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时代:“人的问题”的全面解决

2024-05-11 18:17向杰
美与时代·下 2024年3期
关键词:异化

摘  要:人类面临的根本问题就是人的问题,也就是人的异化问题。马克思解决人的异化问题有两条路径:一条是“历史科学”的路径,一条是“价值科学”的路径。前者构成了“实践的唯物主义”美学,即实践美学;后者构成了“实践的人道主义”美学,即生命美学。生命美学也就是马克思美学。这就是《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一书的新观念、新思想,可说是潘知常美学思想的新发展。

关键词:美学时代;人的问题;异化;历史科学;价值科学;马克思美学

《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一书的主题在我看来就是“人的救赎、成长与解放”。潘知常说:“美学,是一门以审美活动为中心,通过审美活动来研究人以及人的解放的学科。因此,人的解放是不自觉的美学,美学则是自觉的人的解放。”[1]82围绕着这一主题,作者进行了详尽、周密的阐述。我这篇小文,试图揭示作者的思路,把其中的主题更加简明地展示出来。

一、“美学热”的背后隐藏着“人的问题”

《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一书从“美学热”的角度切入主题,其实是很有匠心的。这是因为,在“美学热”的后面,隐藏着一个根本问题:一向冷门的美学为何突然在20世纪“热”起来了?

潘知常认为,“美学热”的根本原因是,美学作为一个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引领者,“溢出”它的学科定位,回应时代的问题,要为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人的成长和人的解放發挥作用。

时代的问题有很多,但其中的根本问题是人的问题。康德最先意识到“人是一个问题”。他试图通过美学来解决。在康德以前,美学从来没有“热”过。鲍姆嘉通创立“美学”以后,人们把它当成一门研究感性认识的学科,美学只有作为一门学科的地位。自从康德在1790年出版了他的《判断力批判》后,美学就“热”起来了,因为康德把美学与人类命运、人的尊严、权利和自由联系起来,美学成为一个时代的思想先锋,以至于海德格尔称之为“西方美学的二次发生”。从那以后,从18世纪末到20世纪,我们看到:康德、席勒、谢林、赫尔德、黑格尔、马克思、尼采、柏格森、海德格尔、加缪、马尔库塞等思想家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美学观念、美学思想和美学理论。形成了西方的“美学热”!

中国的情况也差不多。过去的百年,走向现代的古老中国令人意外地出现过三次“美学热”。在这三次“美学热”中,人的主题始终若隐若现,“第五个现代化”——人的现代化,成了重中之重。美学学者们不仅仅在谈“作为学科”的美学,更是在关注“作为问题”的美学。

“人的问题”,究竟是什么问题?在马克思看来就是人的“异化”问题,即人被奴役、人不成其为人的问题。在马克思生活的“科学时代”,人异化为产品的奴仆,具体表现为“异化劳动”。在《巴黎手稿》(即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26岁的马克思集中讨论了“异化劳动”,形成了他的异化理论。什么是异化?“异化,就是异己化。”[2]工人生产的产品,本是自己的劳动成果,本该是劳动者所有,但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产品不属于劳动者,被资本家占有,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工人就越贫穷。结果,产品成为劳动者“异己”的存在。这也是异化劳动。

其实,马克思的“异化劳动”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劳动”的异化;一是指劳动“产品”的异化。一些学者忽略、混淆了这种区别,他们所讲的“劳动”的异化,其实是讲的劳动“产品”的异化。这样讲的原因在于,马克思后来更多关注的其实是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产品的异化具有“现实性”,克服这种异化也具有“紧迫性”。在他们看来,正是劳动产品的异化(他们混淆为劳动的异化),造成了工人阶级非人处境的问题。要克服这种异化,只能通过阶级斗争消灭私有制,把劳动产品归还给劳动者,实行公有制,建立起无产阶级的政权。这就必然要求暴力革命[3]。“劳动”的异化内涵就复杂多了,它具有本体论意义。马克思在论述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时,指出动物不存在劳动,因为它们没有意识,只有不自觉的本能活动。人的劳动是有意识的自觉活动,是人作为人的生命状态。这种生命状态表现为人与自然界在交往活动中和谐共生,在交往活动之外没有目的,也没有手段。一旦从生命状态中分化出劳动来,它就成了维持人生命状态的手段,它甚至还可以成为其他目的的手段,比如成为创造、积累财富的手段;成为改造思想、惩罚罪犯的手段。这就是本体论意义的“异化劳动”。正是这种“异化劳动”,造成了“人的问题”。要克服这种异化,简单的暴力革命就不行了。相反,暴力革命不仅克服不了“异化劳动”,它更是让劳动成为革命的手段:劳动成为改造人、塑造人的手段(甚至成为惩罚措施)。

异化劳动的根源在哪里?这就不得不回到黑格尔的异化理论。黑格尔认为矛盾就是异化。主体与客体的对立矛盾就是异化的根源。主观精神异化为客观精神,统一为绝对精神,实现了绝对精神的自我统一,才是对异化的扬弃。

如此说来,在主客体分离之后,异化问题就产生了。人把自己从世界之中分离出来,这本身就是“异化”:人,意识到自己“异于”外部世界,与外部世界不再是同一的。人异化为“主体”,成为认识者,人不成其为人;世界异化为“客体”,成为被认识的对象,世界不成其为世界。本来,人与世界是融合在一起的,并没有主客体之分。人在世界之中生活,世界在人之中生活。在自我意识的作用下,主体与客体突然分开了,人与世界之间产生了裂缝,这就需要一个中介将二者联系起来。这个中介就是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实践活动就是劳动,它和认识活动都是手段。也就是说,相对于人的生命状态而言,不仅劳动是异化劳动,认识也是异化认识。

主客体分离之后,人类进入“巫术时代”。在“巫术时代”,人被“巫术”支配、控制,“异化”为魔法、魔力的奴仆;在“宗教时代”,人异化为上帝的奴仆;在“科学时代”,人异化为机器的奴仆。由此可见,在历史进程中,人的异化始终是一个问题,并且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人生而为人,却一直没有真正成为人,这是很奇怪的。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少思想家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康德提出“人是目的”,席勒提出“审美乌托邦”,尼采提出“超人”,海德格尔提出回到“世界之中”……所有这些解决方案,潘知常给予了详尽分析,最后回到马克思的解决方案。人是马克思思考的出发点,他提出了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解放等思想,这是马克思的解决之道。这个解决之道其实有两条路径:“历史科学”和“价值科学”的路径。潘知常选择哪一条路径呢?

二、“人的问题”只能由“价值科学”来解决

“人的问题”为什么只能由“热美学”来解决呢?这一直是困扰着我的一个大问题。我发现:每当“人的问题”日益严重时,缓解“人的问题”的总是文艺运动。比如,意大利著名的“文艺复兴”运动,德国的浪漫主义“狂飙运动”,人们甚至还希望再来一次“文艺复兴”运动。康德在美学中思考“人的问题”;尼采更是提出以艺术来救赎人的美学思想。更不用说“尼采以后”的大思想家们,对“人的问题”的思考构成了他们的美学,而不是哲学。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热美学”能够解答“人的问题”?

潘知常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在以前的著作中,他主要是从人的悲惨处境出发,来理解这个问题的。宗教不能慰藉人的痛苦心灵,而哲学太过玄奥,也不能慰藉人的痛苦心灵,只有审美与艺术才能慰藉人的痛苦心灵。尼采就是这样讲的。但在《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一书中,潘知常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证明历史选择了“热美学”成为一个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即美学时代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引领者的必然性。只有“热美学”,才能解决“人的问题”。

潘知常认为,一个时代总有一种处于主导、引导地位的价值,引领这个时代的前进方向。在宗教时代,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是“神性”;在科学时代,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是“理性”,在美学时代,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是“生命”。那么,作为美学时代的主导價值、引导价值的引领者,美学所蕴含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是什么?潘知常说:答案当然是也只能是:生命![1]679“热美学”以“生命”作为自己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它当然是生命美学。

为什么在宗教时代、科学时代之后,一定是美学时代呢?为什么不是哲学时代呢?实际上,黑格尔认为在经过古典艺术阶段后,是宗教阶段,最后是哲学阶段,这是一个否定之否定的过程。但是,时代觉醒了!到了科学时代,人类已经清醒地意识到了“人的问题”,已经意识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必然性和迫切性。哲学的理性分析只能把人当物来认识,不能根本解决“人的问题”,因此,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不可能是哲学时代,只能是美学时代。

为什么哲学解答不了“人的问题”?事实上,许多人都在用哲学解答“人的问题”,奇怪的是他们仍以为自己是在用美学解答。他们把美学看成是哲学的一个部门,这种解答必然是“理性客观的”、“冷冰冰的”,它们并不“现实地”关心人的命运,只是“抽象的”、“理论的”言说,是纸上谈兵。这种委身于哲学的美学不是“热美学”,是“冷美学”、“伪美学”。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4]这就意味着,哲学只是“解释”“人的问题”,并不能“解决”“人的问题”,而问题的关键恰恰在于“解决”。

解决“人的问题”是一个“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马克思对这个问题的解决自然是从实践活动出发的。《巴黎手稿》是他解决这个问题的起点。这个起点面临两条路线:一条是唯物主义的路线,一条是人道主义的路线。唯物主义的路线从《巴黎手稿》开始,经由《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再到《资本论》,愈来愈分明。相反,人道主义的路线越来越模糊:马克思关于人道主义的大量论述分散在他的全部著作中,并没有集中的、专门的论述。以致有人不愿意承认马克思主义包含人道主义内容,简单粗暴地把人道主义贬斥为资产阶级思想,把马克思的人道主义思想说成是不成熟的青年马克思的思想。事实证明,即使在成熟马克思的《资本论》中,也有他的人道主义思想:对工人阶级悲惨境遇的深切同情,本身就是人道主义行动。

潘知常对此有深刻认识。他指出,《巴黎手稿》是生命美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1]83。在他看来,《巴黎手稿》就像一座宝藏,从中可以挖掘出两种科学:一种是“历史科学”,一种是“价值科学”。前者是“实践的唯物主义”,后者是“实践的人道主义”。“历史科学”从唯物主义、科学主义出发,关注人的社会关系,关注物质生产劳动即商品生产,研究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揭示历史发展的规律,最终得出结论:无产阶级要解放全人类并最终解放自己,就必须实行暴力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建立自己的政权。这条路径在列宁领导下首先在俄国实践,取得成功。但这条路走通了没有呢?“人的问题”解决了没有呢?作为哲学的“历史科学”,哪怕是“实践的”哲学,也没能解决“人的问题”。根本原因在于哲学是一种最高的认识活动,而认识活动是主客体异化的结果,因而哲学也是异化的认识。我们不能指望已经被异化的哲学去解决人的异化问题。

《巴黎手稿》中蕴含的另一种科学就是“价值科学”。它虽然没有像“历史科学”那样获得进一步发展与完善,但我们仍可以在马克思的全部著作中发现他关于人的价值的丰富论述。他关于人的生命、需求、尊严、权利、自由、全面发展、解放等论述,构成了他的“价值科学”。“价值科学”与“历史科学”殊途而同归,都是为了解决“人的问题”,只是它们的路径不同。“历史科学”从异化劳动出发,走上“产品异化”的路径,它要克服的是“产品异化”,目的就是让工人占有自己的全部劳动产品,办法就是没收资本家的生产资料,工人自己组织生产,这就必须从制度上消灭私有制、实行公有制。这一切,只能通过暴力革命才能实现。显然,暴力革命克服了“商品异化”,却没能克服“劳动异化”,“人的问题”并没有被解决。“价值科学”同样是从异化劳动出发,但并没有往前推进,而是反思造成异化劳动的原因。异化的根本原因在于主客体的分离、矛盾的产生。劳动从人的生命状态中分离出来,成为维持人“活下去”的手段,成了异化劳动。要克服劳动的异化,就需要恢复人的生命状态,克服主客体的分离,达到人与世界的重新合一。这才是“人的问题”的真正解决。这种解决是通过“实践的人道主义”的“价值科学”来实现的。这种“价值科学”就是马克思美学。

马克思美学不同于马克思主义美学。前者是“实践的人道主义”美学,后者是“实践的唯物主义”的美学。前者是作为个体人的马克思的美学,一个思想家的美学,后者是一个理论学派的马克思主义的美学。前者是未完成的美学,亟待后来人“接着讲”,继续发展、完善,后者是基本框架已经定型的作为学科的美学。

马克思关于人的全面发展和人的解放的论述构成了马克思美学。人的全面发展、人的解放始终是马克思关注的核心问题。这个问题也是《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一书的主题。什么是解放?马克思说:“任何一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5]“人的世界”包括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人的关系”包括物质关系和精神关系。“还给人自己”就是克服異化,解决矛盾,恢复本性。马克思在“历史科学”中,已经通过阶级分析的方法解决了客体世界和物质关系的问题,留下了主体世界和精神关系的问题没有解决。潘知常说:“不难想象,如果马克思进而构建自己的‘价值科学,所要解决的,就应该是人如何从精神关系中获得自由和解放。”[1]106人在现实社会中的物质关系得到马克思的高度重视,将人从这种物质关系中解放出来,就是“社会解放”。“宏观的社会解放,马克思已经进行了认真的研究,他称之为‘人的全面发展。”[1]106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社会解放”的具体体现。马克思在讲“全面发展”的同时,又在讲“自由发展”和“自由个性”,这表明“人的全面发展”不等于是“多面人”、“通才”。那不仅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在美学时代,因为完全克服了异化,主客体重新融合为一,我的能力就是你的能力;你的能力也是我的能力。我们彼此需要,彼此服务。

由此可见,宗教、科学和哲学都解决不了“人的问题”,只有以“生命”为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生命美学也即马克思美学才能解决“人的问题”。

三、美学时代如何解决“人的问题”?

要解决“人的问题”,必须弄清楚造成“人的问题”的根本原因。否则,就会走上歧路。主客体的分化导致“异化”的产生:人与世界本来是一体的、同一的、和谐的,这种分化导致二者隔膜、对立和矛盾。异化既然源自主客体的分离,那么,要消除异化,必然是把主体还原为人,把客体还原为世界,人与世界重新融合为一体,人在世界之中主动地生活,无需借助认识和劳动这个中介被动地生活。因此,在美学时代,人类面临两大任务:重建主体世界和重建客体世界,即把主体世界还原为人的世界,让“人成之为人”;把客体世界还原为世界的世界,让“世界成之为世界”。这两大任务彼此关联,缺一不可,它们构成“人的问题”的整体内容。单独解决任何一个问题,“人的问题”都不能解决。“人的问题”的解决,意味着人的全面发展、人解放的实现,意味着人类历史进入一个划时代的新时期。

潘知常认为,美学时代,主体世界的重建核心就是“自我重建”,就是让“人成之为人”。“人成之为人”,有三个含义:“人成之为人”就是要把人从非人的境地救赎回来,恢复为人;“人成之为人”就是要让人逐步成长,逐渐完善,成为审美人;“人成之为人”就是要打破强加给人的社会的、精神的枷锁,把人解放出来,成为自由人。

“人成之为人”就是要把人从非人的境地救赎回来,恢复为人。在科学时代,人是机器的奴隶,人已不人,这就必须要把人救赎回来。怎么救赎?尼采认为只有艺术才能把人救赎回来。在审美活动中,人不再是认识主体,而是有生命活力的审美人;对象也不再是被认识的客体,而是与人交往的同伴。人与同伴在交往活动中成为一体,沉浸在嬉戏之中。在这种无间隙的生存状态中,人恢复为人。

“人成之为人”,有一个不断成长、完善的过程。关于这一思想,潘知常已经有过多次论述。在《生命美学》《诗与思的对话》《生命美学论稿——在阐释中理解当代生命美学》《信仰建构中的审美救赎》中都有论述,尤其是在《走向生命美学——后美学时代的美学建构》中,更是做了全面深刻的论述。潘知常认为,人是一个未完成、未特定、有无限可能性的人,他有一个逐步生成、完善的过程。推动这一发展过程的动力,就是每个时代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在美学时代,人作为生命的奇迹,成长为全面发展的“审美人”。

“人成之为人”,也是人挣脱种种枷锁的解放过程。人的局限性、有限性是枷锁,文明进程中强加在人身上的物质关系、精神关系是枷锁,人的身份认定、社会关系、认知局限、心理结构、思维方式也是枷锁。打破这些枷锁,就是人的解放。在本书中,潘知常的美学思想又大大地前进了一步:他把人的发展、人的解放视为他的大美学、未来哲学的核心内容。

潘知常认为,美学时代,客体世界的重建就是让“世界成之为世界”,这种重建主要从三个方面着手:重建自然,重建社会,重建艺术。

重建自然,也就是以美学时代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解决文明与自然的矛盾。相对于自然,文明是一种异化。自然成为认识的客体,失去了与人对等的地位。要重建自然,首要任务就是恢复自然的地位,成为人的生命状态的参与者,成为人的交往对象。潘知常说:“当我们意识到人类的天职就是自然的看护者,其中的美学内涵也就十分清楚地显示出来了。事实上,审美活动的本体论内涵正是在于:它是人类自身与自然的看护者。”[1]766

重建社会,就是“自然界向人生成”在社会层面的审美呈现,也是人类试图“在社会方面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6]。显然,社会之为社会,根源在人。本来,人是群居动物,天生就有“社会性”。社会性既是人的属性,那么,由人的社会性构成的社会就应该为人的生存服务。但是,“社会”这一概念,从它诞生之日起,就被异化了。它成为凌驾于人之上的实体,一种与人相对的异己的存在。人要为社会服务,而不是社会为人服务。要重建社会,就应该恢复其本性,还原为人的社会性。

重建艺术,意味着让艺术回到它本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艺术被异化为一种感性认识,被强行赋予了认识功能。我们在西方19世纪的艺术作品中,在巴尔扎克、狄更斯、左拉、雨果等伟大作家的作品中,都可以发现艺术的认识功能。艺术本来是人活生生的生命状态,它无需任何功能,它是无功利目的的。因此,要重建艺术,就需要恢复其本性,让它成为人的生命状态。潘知常说:“真正的审美与艺术就是生活本身。人之为人,以审美与艺术作为生存方式。‘生活即审美,‘审美即生活。”[1]796

美学时代,重建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就是全面彻底解决“人的问题”,就是实现人的救赎、成长和解放。在重建主体世界和客体世界之外,并不存在另一种解决方案。在美学时代,没有暴力革命的余地。

四、小结:一个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

我曾在《当代中国生命美学四十年》中说潘知常美学思想有一个“三级跳”[7],那么,《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就是紧接着的“第四跳”。这个“四级跳”构成了潘知常生命美学的发展过程,也是他不断拓展生命美学疆域、提升生命美学层级的过程。如果说前“三级跳”是指“个体的觉醒”“信仰的觉醒”和“美学的觉醒”,那么,这“第四跳”,就应该是“时代的觉醒”。“时代的觉醒”表现为美学的“越位”与“溢出”:美学不再是“作为学科”的美学家的小美学,而是“作为问题”的哲学家的大美学、未来哲学、第一哲学。这样的主题虽然在以前的著作中也有论述,但远没有在《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中论述得那么集中、深入和全面。正是因为美学的“溢出”,才会有“一个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就是美学时代。正是在此意义上,我称之为“时代的觉醒”。“时代的觉醒”,既是历史的觉醒,由宗教时代、科学时代进入美学时代;又是价值的觉醒,由上帝到自然再到生命。这个美学时代的本质特征就是它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是“生命”,而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引领者则是“美学”,是作为“热美学”的生命美学。这第四跳,直接跳进了马克思美学。我们知道,潘知常生命美学的理论资源来自五个方面,其中,首要的就是马克思主义。在潘知常的著作中,虽然也有大量阐述马克思主义的美学观点,但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作为理论指导原则在起作用。在《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一书中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可以把这本书中的生命美学看成是马克思美学,是马克思美学的“接着讲”。

能够解决“人的问题”的美学只能是马克思美学。潘知常生命美学就是马克思美学,是马克思美学的“接着讲”。他明确把自己的生命美学归因于《巴黎手稿》,说《巴黎手稿》是生命美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他认为,由于社会革命的需要,马克思更多地关注“历史科学”,对“价值科学”的关注不够,并没有建构起他的美学,这就为作为“价值科学”的生命美学留下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三十多年多来,潘知常花费毕生精力创建的生命美学就是接着马克思美学讲的。《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更是有意识地把生命美学视为马克思美学的“接着讲”。

至于書中阐述的其他新思想,其实都与潘知常把生命美学归属于马克思美学有关。比如,他特别强调“一个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即“美学时代”;又特别强调“主导价值、引导价值”;还把“生命”提升为“美学时代”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把美学提高到“美学时代的主导价值、引导价值的引领者”的崇高地位。这都是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论证“美学时代”到来的必然性。这些概念、思想在潘知常以前的著作中是少有的,潘知常的这些新思想,只有把它们放在马克思未完成的“价值科学”的语境中,才能得到理解。

一个全新的大时代即将到来。中国文化如何因应这个即将到来的全新大时代?潘知常特别强调“孔子+马克思”的文化建设路线。他明显不同于李泽厚的“康德+孔子”。李泽厚要从马克思“回到康德”,去世前还公开宣布取消自封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称号①;而潘知常则直接把生命美学改造成马克思美学,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两人相同的地方在于都认为中国文化建设离不开“孔子”。但其实二人对孔子的看法、对儒家的看法还是很不同的。在这里,关键的地方就是潘知常强调的儒家无神论的人道主义+西方无神论的存在主义。在他看来,美学时代的高光时刻毕竟应属无神论的人道主义。在中国,这意味着从“仁学”革命向“人学”革命的演进,也意味着中国文化在孔子伦理学转向之后的美学转向。美学,因此而成为第一哲学。显然,这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弯道超车”,而是激动心魄的“换道超车”了。因此,潘知常立足于理性的有限、借助于“善端”“不忍之心”这一生命的窄门,并且在密切关注中/西对话、密切关注中国儒家无神论的人道主义与西方无神论的存在主义的相互阐发基础上提出“文明方案”“美学方案”,也许就意味着在当代中国的最终的“美学的合法完成”?

注释:

详见李泽厚:《李泽厚集》,岳麓书社,2021年版,第166页。“我也趁此机会,公开宣布我撤销以前自封的‘马克思主义者的头衔、称号。”李泽厚在《康德新探》(《批判哲学的批判》英译本序)中,回答了自己是否是马克思主义者的问题。他说:“Yes and no.”。说no有三个理由,说yes只有一条理由。

参考文献:

[1]潘知常.我审美故我在——生命美学论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

[2]王若水.为人道主义辩护[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187.

[3]周国平.关于人的学说的哲学探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211-213.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06.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443.

[6]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23.

[7]向杰.当代中国生命美学四十年[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23:241-247.

作者简介:向杰,美学学者。研究方向:美学、意识发生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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