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撞在石头上（组诗）

毛一民

月亮之下

那时候双抢

小孩学着大人的模样

弄一身泥汤

母亲用五根指头，掐断老屋傍晚的

最后一柱炊烟。池塘就升起

蛙鳴和捣衣声

最羡慕村口的寒镜

他负责晒队里的谷子

也把牛的粪便

薄薄地摊在晒谷坪上

月光之下，母亲的炊烟刚刚散去

谷坪上辣草味的炊烟又弥漫而来

那时候

天空为夏夜准备了好多星星

渭溪为百步三桥准备了

好多萤火虫

志标哥为我们准备了

一肚子的三国故事。时间鲜活地

将他们翻过去

后来，生活变成了一条河

一个孤独的人

给月亮点一支烟

梅花的落寞

我栽下这片梅树的时候

是七年前

去年才开花，今年

开得更猛烈

像一树树火苗，映红渭溪

半尺厚的落红，老水车被花瓣簇拥

溪水攀登水车，不舍离去

虽然放慢脚步

但还是服从了流水的意图

我的孤独因繁花而生

在离与不离之间

山雨骤来

一群白羊啃秃山顶

一群黑羊吃掉白羊

整个村庄被吞进了

黑羊张开的血盆大口

雨，是粒粒修长的银牙

驱赶着尘埃

一群黑羊抱着山雨

在青砖、青瓦、石板路

石板桥、天井石台上

磨牙齿

石板被啮出麻麻点点

老屋被暴雨侵蚀过后的神态

装满慈祥和包容

一群黑羊跑过之后

拥抱老屋的渭溪

每一块清新的河卵石

河卵石缝隙中的白头和红须

它们都自由自在

没一点受惊吓的感觉

秋老虎

立秋后，天气仍然燥热

只有早晨六点钟晨跑

才有习习凉风

风骑在桂花树的枝桠上

桂花树的叶子好比一枚枚书童

摇头晃脑像在念经

回到家，天继续热

夫人拖着地板擦拭着器皿

满头大汗

口里不停念着经

极像外面老杨树上的知了

赶走一只又一只秋老虎

抓 药

青石路面薄薄的雪

我带齿的鞋底印上去

雪痛了一下，无可抗拒地

向前滑动半寸

一串比我鞋印长半寸的伤口

延伸到药铺

我最恐惧父亲咳嗽

一只手抓住胸口

咳得最凶的时候

仿佛抓住的是五脏六腑

张胜利在乙谋茶楼为父亲把脉

两个手指听渭溪

在父亲脉搏里流淌

溪水有时撞在石头上

一下，又一下

时缓时急，父亲坐一边喘息

我的心怦怦直跳

总想起父亲反复说的话

“没事，是天气出了点问题”

我知道，老屋后山上的楠竹

又要经历一场暴雪

悬 崖

山有钝牙

山脉有起伏之势

群山背负驼峰

悬崖让它们骤然站直腰背

我凝视万丈深渊的时候

月亮也在慈祥地注视

悬崖下深藏不露的事物

成长的样子

火苗里暗藏嶙峋的手

干柴里暗藏灼人的舌头

手指头长着锋利的牙齿

小时候

围一堆柴火

火中取栗

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享受

伸出的手总是被火触碰

暗藏的危机

又让我们退缩到

四面八方

直到现在

掌心的那个疤痕还没有消失

我捡拾柴火取暖

那个疤的样子

就是火苗的样子

温暖柔软灼痛

我们成长的样子

纺绩堂二娘

月亮搓成条

规整摆放在竹篮

纺车的时针向左摇了三圈

向右摇了三圈，她摇动时光

月亮捏紧老茧的手指

白白的光线从指间流出

一个胖小子正在长大

纺车在歌唱谁

歌声绕着巨大的木梁

爬上天井

天井睁开老屋的眼睛

翻阅一片片鱼磷瓦曲谱

二娘一夜纺出

二十多个胖月亮

城里人好看的衣裳

穷人身上的棉袄

都是这些月亮制成的

纺车就是二娘的命

一辈子面对陪嫁过来的纺车

当她哭诉命运时

这栋安静的大屋

下了一场及时雨

责任编辑 晓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