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美学视域下当代新安画派作品中的生态意蕴

2024-05-10 09:12何燕赵谦
南腔北调 2024年4期
关键词:赵瑜生态美学

何燕 赵谦

摘要:随着生态危机日益严峻,人们更为关注生态美学关照下的自然、社会与精神生态的和谐平衡。从生态美学视角看当代新安画派传承人赵瑜的系列画作,具有美学价值和现实意义。赵瑜深受老庄道家思想的影响,画风追求淡雅飘逸,讲究用墨以成气韵。以自由、自然之心态将实景与画家对自然天地的感悟、心灵体验、审美情趣以及对艺术的追求凝练于画笔尖,挥毫泼墨于纸上。画作中的山水、松石、人物是赵瑜笔下物境与心境、物我共生的和谐生态美学表达。

关键词:生态美学;赵瑜;新安画派;生态意蕴

当物质文明建设取得巨大成就之际,自然、社会与精神生态之间的纽带日趋崩裂。人类对生态领域的研究持续拓展和深化,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范畴延展至精神生态。随后,生态美学应运而生,旨在构建人与自然、社会、自我之间良性态势的生态哲学观。生态美学被定义为“一种包含着生态维度的当代生态存在论审美观。它以人与自然的生态审美关系为出发点,包含人与自然、社会以及人自身的生态审美关系,以实现人的审美的生存、诗意的栖居为其指归”[1]。因此,生态美学囊括了自然、社会、精神与自我的多维发展,突破了以形式为美的传统审美范式,凸显了以人的“诗意的栖息地”为哲学旨归的核心思想。这一美学理念的提出和发展,为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作品的解读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

新安画派是我国绘画历史上著名的山水画派之一,聚集了一群寄情于山水,以山水明志的画师们,他们擅长将喜山乐水的自然心态通过笔墨之道诉诸画纸上。画家们自幼生长在徽州独特的地理自然环境中,隽永的新安江、雄险奇峻的黄山以及偏安一隅的徽州村落等独特的自然人文景观为其艺术创作提供了不竭的灵感源泉。赵瑜先生,号梅居士,斋化蝶堂,多年来对画作潜心研究,专注于绘画技艺的提升。早年加入过中山书画社、潇湘画社等知名画社,积累了丰富的作画技艺与经验,并得到黄叶村、汪友农等名师的指点,后师法黄宾虹,融画入道,在秉承“新安画派”传统绘画技艺基础上,发扬独特的个人艺术风格。其画作在北京、合肥、芜湖等地多次展出,是当代“新安画派”杰出的艺术代表作。多年来,赵瑜守正创新,在继承和弘扬“新安画派”独特艺术风格和特点的同时,将自身对自然、社会和精神生态和谐统一的诉求融入艺术创作中,将生态美学思想发挥至极致。赵瑜也对庄子学说有深刻透彻的研究,他结合自身求学和生活经历,将阅后感悟融入作品中。因此,在创作中他并不追求客观的山水临摹,而是在对大自然深入体察和了解的基础上倾注自己的哲思和感情,其笔墨下的山水极富个人色彩和魅力。下文将以赵瑜先生的画作为例,剖析其中的哲学意蕴,由此管窥新安画派作品中的生态内涵。

一、朴素自然的生态之美

热爱自然,展现自然之美,对自然之物怀有恻隐之心是“新安画派”艺术思想和审美情趣的集中体现。多位知名画家对山川情有独钟,如“渐江、戴本孝、江注等皆爱描摹山川,画面多以线条表达,用笔淡雅,淡皴少染”[2],尤其是素有美誉的黄山,一直是“新安画派”画家眼中的“朝圣之地”。诸多画家以山松入画,如孙其峰、霍春阳的《迎客松》,董寿平的《黄山松云》等。也有画家“搜尽奇峰打草稿”,尝试用独特的画艺技法展示山石的千形百状。画风有荒寒简淡之枯寒特色,也有生动自然的清新脱俗之感。

赵瑜的这幅《黄山松赞》画景布局简率明了,采用了“新安画派”独特的“枯笔渴墨”的绘画技巧,用笔枯淡,以展现山峦的高耸和松树的挺拔刚毅。渐江对此技艺有诗云:“渴笔拈来半似棕,顷成山影与溪风。”枯笔渴墨技艺下的画景,点线融于物象之中,远山近景皆入色,山石层峦叠嶂,错落有致。在白云雾气升腾的氤氲中,远处山石若隐若现,突出了山川的云雾缥缈之感。近景一巍峨高山山侧用浓墨勾勒出山的轮廓,粗重的线条凸显了山石的险峻陡峭。同时,浓墨重彩地描摹了悬崖峭壁上一棵孤松。《树谱》有言:“树生于山腴土厚者,多藏根;若嵌石漱泉于悬崖千仞、铁壁万层之地,则含岈古树,每多露根,直若遗世仙人,清癯苍老,筋骨毕露,更足见奇耳。”画中树干苍虬有力,枝桠盘曲错综,松针棵棵分明,郁郁蔥葱,展现了奇松的鬼斧天工。整体画风体现出“意境冷逸、傲然不屈的风格”[3]。体现了传统“新安画派”的“树模糊”“枯笔高旷”[4]的山水画风格,与“师法自然”“师法造化”等多种艺术理念契合。

赵瑜作画时效仿黄宾虹大师,注重墨色的灵性,尝试做到“一墨大千”——通过着色的力度、墨色的深浅将山川景色的远近浓淡展现出来。如这幅《匡庐云水任捲舒》,构图独具匠心,由远及近,由高到低,一条小溪自山顶蜿蜒而下,在山石和树木的掩映下若隐若现,山中坐落了几间庐室,使观者有想走进一居之感。墨、白、淡赭色三色交错,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张力,凸显了笔墨技艺的精巧。以浓密的墨线勾勒出山石的嶙峋,以淡赭色的反复皴擦让山石的厚重感跃然纸上,表现出了凹凸的质感。同时运用层层积染的技艺手法,将山中的郁郁葱葱,以及山石在日照下的阴影呈现出来。展现了画家对山的情有独钟,以独特的方式展现了山之秀美巍峨,画面中山、水、树木、庐室等元素通过构图、墨色以及技艺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和谐景象。

二、自由惬意的精神生态

诗歌的三重境界是由唐代诗人王昌龄提出的,分别为“物境”“情境”“意境”。三境之中,意境是文艺作品将景与感融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境界。诗画一体,王昌龄的意境一说自然也适用于新安画派画家笔下的山水画。正如唐代山水画大师张璪之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5]。由此可见,外在自然之形式与人之精神生态追求的最终指归交融为一,乃意境之实质。意境“就在于这种‘真与‘神之间的分寸把握,这种分寸感正是中国艺术之‘美的精髓所在”[6]。

(一)道家思想赋予的道心

中国山水画深受道家文化思想的长期熏陶,自其萌芽之初便“深受山水诗文、山水园林等艺术形式的影响,而道家清静无为、崇尚自然的思想更直接影响了山水画的审美指向和精神意蕴”[7]。随着山水画在画坛地位的崛起,中国绘画的艺术风格体现在直面自然、抒发个人的心理感受和精神追求,画作意境的追求突破了单纯的自然生态的描摹,而开始强调画作对精神生活的给养和丰富。道家思想对山水画画家内心与人格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山水的观照和“道”之感悟,提高了画家的思想境界,重塑画家内心的精神生态,滋养了画家的“道心”。这种崇尚道家思想的精神生态对新安画派山水画创作起到了促进作用,建构了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无形联系,加深画家对自然山水景色的感悟,并将之融入创作中,合二为一,形成画家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审美情趣。因此,“画家对意境的追求与道家精神有着深层次的逻辑一致性”[8]。以墨着景,以画载道,山水画之意境与画家内心深处自然追求的寄托和追求,以及自身精神世界外在的“投射”密不可分。

赵瑜研究老庄思想多年,并以此作为其感悟山水人生的精神理念,并将哲思以笔墨山水形式呈现。他创作的这幅《山居悟止图》仍旧以山入画,在层层的山峦间,一泉活水自山涧流出,泉水清亮透彻,“漾漾带山光,澄澄倒林影”。一身披蓑衣的老翁立于这一方活水前,似在观景,又似在沉思。这幅画作的灵感来源于画家读庄子《德充符》篇中“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这一句有感。画家认为人们不应该用流动的水(比如江河,比如画面中飞流而下的泉水)来看待自身,因为流动的水无法清晰地反射出人的影像;而应该以静止的水为镜,因为它能够如实反映所有事物的影像。这里的“止”指的是静止不动的状态,“众止”则是指由于静止的状态所带来的众多效应或影响。简而言之,要想真正了解和把握事物的本质,就必须保持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不被外界的变化所左右。画家脱离传统的实景描绘,而是将精神生态所寄予的其好山乐水、崇尚自然的心态,通过高山活泉呈现出来。画面中,泉水看似在流淌、在运动,但在这静谧的山林间,似乎也停止了流淌。画中人在这“众止”的自然生态中,才能获得精神生态的满足,享受精神世界的安宁。画的意境落于“止”,呈现了画家心之所向。

(二)成长经历的寄托

赵瑜艺术创作的初衷始于少年时期对山水的依恋和热爱,他少年时曾入山中拾柴禾,空气的清新,山泉的甘美,山气的氤氲,晚霞的艳丽,荡涤了他的灵魂,诗化了他的精神,潇洒了他的气质,使他忘记了生存的艰辛、人世的拙劣,遂潜滋暗长了以山水为友的意识。之后,每当他心情不畅之时,总要骑车到山间徜徉。待到成年后,因就业不顺,遂前往繁昌县狄港挖煤。挖煤工作十分艰辛,每天需要来回挑煤十来趟,单调沉重的工作使得生活十分烦闷愁苦。为了打发无聊时光,他开始自学二胡,但“二胡两根弦,难学如登天”,且二胡音色高亢明亮,宛如人声,工友们辛劳后不堪忍受此声,纷纷表达不满之意,迫于无奈,画家尝试重拾画笔,如年少一般,独自骑车前往周边山林、湖泊处,开始描摹创作。

《山静松声远 秋清泉气香》这幅画描绘的就是画家理想中的精神世界,出于他年少时期徜徉于山间、流连于水畔的美好回忆。此图写实与怀旧相结合,既融合了彼时年少所怀有的诗情,亦表达了画者此时的恬淡情怀。画家以清泉和松林入景,通过浓淡不一的墨色,描摹出重峦叠嶂起伏的形态和山石盘曲嶙峋的姿态。运用积墨和勾线的技艺笔法呈现出满山的苍翠,大量的留白则是展现了泉水飞流直下时溅起的点点水沫和升腾的氤氲雾气。泉水旁山崖上斜杵着一棵松樹,树干果敢坚毅、遒劲挺拔,松针叶脉交错、根根分明,在雾气的晕染下,似乎散发着清香。此景恍如王维笔下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秋高气爽,山泉清冽,青松如盖。画家流连于山中景色,不甚欢喜,春光虽逝,但秋景更佳,折射出画家对崇尚恬静的田园生活的向往,更是他俗世忙碌之余心灵小憩的理想之所。

三、和谐发展的社会生态

“相对于自然生态系统,社会性的人与其环境之间所构成的生态系统被称作社会生态系统。”[9]社会生态也是生态美学关注的重点,自然生态关注的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而社会生态则“凝视人与人、人与社会环境的关系”[10]。人不仅需要与自然生命亲和交融,也需要与社会建立和谐关系。生态文明的发展不仅与自然生态息息相关,与社会生态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社会生态本身就反映着人类社会和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生活状态。“新安画派”从初建伊始,画家们在作画时就注入其对社会的认知,作品中满是士大夫们对故国的思念、悲痛和忠贞,也充斥着隐居后的恣意情怀和享受安宁平静的自得心态。而今“新安画派”传承者们更应创作出反映时代特征的艺术作品。

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一系列的重要讲话中,多次提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艺术创作导向,即艺术创作要体现“人民性”,而人民性的本质就是“把人民的生活作为艺术创作的‘源头活水,如此,艺术作品才能为人民所接受,创作才能更接地气”[11]。当下,中国正处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时刻,加快实现环境与人类共生的现代化是实现“中国梦”的重要途径。202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再次强调了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理论意义。在新时代大环境下,“新安画派”画家一直秉持着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尊重和传承,高举“笔墨当随时代”的创作思想,尝试创作出兼具“人民性”“时代性”的作品来。将画派的精神内核不斷随着时代丰富,使得紧随时代的创造力有效提升,传统画派的艺术生命力愈久弥坚。

赵瑜绘制的这幅《落霞》,描绘的是晚霞照映下的徽州村落。在群山山脚下,白墙黛瓦的徽州村落在一片苍绿掩映下熠熠生辉。湖面上莲叶片片,打鱼采莲的人还在一片轻舟上忙碌着。岸边穿着红衣绿裳的妇女们一边纳凉一边聊着家常。徽州古村落常给人以一种古朴典雅、远离尘嚣的索离感,而在赵先生的画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依山傍水的村落,与青山绿水相得益彰,人以自然为根,享受着自然给予的馈赠,反之,人通过辛勤劳作,也美化了自然。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也折射到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关系上。心理学认为,自然环境对人的疲乏和压力有释放和缓解的疗效,在自然环境中人的内心精神生态更易趋于平衡,能获得更好的人际交往,有助于社会生态的和谐构建。这幅画作描绘的是自然,反映的却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景象。

宏村素有“画里乡村”的美誉,“粉墙青瓦马头墙、高墙深院小窗户、天地相连大天井、飞檐翘角砖雕门楼”这些独具特色的徽州建筑在宏村随处可见,以此主题为画的作品比比皆是。赵瑜在宏村与友人游玩时,惊叹于此地生态环境保护和治理得当,宏村水库的粼粼碧波让他印象深刻,创作了这幅《水库清波》。画中远景是绵延的山峦,凸显了徽州“七山半水半分田”的地域地形特点。近景是一湾碧波池塘,岸边草长莺飞、花团锦簇。一座风景栈桥矗立于水面之上,栈桥尽头是一座观景亭。碧波、红顶与白墙相映成趣,平添了一抹亮色。不远处,有一山坡,坡上绿树成荫,几间平房掩映其中。平房也许不是用于住人,而是水库工作人员办公所在,只因整幅画中未见水库,赏画人只能从这清水碧波和作品名中窥得其存在。

修建水库是人类改造自然,与自然建立和谐共生关系的一种手段,同时对于稳定社会,促进乡村经济振兴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在中国有为数不少的小型水库,尤其是在农村地区。水库不仅是农村重要的水源,在抗旱减灾、提供安全的人口饮用水、保障粮食安全等方面起到积极作用,且有利于改善民生,推动当地旅游业的发展。水库的建设与推广更是践行习近平总书记所提倡的“绿色、低碳、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典范,也是建设绿水青山美丽中国的必然选择。赵瑜这幅画作真实反映了水库在平衡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中的作用,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现实意义。人建设了水库,水库实现了青山绿水,人受益于青山绿水,这样良性的生态循环,发生在自然、社会与人之间,展现了生态美学的多重维度。

四、结 语

“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一切围绕‘人这一主体而存在与发展,这是因为人类历经几百万年的发展始终贯穿着一个永恒的主题——人类自身的生存。”[12]动物性与社会性的双重属性,使得人们在生存和繁衍本能的基础上有精神方面的需求。然而由于科技发展和单方强调经济利益导致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加剧,继而导致了人类精神世界的荒芜,使得人与人原有的交往模式被打破,社会网络的构成被重新定义。人类赖以生存的整个生态系统出现了失衡状态,人们溯本求源,尝试追求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的平衡融洽。赵瑜于学习和工作经历中尝尽了艰辛与不易,于老庄思想的研读中感悟了道心,更是深谙精神世界获得良性态势的重要性。赵瑜以自由之心去感悟山水,以“心斋”的修炼之姿去聆听自然之声、感应精神所指,而在创作作品时,则更是做到了“形莫若就,心莫若和”,以平和心态,紧随时代展现社会的和谐发展。

基金项目:本文系赵谦主持的2022年度安徽省社会科学创新发展研究课题“‘新安画派作品中的生态哲学思想研究”(编号:2022CX547)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曾繁仁.生态美学——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当代美学观念[J].中国文化研究,2005(4).

[2]薛峰.从戴本孝看新安画派山水画的成因与风格[J].怀化学院学报,2023,42(2).

[3]迈珂·苏利文.山川悠远:中国山水画艺术[M].上海书画出版社,2015:27.

[4]何燕,曹琳.新安画派山水画风格探讨[J].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19, 37(1).

[5]付阳华.戴本孝绘画中的洞中人图像探源[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7(5).

[6]张彦远著,俞剑华注释.历代名画记[M].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161.

[7][8]曹晋彰.道家思想与中国传统山水画中的艺术哲学[J].山东社会科学, 2017(2).

[9]陈为兵,杨秋萍.生态美学视域下王阳明居夷诗的生态书写——自然、社会与精神[J].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42(6).

[10]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104.

[11]张想,赵小平.论“人民性”艺术创作的审美张力[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56(02).

[12]孙秀伟,陈晓庆.生态·生存·生命——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理解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J].品位·经典,2021(13).

作者单位: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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