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柏研究在中国(1896—2022)

2024-05-09 21:08陈家瑶王弋璇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诗歌研究

陈家瑶 王弋璇

(上海外国语大学 研究生院,上海 200083)

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是18世纪英国新古典主义时期的代表作家,在英国诗坛中享有重要地位。伏尔泰称赞蒲柏为当时欧洲最伟大的诗人,王佐良曾评价蒲柏“是全部英国诗史上艺术造诣最高的一人”[1]71。蒲柏的作品大体可分为翻译、论辩诗与讥讽文字三类,其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早期代表作为《论批评》(An Essay on Criticism)、《温沙森林》(Windsor Forest)与《秀发遇劫记》(The Rape of the Lock),其中《论批评》是蒲柏的成名之作;中期代表作品为译作《伊利亚特》(Iliad)与《奥德赛》(Odyssey);晚期的代表作品为《人论》(Essay on Man)和《群愚史诗》(Dunciad)(1)此处对蒲柏创作的分期,参见曾虚白《英国文学ABC》,世界书局1928年版。。蒲柏擅用“英雄双韵体”,将诗歌的音韵美发挥到极致,并寻求音与义的完美契合。他以讽刺诗著称于世,毫不留情地抨击道德败坏的达官显贵,极尽嘲讽之能事。虽然蒲柏的诗作很早就被译介到中国,但却没有引起中国评论界足够的兴趣,他的大部分诗作至今仍然没有全译本。与蒲柏在诗坛的地位相比,中国学者的对蒲柏的关注度并不高,这种局面到21世纪初期才有所改观。本文梳理中国学者对蒲柏的研究,并根据不同时期的研究特点将百年蒲柏研究史分为三个阶段:清末至20世纪30年代末、20世纪40年代至20世纪末与进入21世纪以来的20多年。在文化、政治、文艺理论思潮的影响下,每个阶段的蒲柏研究展现出不同的特色。

一、蒲柏诗作的早期译介与研究(1896—1940)

蒲柏是最早被译介到中国的英国诗人之一。1896年,在《万国公报》刊载的《重裦私议以广见公论》一文中,作者林荣章翻译了蒲柏《人论》中的一句诗。严复在1898年出版的《天演论》一书中,翻译了赫胥黎援引蒲柏诗《原人篇》(“An Essay on Man”)中的片段,贺麟认为这不仅是蒲柏诗歌最早的汉译,也是最早的英诗汉译[2]141。同年,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与中国人任延旭合译出版《天伦诗》,将蒲柏的《人论》译成四言韵文。在《天伦诗·序》中,李提摩太评价蒲柏诗“专咏天人相关之妙理”“条目详明,词旨深远,刊行之后,脍炙人口”[3]243。由此观之,早期蒲柏的译介看重蒲柏诗歌的主题和教化意义,即使在译入语中不能找到合适的词汇,也要将诗意以尽可能准确的方式传递给读者。

20世纪初,蒲柏诗歌鲜有汉译,往往以原文或者部分选译的形式刊登在英文杂志上,为中国读者提供学习英文的材料。1918年,平海澜在上海的《英文杂志》上发表了《经典作家选读:亚历山大·蒲柏》(“Selections from Classical Writers:Alexander Pope”)一文,向读者介绍了蒲柏的生平传略,但在提到蒲柏作品的时候,依然保留了英文原文。平海澜选取蒲柏《人论》中的一个节选供读者学习,并在注解中翻译了蒲柏的零星词句。他对蒲柏的《人论》给予高度评价,认为“其对句之工稳,声调之铿锵,皆足为学者之楷法,诚诗中之不可多得者也”[4]。平海澜准确把握了蒲柏诗歌形式上的特点,建议中国诗人师法蒲柏的诗艺。1921年,周越然在上海的《英语周刊》介绍了蒲柏的生平及其讽刺的艺术,文中提到蒲柏的“Dunciad”一诗,译为“记笨汉诗”。1923年,《学汇(北京)》刊登了赵梦梅翻译的蒲柏诗“Ode on solitude”,译为《独居歌》。1925年,川籍翻译家贺麟翻译了蒲柏的长诗《论批评》。

郑振铎在《文学大纲》中提到,18世纪英国文学开始于蒲柏。郑振铎认为《鬈发的被劫》(《秀发遇劫记》(2)不同时代、不同译者对《秀发遇劫记》诗名的翻译或有不同,下文各处统一译为《秀发遇劫记》。)虽然是蒲柏早期的作品,却展现了他的“美整的诗才”,并指出蒲柏作品的艺术成就不在于诗中高贵的哲理,而在于“真切的动人的写出平常人所想的人生大问题”[5]。郑振铎用“真切”与“动人”是来形容蒲柏诗的特征,旨在说明蒲柏诗歌的美在于“真”。1929年,梁实秋在《谈谈蒲伯》一文中指出,在当时的环境下,“蒲柏的诗是引不得的,你引了人家就说你是‘蒲柏坟墓旁边的守孝孙’”[6]。梁实秋显然不认同这种观点。他大胆地指出,虽然蒲柏被归入新古典主义诗人,蒲柏的诗歌却有浪漫主义的元素。不能笼统地将蒲柏的诗歌形容为“新古典的”,所谓“浪漫的”“新古典的”只能指代“一种质地”,并不足以概括一个诗人或一个时代的诗歌特色。在新文化运动的大背景下,主张“秩序”“规律”的诗人蒲柏并不受当时主流文化的认可。郑振铎与梁实秋两位学者对蒲柏的欣赏无疑为蒲柏研究打了一针强心剂。

早期出版的英国文学史也是国人接触蒲柏的一个重要渠道。王靖、林惠元、柳无忌等人先后编译的不同版本的英国文学史均有关于蒲柏的介绍(3)王靖《英国文学史》,泰东图书局1927年版;塞夫顿·德尔默著,林惠元、林语堂译《英国文学史》,北新书局1930年版;莫逖、勒樊脫著,柳无忌、曹鸿昭译《英国文学史》,商务印书馆1947年版。。中国学者编著的英国文学史除了介绍蒲柏的生平、代表作及风格以外,往往融入了作者的印象式点评。1928年,曾虚白编著了第一部属于中国人编写的英国文学史《英国文学ABC》,在文学分期和研究重点上作了调整。他评价蒲柏的诗“缺乏强烈的想象”,因此能不能算作诗还有待商榷[7]45。金东雷在《英国文学史纲》中评价蒲柏的写作风格“很是细腻”,缺点就在于“缺少粗大的气魄”[8]187。王靖在《英国文学史》中评价蒲柏诗的诗格“遒劲流利,无盘硬钧棘之病,所以足傅也”,而蒲柏的部分代表诗作更是“虽题宏旨,而词意精练”[9]48。

另一类蒲柏研究致力于探究蒲柏与中国的联系,具有比较文学的性质。20世纪20—30年代是中国比较文学学科初步发展的时期。1922年,郑振铎在《小说月报》发表《文学的统一观》,主张“跨国界、跨历史”的文学研究。这段时期的蒲柏研究多关注其作品与中国思想文化的关系。范存忠的代表作《中国文化在英国》以中国园林为切入点,探讨了中国园艺在西方的影响与接受,及其与蒲柏诗学的互动关系[10]。方重的《十八世纪的英国文学与中国》是对中国思想在英国文学中呈现的重要梳理,他指出,蒲柏在艺术方面“主张跟从自然——经过人力修饰的自然”;在人生思想方面,蒲柏推崇理智,行事有条理并能安于天命。他认为,蒲柏的思想与中国儒家思想在教义上十分相近,因此蒲柏赞美中国先哲也是情理之中[11]。钱锺书在论文《中国固有的文学批评的一个特点》中指出,西洋文评里存在一个二元,即“思想或内容与文笔或外表的二元”,并引述了蒲柏的诗句“理以文为衣,无须繍鞶帨”,将西方诗论的“思想和文章”与中国诗论里的“文章”“文字”进行比较研究[12]72。

从对蒲柏的早期译介与研究可以看出,虽然蒲柏是最早被译介到中国的诗人之一,却没有引起中国学界足够重视,这与时代背景密不可分。20世纪20—30年代,评论家对浪漫主义和唯美主义这两类作品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因前者有强烈的反叛精神,而后者有极高的审美价值。蒲柏的诗因缺乏想象力而并不浪漫,因言语讥讽又失唯美,并不符合时人的喜好。蒲柏中规中矩的作诗理念偏偏与五四运动所反对的儒家思想存在某种暗合,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西方享有如此盛誉的诗人在中国却备受冷落。除贺麟翻译的《论批评》外,20世纪初期蒲柏诗歌少有汉译,只有零星的汉译选段和屈指可数的全译本。由于缺少中译本,蒲柏的诗歌只能供精通英文的中国学者欣赏,或者作为英语学习者的阅读材料,较难进入大众的视野。这个时期的蒲柏研究不能算是系统化的文学研究,更多表现为粗略的印象式批评。即使如此,学者们依然展现出高度的主体性,提出了许多有研究价值的议题,对后人的研究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二、蒲柏诗作的形式内容与文化研究(1941—2000)

1942年,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批评了“为艺术而艺术”的文艺观,强调艺术作品的“人民性”与“阶级性”。这些概念“取代艺术独立性概念”,对于中国的英国文学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13]32。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从审美与政治的关系中看待艺术性的作用与意义,政治标准是第一位的,艺术标准是第二位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一段时期,受“左倾”的苏联文艺观影响,蒲柏诗作的译介与研究并不兴盛。1957年王佐良的《读蒲柏》一文便是此间为数不多的蒲柏研究成果之一。

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研究淡化了阶级性概念,构建了审美性概念。审美的复归让蒲柏再一次走入批评家的视野,蒲柏研究逐渐进入繁荣期。韦勒克(René Wellek)、沃伦(Austin Warren)的《文学理论》在中国的翻译出版使新批评派成为影响80年代中国学术界最大的西方批评学派。受新批评理论影响,这一时期学者多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对蒲柏作品语言形式及其思想内容进行了较为彻底的研究。郝澎的《蒲柏〈批评论〉选段音韵分析》、傅寰的《神似与形似》等论文都运用了文本细读的方法考察蒲柏诗作或译作的形式与内容(4)郝澎《蒲柏〈批评论〉选段音韵分析》,《外国语》1989年第1期,第50—53页;傅寰《神似与形似》,《中国翻译》1984年第1期,第10—14页。。

王佐良是20世纪后半叶对蒲柏作品评介最多的中国学者。他对蒲柏的批评从形式与内容两方面展开。他对蒲柏所用的英雄双韵体予以高度重视,尤其是诗中音节的数目、轻重、句中停顿、韵脚的变化等。他充分肯定了蒲柏驾驭诗歌形式的高超技艺,认为其纯熟的诗歌技巧打破了英雄双韵体的局限性,变化的形式给原本单调机械的诗体注入无穷的活力。他将蒲柏诗歌的形式与内容相结合进行分析,不同的诗歌形式满足不同内容表达的需要。他特别挑出蒲柏的新体裁——“诗札”,认为用英雄双韵体写就的诗札最有利于文人之间的交谈,“简练而能口语化,则不至于过分紧缩、局促;口语而又简练,则能有谈话的生动,而又去其芜杂与凌乱”[1]78。他还对蒲柏的翻译作了点评,认为“译文是流利可诵的,但缺乏荷马的气魄和纯朴之美”[1]76。

这一时期,蒲柏的批评观也逐渐走入中国批评家的视野。黄梅的《金钱世界中的讽刺家们》、支荩忠的《蒲柏〈批评论〉述评》、陈兆荣的《浅谈蒲柏对批评诗学的建构》、张思齐的《论蒲伯的诗歌创作和批评理念》等论文都对蒲柏的批评思想进行了介绍或分析(5)黄梅《金钱世界中的讽刺家们》,《读书杂志》1996年第9期,第 145—151页;支荩忠《蒲柏〈批评论〉述评》,《扬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1期,第68—72页;陈兆荣《浅谈蒲伯对批评诗学的建构》,《扬州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4期,第97—100页;张思齐《论蒲伯的诗歌创作和批评理念》,《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6期,第 874—878页。。对蒲柏批评思想的研究基本可以概括为三类:第一,对蒲柏批评理论归纳总结,以文本细读的方式解读出蒲柏的诗学观;第二,结合时代背景,探讨蒲柏批评观的成因;第三,将蒲柏诗学与中国诗学相对照,探寻中西诗学共通的人文精神。

以往的蒲柏研究多关注中国大陆学者的研究成果,实际上中国台湾地区的学者也对蒲柏研究作出了巨大贡献。1995年,中国台湾东大图书公司刊印了宋美华的《十八世纪英国文学——讽刺诗与小说》。该书虽然不是研究蒲柏的专著,但其中的几篇论文对蒲柏作品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宋美华在前言中点明了本书的研究策略——既是文类的,也是文化的。这一研究策略的采用将文外的影响因素——政治、宗教、阶级、性别等——纳入考虑,突破了传统的文意结构解析的局限性。该书的第二、第三、第四章均提及蒲柏作品。第二章着重探讨英国讽刺诗这一文类。从文体的角度出发,宋美华指出,蒲柏的讽刺诗推陈出新,“承袭了朱文纳(Juvenal)和何瑞思(Horatius)的体裁,柔合辱骂和文雅两种相反的效果”[14]55。在第三章《波普诗中的二元意象:两种读法》中,宋美华从意象着手,运用“二分对应法——模仿论”和“反复参照法——符义衍生(符号学)” 分别分析《论批评》与《论人》(Essay on Man)中的二元意象,从诗歌对立意象中揭示潜在的秩序。模仿论旨在明道,从蒲柏诗中二元对立的意象分析其诗作对18世纪人文主义宇宙秩序的再现;符号学解析法注重揭示蒲柏诗形式的一惯性。二者各有侧重点,前者重主题,后者重结构。尽管各有侧重,二者都致力于寻找作品中潜在的秩序,肯定“作品”的存在。在第四章《〈文丑传〉:象征与文化的建构》中,宋美华从结构与文化两个角度分析了《文丑传》(Dunciad),将语境引入了对作品的考察。宋美华指出,蒲柏的《文丑传》一诗的架构是反史诗的,一方面向读者呈现两个平行却价值颠倒的事例,另一方面维持了高度的戏谑语调,这种架构与语调“是史诗与嬉闹的”[14]100。接着,宋美华论述了《文丑传》的政治与文化外缘,认为讽刺诗的写作是主观意识和社会文化结合的复杂产物。宋美华在传统的以文学为中心标的的研究基础之上,引入了20世纪80年代文化研究学者关注的与文类相关的议题,是国内蒲柏研究的一次新尝试。

20世纪60年代以来,蒲柏诗的汉译也有了新进展。缪朗山在《缪灵珠美学译文集》中选译了蒲柏《论批评》的第一章。支荩忠在《蒲柏〈批评论〉述评》翻译了《论批评》部分选段。应非村将《论批评》译成了中文,刊登在《文艺论丛》上,可以说是蒲柏诗翻译的一次重大突破。可惜的是,应非村的翻译存在多处误译。90年代,康明强、黄惠聪在《疑义相与析 译文共推敲:读蒲柏〈论批评〉与译者商榷》中指出了在翻译蒲柏《论批评》中的误译,并分析了误译的原因(6)康明强,黄惠聪《疑义相与析 译文共推敲:读蒲柏〈论批评〉与译者商榷》,《中国翻译》1993年第2期,第38—43页;关于《论批评》一诗的汉译,在方梦之、庄智象主编的《中国翻译家研究(当代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中已有梳理,故不再赘述。。王逢鑫在《〈论批评〉节译》[15]中选译了《论批评》的片段。

20世纪40年代至20世纪末这60年见证了中国蒲柏研究逐渐繁荣的历史。40年代至70年代末蒲柏研究陷入低潮期。80年代初期,受审美的复归以及新批评理论影响,国内蒲柏研究逐渐从粗略的印象式批评转移到对文本本身体系化的考察中。依托对文本细读的熟练运用,这个时期中国大陆的蒲柏研究主要呈现为对蒲柏诗歌形式与内容的重点关注。王佐良即是蒲柏形式与内容研究的集大成者。中国台湾学者宋美华将历史语境引入对文本的考察之中,弥补了传统文本中心论的不足,拓宽了中国蒲柏研究的视野。蒲柏诗作的汉译也在多位学者的努力下有了新成果。

三、进入21世纪以来蒲柏研究中诸多理论视角的引入(2001—2022)

20世纪90年代西方女性主义、文化研究等理论进入中国。这些理论在21世纪初逐渐被批评家运用到蒲柏作品的研究之中。理论视角的引入为蒲柏研究打开了新局面,促进了蒲柏研究的进一步繁荣。21世纪的蒲柏研究成果在数量上较上世纪有显著提升,出现了大量报纸评论、期刊论文和学位论文等,研究方法与对象也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

在21世纪的蒲柏研究中,蒲柏诗歌的形式逐渐淡出批评家的视线,只有零星文章讨论蒲柏诗作的形式。陈大明采用文类分析法将《秀发遇劫记》中的三段独白与经典史诗进行比较和分析,探讨《秀发遇劫记》在文类形式上的传承与创新[16]。谢春萍在《蒲柏诗歌创作中的永恒之美》中简单论述了蒲柏部分诗作的形式特征[17]。

与形式研究的式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评论家对蒲柏诗作道德主题的青睐。胡小玲从消费主义的视角分析《秀发遇劫记》,认为其诗旨在提醒人们即使身处充满诱惑了的消费社会,也要恪守道德准则;韩加明联系蒲柏诗作考察18世纪现代资本主义兴起时期文学作品中的自由思想与道德问题;舒笑梅和虞筝从生态伦理的角度解读《论批评》中自然与人的道德关系(7)胡小玲《从消费主义视角探析〈夺发记〉》,《语文建设》2015年第9期,第 57—58页;韩加明《〈蜜蜂的寓言〉与18世纪英国文学》,《国外文学》2005年第2期,第 71—81页;舒笑梅、虞筝《从自然之道到言说之美:〈论批评〉与〈文心雕龙·原道〉的生态伦理解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7年第1期,第 77—84页。。

马弦是21世纪蒲柏研究的重要学者,曾发表多篇讨论蒲柏作品的论文,其作多从伦理道德的视角对蒲柏作品进行阐释。《论蒲伯“温沙森林”中的“和谐”伦理思想》[18]从自然风景的描绘中解读出隐藏着的政治内容和伦理主题。马弦在《蒲伯〈论批评〉中的“和谐”思想》一文中提炼出蒲柏的诗学观点,即各种矛盾、对立因素的和谐统一;她在《论蒲柏的“中庸”思想》[19]中则是借用蒲柏的女性刻画实现了对蒲柏诗歌主题的探讨。马弦指出,蒲柏在信札《给一位女士》中刻画女性性格中的典型特征——矛盾性和易变性,揭示性格特征与其道德属性的内在关系,并以此阐释自己的“中庸”理论,实现道德教化的目的。《秀发遇劫记》是马弦重点讨论的一部作品。她从“引喻”、象征、“戏仿”等不同角度切入,揭示《秀发遇劫记》的道德主题。

马弦的《蒲柏诗歌研究》是国内蒲柏研究的第一本专著,也是对其早期研究的一次总结。该书分六章探讨了蒲柏的六篇代表作——《温沙森林》《论批评》《夺发记》(The Rape of the Lock)《人论》《道德论》《群愚史诗》。在绪论中马弦指出,其专著“主要借助伦理学的基本概念和理论来阐释文学现象”[20]18,揭示蒲柏创作不同时期的思想变化。除文学伦理学批评外,作者还结合其他的批评方法,如精神分析法、新批评、社会历史批评、女性主义批评等,对蒲柏的诗歌的道德内涵进行阐释。陈礼珍评价《蒲柏诗歌研究》“以厚重大气的风格为国内蒲柏学术研究注入新的动力,具有开拓性的意义”[21]。刘铮对马弦的《蒲柏诗歌研究》提出了比较中肯的意见,指出该书“厥功匪细”,可惜作者似乎对此前中文世界对蒲柏的译介和研究不大了解[22]。尽管如此,作为国内第一部蒲柏研究的专著,马弦的《蒲柏诗歌研究》无疑是有开创性意义的。尽管马弦的《蒲柏诗歌研究》对前人的译介与研究引用较少,其对文艺理论的熟练运用还是对蒲柏道德主题的阐释增色不少。

21世纪蒲柏诗歌中的女性形象逐渐进入批评家的视野,成为蒲柏研究的一大热点。除上文提及的马弦的论文之外,不少学者也对蒲柏笔下的女性形象进行了解读。苏勇在《徘徊在自我与他者之间的贝琳达》中借助“他者”的概念,指出《秀发遇劫记》中贝琳达身处的两个世界——神化了的自我主宰的世界和他者化了的真实世界,正是这两个世界的存在导致了贝琳达的自我分裂[23]。任晓晋、侯铁军在《两性审美和欲望的焦点;论18世纪英国诗歌中的中国瓷器》中讨论了《秀发遇劫记》中的中国瓷器,结合18世纪中国瓷器在西方引起的消费热潮,指出中国瓷器成为人们新的审美和欲望的焦点;在男性眼中,女性如同精美的中国瓷器一样,“不仅是可供欣赏和把玩的客体,还是可欲的对象”;但是,女性通过索取、观看和消费瓷器等行为强调了自身的主体地位,消解了因“二元对立”而建构的男性话语[24]。杨靖的《〈夺发记〉与蒲柏的厌女症》借女性角色贝琳达的一系列遭遇表达厌女症是一种集体症候,而蒲柏则是厌女症的代表[25]。

21世纪蒲柏诗的汉译也有新的进展。自19世纪末李提摩太与任延旭翻译《天伦诗》以来,蒲柏诗歌全译本屈指可数,许多名篇仅有零星的汉译选段。直到21世纪,蒲柏的名篇才陆续有中文全译本。2007年,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黄杲炘翻译的《秀发遇劫记》。202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李家真的译本《呆厮国志》(Dunciad)。这两部汉译作品为中国读者欣赏蒲柏的经典之作提供了途径。

21世纪诸多理论视角的引入使得蒲柏文学研究呈现出多元繁荣的景象。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蒲柏作品中道德主题的揭示;二是对作品中女性形象的解读。诸理论视角的引入在一定程度上给学者提供了多样的方法论,有助于发掘蒲柏作品中隐含的价值。仅从方法论而言,中国学者拥有完备的理论体系,本可以产生更多高质量的学术论文,结果却并不如人意。21世纪的蒲柏研究论文数量虽然有很大提升,质量却参差不齐。大多数论文只是运用新的理论延续旧话题的探讨,并没有多少创新性。如何将理论与作品合理融合,催生有价值的结论,这是21世纪蒲柏研究值得深思的。当今学者的蒲柏研究集中于其几部代表作,如《秀发遇劫记》《论批评》等。事实上蒲柏的诗札、译作等都有很大的研究空间,如果从这些尚未被发掘的作品出发,或许能获得不同的理解。蒲柏诗作中的中国元素也能为未来的蒲柏研究提供一些启示。葛桂录在《中英文学交流系年》中提及《秀发遇劫记》中的中国元素,如瓷器、茶叶等[26]。结合中国的器物、道德思想和文化等在西方世界的传播的历史语境,蒲柏诗作中的中国元素或许能成为一个有研究价值的方向。中国长达百年的蒲柏译介、研究经历了起起落落,终于在21世纪迸发出顽强的生命活力。从最初零星的译介到现在数种全译本的出现,从单一的印象式批评到多角度的阐释,蒲柏研究取得了长足进步。当前蒲柏的译介与研究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未来一定是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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