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叫戴斯的盆栽决定去死

戴斯决定去死，这是我的好朋友凯伦傍晚参加梳洗大会的时候告诉我的，她是一只有着斑斓羽毛的鹦鹉，戴斯是她邻居家的一盆綠萝。

“戴斯是因为嫉妒兰芙。”凯伦这样说。

“是吗，兰芙是谁？”我问。

“这你都不知道？”凯伦夸张地抖了几下翅膀，“整个霍金斯小镇都传遍了，史密斯家来了一个很好看的君子兰”。她又用喙梳理了几下羽毛，语气艳羡地说：“我要是和她一样有着朝霞一般均匀的艳丽颜色就好了。”

我瞅了瞅身上灰扑扑的羽毛，正准备安慰她几句，身边的同伴们突然腾空而起，张开的羽翼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扑棱棱，各色羽毛雪花一般落下，我们忙跟上，听到鸟群在叽叽喳喳地讨论。

“听说史密斯家着火了。”

“是最近很有名的那个史密斯？”

“是啊是啊，听说是喜鹊朱迪发现的……”

我和凯伦对视一眼，加快扇动翅膀，朝史密斯家飞去。

我们站在凯伦的鸟架上，远远地望着史密斯家的阳台。

“怎么样？”凯伦突然问道。

“什么怎么样？”我完全没回过神。

“兰芙啊！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凯伦挺起胸膛，好像等待赞美的是她自己。

“什么兰芙？我只看到了一盆绿萝啊！”凯伦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说，“天哪，她是那么美，绿的茎，橙的花，她就嗯……她就是……哦，神话里的雅典娜，橄榄叶上点燃的火炬”。我看着她激动地嗦囊左右晃动，作势点了点头。倏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注意到，太阳已经抽回了最后一缕阳光，寒气渐渐从木制鸟架上蹿上来。

我这才想起来，已经是夏末了，我们马上要迁徙去南方过冬。

秋天越来越近了，我能感受到她，当第一片落叶拂过我的羽毛，第一滴雨水在我耳边落下，第一批寒雾笼上月亮，秋乘着风徐徐到来。

出发南下的这天，天低低的，小小的霍金斯像三明治里的酸黄瓜片，在肉排和芝士下透不过气。临出发前，我去找了凯伦，遗憾的是她被关在了家里。就在我要飞去镇外集合时，我听到了细细的呻吟声，声音在脚下。我盘旋几周，看到了史密斯院子里，几乎和草坪融为一体的戴斯。

“你还好吗？”我落在她身边问。几天不见，她更加憔悴了。她像是从楼上掉下来的，桶里的土洒出来了很多，躺在地上，叶子几乎完全变黄卷曲，下垂着，贴着地面，茎好像被晒干的辣椒，皱皱巴巴，有些发黄。

“看来你终于可以死了，戴斯！”我说道。

她终于有了反应，虚弱地说：“你认识我？”

“当然，霍金斯小镇上没有人不知道准备去死的戴斯。”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她沉默了很久，说：“是啊，终于可以去死了，可是我怎么又有点不舍得了呢！”

我歪歪头，有点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不是你希望很久的吗？”

戴斯摇了摇她干枯的叶片，抚摸着草地说：“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摸到草地，他们可真柔软，真好闻。”她喘了口气，接着说：“我是从史密斯一家搬到霍金斯就被买回了他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净化空气，装扮房间。我被安置在宽敞向阳的卧室，我的家是一个精美的陶瓷盆。一开始我也很开心，我白天从不懈怠地吸气呼气晒太阳，晚上吸收水汽。可是有一天，史密斯先生带着一个大块头回了家，他们说它是空气净化器，那个大家伙可以白天晚上不停歇地净化空气，我能感觉到，房间的空气像森林一样清新，我再也不需要净化空气了。但是我安慰自己，我还可以装扮房间。可是有一次我的枝条把史密斯先生绊倒了，后来我就被丢在了次卧，我的陶瓷盆也摔碎了。再后来他们就接来了兰芙。”戴斯自嘲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在次卧的阳台上，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我不在史密斯家，现在会是什么样？但我想不出，因为我的过去，只有主卧并不大的地方和窗外有限的景色，于是没有意义的一生，像黑洞一般吸走了我对生的渴望。”

我歪着头，努力想明白她的话。就在这时，她问我：“可以把我放在镇子外面那个山丘下面吗？生命的最后，我想去太阳落山的地方看看。”我想到集合的地方也在镇子外的山上，便答应了下来。我的翅膀割破凝固的天空，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有水珠打在翅膀上，奥，下雨了。

春天时，我跟着族群回到了霍金斯小镇，冬天并没有给霍金斯带来任何改变，鸟群依旧每天都会举行梳洗大会，我和凯伦也依旧每天待在一起，凯伦跟我谈论的话题也日新月异，没有人再提起准备去死的戴斯。整个冬天，我都在想，戴斯说过的“活着的意义”，我问了凯伦什么是“活着的意义”，凯伦的眼睛转动两圈，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说：“可能是趁主人吃饭的时候整点薯条吃吃。”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疑惑却越来越重。

我飞向了去年秋天安置戴斯的山坡，远远的，我看到一大片宽大翠绿的叶子，从山顶上蜿蜒垂下，随着地形起伏，汇聚成绿色的河流，一头扎进山下的树林中。我落在山顶，听到了有人呼唤，“嘿，小鸟”，我惊讶地四顾，看到了叶片的摇晃，走近，我不可思议地问：“你是……戴斯？”戴斯抖了抖叶片说：“是我。”

我问：“你怎么没死？还变得这么健康？这个冬天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找到活着的意义了。”戴斯骄傲地说。

“那天你把我放在这山顶以后，我是在等死，夕阳真漂亮啊，原来，这座山后面不是太阳的家，太阳落在了陆地的尽头。就在半夜，我快要被低温冻死的时候，被兔子叼回了家，作为储备粮被埋了起来，山上的水很充足，兔子的洞穴足够深，我的根系逐渐复苏，开始汲取泥土中的水和养分，后来有人类上山打猎，这个兔子窝被弃用，我在这里安了家。在山里总有很多不确定因素，秋天的时候，在山顶这个毫无遮挡的地方，我几近被大风连根拔走，遇到雷雨天，被水淹了根系，暴雪天被雪压得背过气去，冰雹天被砸得叶子一片不剩，这些麻烦让我疲惫得没时间去思考活着的意义。令我惊喜的是，经历了这么多麻烦，我居然还活着，甚至根系扎得更深，茎叶变得更粗更有韧性，叶片变厚变小，我在适应这座山，我的生命，我活着就是一场奇迹。”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活着的意义，当你在认真生活的时候，就会自己出现。当我康复过来后，我发现，小昆虫会在我的叶片下避雨，在我的叶片上吸食露水。我刻意追求活着的意义的时候，她是镜中月水中花，但当我，开始好好生活的时候，月光照在我身上，鲜花开在我的身旁。”

我若有所思，然后展翅高飞，我想我也要飞向我的山。

（大连外国语大学高级翻译学院）

作者简介：骆博洋（2003—），女，陕西渭南人，研究方向为翻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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