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达的责任和义务

2024-05-10 00:28缇逽
青年作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塔尔文学创作写作者

缇逽

1999年于诺坎普球场举办的欧冠决赛,曼联在比赛的最后三分钟连进两球,逆转强大的拜仁慕尼黑成为该赛季的三冠王。赛后曼联主帅亚历克斯弗格森爵士在接受采访时止不住地感叹:“这该死的足球。”

足球有一万种让人爱上它的理由,文学更甚。但归根结底,我对文学的向往更多在于它是探津广袤外在世界和幽微内心世界的触须。第一次提笔创作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注定会对这该死的触须痴迷不已。

我的文学创作始于高中时期一次语文周末作业,当时正学完《前赤壁赋》,老师让我们写一篇有关苏轼的随笔。静谧的台灯下,我提笔让这位仙逝数百年的大文豪与更早位列仙班的李杜等前辈文人在天宫相会,或是切磋诗文,或是唠嗑打趣。他们的肉身虽在孤寂中陨灭,但我让天庭对这些惊才风逸而星落尘寰的灵慧之人无比敬重与激赏,我希望这份珍视能够慰藉那些伟大的英灵。这篇名为《有朋自远方来》的微小说,算是我的处女作,2017年刊登于《飞天》杂志,后来被《小说选刊》选载。《小说选刊》公众号当时还附了一则责编稿签:“《有朋自远方来》构思新奇,在天宫中让上下几百年间的文豪于同一时空维度有了对话的可能。半白话语言运用自然醇熟,很好地刻画出以李白为首的每一位文人的性格特征。”

这篇随笔作业,让我不期撞入文学创作的道口,有些怯生生的我,甚至就在那一刻隐约体悟到:无限时空中,无数灵魂间,文学的触须可以无所不及。此后,除了小说,我开始提笔尝试诗歌、散文,算是在文学创作的漫漫征程中摸索着上路了。可是越邁开步才越知晓,文学创作非易事。

这些年,我常有想要写点什么的冲动,每当下笔,那些脑海里不成型的语言往往又会哽在喉头。我知道自己尚处在感悟和阅历、技巧与经验都匮乏的阶段,于是开始留心文学经典,也在有意无意间,从音乐、绘画、建筑、电影等其他形式艺术中,试着去遥叩创作者的灵犀:在河的第三条岸上徘徊的父亲;潜没入画的老王佛;戏谑了上帝、冥王与死神的赌徒费德里哥;真假有无的太虚幻境;被飓风席卷一空的马孔多;登高不见长安的滕王阁,不停建造又不停消逝的真理寺……

在阅读和旅行中,我学会了凝视和回望。如此以来,穿梭于诸多境遇和故事,让我得以在庸常、悲戚、欢愉、苦闷的日子里,倏忽惊觉生活中不时有这样一个瞬间出现——可能是一次阅读后鼻翼翕动,眼前一阵模糊,嘴角咸起来的瞬间;也可能是上一秒还在把酒言欢,但在酒花馨气还未在口中品尽时,某种怜悯油然而生的瞬间。这样的瞬间往往会聚合起来,在夜深的床榻上令我辗转,深省写作不仅仅是一时兴起、也将一时兴无的短暂之念,而是今生不可舍弃的一种表达的责任与义务。

是的,我将表达视为写作者的责任与义务,如果源自心灵的思考与感悟不能文学化地表达出来,未免过于可惜。同时我也警醒,虽然写作者在构建作品时,俨然是某个世界、某个时间的造物主,但不能任性而为。

发表《有朋自远方来》后,时隔六年,也度过了难以忘怀的大学时光。在一个冬雪新停的春节,似乎是乡愁的情绪拥堵在笔尖。我想写故乡,又不知从何谈起。于是我开始寻找,有没有一串脚印,最分明地牵引着我的回眸。直到又是一年上坟扫墓的日子,我在雪松和碑林间再次看到他们,他们的出现,再次让我陷入一种新鲜的迷离。那是几个“林区里的穿梭者、墓群中的游荡者、为亡灵而歌者、贡品的抢夺者与收集者”,但我更愿意叫他们“冢精灵”。后来这篇名为《冢精灵》的短篇小说发表在《作家》2023年第7期,我在创作谈《天空降下的已是另一场雪》中写道:“冢精灵”是我为这个极小群体的命名。

从2022年开始,我一边备考,一边向杂乱无章的脑海搜寻着一个个稍纵即逝的故事片头。这些年,社会环境、国际形势都在风云变幻中激荡,我不知道自己会写下些什么。

“生命兀然出现又倏忽消失,既于屠戮时礼拜,亦从本真里诞怪。在死亡中我们才完全醒来,惊觉自己是孤岛上遗世的荒民、时间里漂浮的蟪蛄。”

基于这样的感慨,我构建了一个波海云天外的荒幻故事:一位奥地利老人在生命尽头回忆祖父和祖父赠予他去阅读的一篇来自远方中国的奇谈。这篇奇谈依托郑和下西洋的背景,记录了宝船舰队航行史中一次迷云诡谲而无可考证的出访。“我”在阅读后与祖父交流,虽然早已知晓家族中上两辈的命运与战争紧紧联系在一起,但在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怅惘,同时在这时空的变换、真实与幻伪中,反思着古今中外文明的交触与对抗。小说的结尾写道:“高天迥地之外,是浮光渺影的暗涌。万象携空无同歌,憾忘拥镂骨共舞,苟安后谁人将真正长眠?失落朽柯在新世界,参悟往昔于劫灰中。”这篇题为《波海云天外》的短篇小说,也许就是想把那不可穷尽的一碧万顷留给读者。

另一个短篇小说《戚戚安》是以书中女主人翁的名字为题,这个奇幻故事发生在一片虚构的大陆瓦加尔。南方帝国与北方诸国的战争已进入关键性阶段,“我”作为南方帝国的间谍,潜伏进了德鲁昂这个名为“万景之城”实则已经不能包容甚至迫害非人种族的城市。在与非人种族——鹿灵人戚戚安有过一次交集后,深知其厄运难逃而试图相救。这一切从南方帝国的突然进攻后变得扑朔迷离,在征服与捍卫“万景之城”的历史冲突中,无论南方、北方还是非人族各自有其谋略,非人族和更多匪夷所思的景象在战火中烟消云散,奇幻大陆瓦加尔文明中的“万景之城”最终不复存在。

《秋千荡天宇》则是一篇科幻小说。故事发生在银河系边缘的安塔尔星球。主人公恩里克教授和他的“切片人”在执行探访远在安塔尔星一光年以外的“乐土”星的任务时,惊觉自己母星的文明遭受了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巨大疑惑中,在信念及亲情的驱使下,二人不得已求助“乐土”星人,希望返回安塔尔探寻灭亡与遗存的真相。最终,恩里克教授的“切片人”不仅参与并见证了安塔尔的文明重建,还铭记了比无字方碑所承载的更深邃、更细腻的安塔尔往昔。其中,有一个故事永远温暖着她的内心,令她这个安塔尔的末裔在孤独中从不绝望。

当下,文明的误解、冲突、对抗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仍旧频繁上演。《波海云天外》《戚戚安》《秋千荡天宇》这三个短篇,创作灵感也许正是来自庞杂混沌的奇谲想象,它们都关涉文明与战争、存在与消亡、情义与爱。作为八十亿人类小小的一份子,我试图把自己的迷茫或追问,通过三种不同类别和形式的幻想做出文学上的表达。

2023年底,我有幸入选四川文学杂志社与青年作家杂志社共同发起的四川小说家星火计划。我喜欢“星火”这两个字,有光亮有温度,可照耀可传承。我在心底非常感谢四川文学杂志社与青年作家杂志社的编辑老师对我文学创作的信任、鼓励和支持,作为一个年轻的写作者,我想,能回报这份信任、鼓励和支持的,唯有奉上自己不断提升艺术水准和精神品质的作品。在未来的道路上,我将向文学世界的造物主们一样,更加饱含热情地投入生活,从体察中感悟,从阅读中明道,从平常中不断探津广袤的外在世界和幽微的内心世界,努力在文字间驻留一个个值得铭记的生命瞬间。

阿西莫夫的科幻短篇小说《最后的问题》里那台超级计算机“茂的模”,在万物都步入湮灭后,收集齐了宇宙所有存在过的资料,逐一分类、排列、组合,最终找到了逆转熵与热寂的答案。在我看来,这是世上最困难又最神圣的事业,而写作者的事业与它近似。通过笔尖,也许,不断求索与沉淀后的我们,也可以和“茂的模”一同说出《最后的问题》里结尾的那句话:

「模」说:“有光吧!“于是便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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