘴笨的麻雀一年到头只会“啾啾”地叫个不停。既不会独唱,又融不进鸟儿的大合唱中,只能通过这种单调的重复刷着自身的存在感,在我看来,它们多少显得有点卑微。

乌鸦知道自己的嗓音拿不出手,这种场合从不露脸。仅有一次,是去年冬天的一个下午,一只乌鸦落到七叶树光秃秃的枝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周围没有其他小鸟,就鼓足勇气用粗劣嘶哑的嗓子“呱——”地喊了一声,旁边树上窝里的两只喜鹊就立即冲了出来,大喊大叫着把它赶走了。

深秋季节,七叶树的叶子先是慢慢变黄,接着开始泛红,最后在秋风萧瑟中纷纷落下。多数鸟儿带着对七叶树的记忆迁徙去了南方,只留下一对喜鹊看守着鸟儿的乐园。冬日暖阳时,它俩会站上枝头,“喳喳喳”地聊着七叶树上曾经的精彩演出。几只麻雀哆嗦着缩成一团,在一旁听着闲话,不时发出两三声“啾啾”的声响。乌鸫偶尔会来串个门,有一次它像是要模仿以前听到的鸟鸣,但时间隔得太久,怎么也想不起来,结果却发出麻雀一样的“啾啾”声,可能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没待一会儿就悻悻地飞走了。

有幸与鸟儿为邻,每天在鸟鸣中醒来,工作时听着它们歌唱,闲暇时看看它们嬉戏打闹,这样的生活何其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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