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瓦红墙绕槐柏

2024-05-08 13:33李东林
北京纪事 2024年5期
关键词:石经古柏国子监

李东林

在北京内城的东北角方向,藏着一个城市微型氧吧,那就是孔庙国子监博物馆。它东侧的雍和宫终日缭绕着香火,挤满了游客,本来应该是佛门清静地,可是一点儿都不清静。反倒是国子监街里的孔庙国子监博物馆,退了城市的商业气、百姓杂居的烟火气,进了院子,立即会被静谥安详的气氛所笼罩,即便是有成团的游客来来去去,也不会有喧嚣之感。这功劳,大半要归于院子里的古树,它们给景点添了一分古意、三分宁静。

孔庙国子监博物馆,是元明清以来的国学和孔庙建筑群。共有古树150多棵。其中700年以上元代古树就有51棵,200年上下的明代古树40多棵,100年以上的二级古树也有60多棵。说是微型氧吧,真的是不为过的。

徜徉其中的游客或流连于建筑,或沉静于文化历史,如果没有导游讲解的提醒,少有人关注院子里的古树。与别处景点不同,这里的古树有故事。

文庙植树的传统,可以追溯至孔子,子曰:风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他在讲学的院子里即载有古柏。汉、唐以来,文庙内松灵柏古,渐成风景。不过呢,说是松柏,其实是松少柏多。孔庙国子监内所见的古树,即是柏和槐。

孔庙大成殿前的槐柏,由于院子里碑亭较多,阻挡了位置和视线,难见整体格局,不过殿前御路两侧整齐排列的古柏还是很明显的,以这两排古柏的排列位置,审视全局,即可发现,它的树木是按横九、纵九,这样的九九之数安排种植的。

其中最有名的,是在大成殿前西侧一棵柏树,七百岁栖居在大成殿階前,看着一个个走进孔庙的人。它虬曲翻卷的枝条,仿佛在向人们讲述它所看到的一个又一个故事。

这一年是明朝嘉靖年,权相严嵩代表嘉靖皇帝前来祭祀。但他根本不把孔子放在眼里——毕竟连皇帝都在他股掌之间,大摇大摆地就往台阶上走。不料忽然狂风骤起,一根树枝竟然挑飞了他的帽冠,吓得他慌忙捡拾帽冠,低下身子抱头通过。看,连树都知道他的坏。它可不是普通的树,人们给它命名:触奸柏。

在触奸柏西侧,有两棵古柏也是大名鼎鼎,不可错过。

靠西侧的叫罗汉柏。因为树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瘿瘤,形似罗汉头上的肉髻。所以叫这个名字。和人相通,柏树的皮下是输送水分和营养的管道。当树皮受到外力或病菌侵害时,营养就会溢出伤口形成球状保护,也就是树瘤。这棵柏树,在700年间历经风雨沧桑,它把岁月变成了一场禅修,并且让自己有了与众不同的名字。

靠东边的叫将军柏。它一点不被边上的罗汉柏与触奸柏干扰。把自己的身体挺得直直的。笔直的树干盘旋向上,伸展的枝杈就似戴着华丽的头冠,持剑而立,守卫着孔庙的庄严。这是柏与殿的千年之约。

从将军柏往北,跨过小门,往东,经过石经馆,就可以到达国子监的前院了。别以为这条路上看不见树,在古碑林立的乾隆石经馆,其实也藏着“树”。就在石经馆里,沿着甬道走到乾隆石经展区,您需要往东探望到石经后面的石刻,就能看到一面由四块石头拼成的大碑,上面刻画着一株古树——它就是另一棵名树:复苏槐。

乾隆十六年,时逢乾隆母亲慈宁太后六十寿辰之际,国子监的学生发现:本已节断心空,枯死的古槐忽发嫩枝新绿。众人皆认为是吉祥之兆,大学士蒋溥奉命“释奠”孔庙,当即绘图赋诗恭呈圣上。乾隆得知后非常高兴,并提笔咏诗赞其瑞,朝中大臣也纷纷赋诗作画颂扬。时任管理国子监的大臣观保等也不甘落后,上疏请刻“御制古槐诗”碑,立于西讲堂正中以垂永久。今天,这碑已经移到了石经馆里,这棵古槐还在彝伦堂西侧,展枝吐绿。不过,碑刻上蒋溥的绘图与真实的树,区别很大。这一方面是画家的美化,另一方面是在乾隆之后的二百多年里,树继续倾倒所致。所以寻找画和树一致的地方,也是我们游园的乐趣之一。

其他地方的古树,没有名字,但在孔庙国子监,700年的古树有个共同的名字:许衡手植槐(柏)。许衡是国子监第一任领导,也是元代著名的大儒,据说是许多贵族子弟的老师,正是由于他的坚持,元代坚持设立国子监和孔庙,延续中华文明尊孔重礼的传统。人们相信,今天仍然生长的这些古树,一定是许衡当年栽的,借由着这个名字,保留下孔庙国子监的历史。

由复苏槐往南,在辟雍的西北角有一棵树,树干向西偏倾,枝反向东生长。它的名字叫罗锅槐,有一个有趣的传说。据说,因为乾隆皇帝在院子中间建辟雍,所以这棵树变得偏僻碍事,大家都说要伐掉。但负责建造辟雍的刘镛却说他是许衡手植,不应砍伐。

传说辟雍建好后,乾隆皇帝在工程负责人员和百官的陪同下视察验收。走到这棵树前,乾隆打量着这棵树,然后说:诸位爱卿,此树挡路,应该伐去。而且它长得弯腰曲背,甚是不雅,仿佛像个人物呀。说完坏笑着望向刘镛。各位大臣立即明白皇帝说的就是刘罗锅,都偷着乐。刘镛却一脸严肃,对皇上说:“不可伐呀!此树虽貌丑,但内秀。粗壮繁茂,每天听圣人教诲,饱有诗书气。我们都希望跟他一样!”这话表面是说树,其实是说自己,而且捧着皇帝。皇帝心里美,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说:那就不伐,但罗锅失雅,砍去修直。

据说树干背部本来有着斧砍痕迹,由于岁月打磨而消失不见。人们总过树下,总要有人提起这个故事,君臣斗智的幽默中反映了人们对贤臣才子的喜爱。

在国子监与孔庙之间的集贤门东侧,还可以见到一处古树值得我们停下来欣赏,称为“柏上桑”。

孔庙建成于元代,这棵枝杈众多的柏树也有700年的历史了。但在100多年前,他枯萎了,树心渐渐成了空洞,尘土吹了进来。再后来,一只衔着桑葚的小鸟飞到这里,将桑葚掉在了树洞里,在这漆黑的树洞里萌芽、生长,钻出了柏干,死去柏树的腐殖质成为了新桑树的营养,就这样,一百年过去,桑树的枝杈伸向天空,覆盖了柏枝。远远望去就是一棵树,柏的根系牢牢扎进土里,而柏树却代替它立在其上,千年不倒,每年枝叶繁茂地迎接下一个冬夏。

孔庙国子监里的古柏、古槐,是岁月打造的生命传奇。松柏掩映,郁郁葱葱。虽然寒暑交替,但院里遍植的柏树,为这里带来雅趣与生机,哪怕皑皑白雪也掩不住青春的苍翠。由于国子监太学生长期在这里生活学习,所以留下了许多关于古树的歌咏佳句,如:“分排冉冉殿西东,常如张盖护圣官。”“霜实时时垂玉琲,风枝往往鸣笙竽。含贞挺节亭亭竦,俨如冠剑森相拱。”

如果您四五月间来到孔庙国子监,绿色之外,会看到另一番生气盎然的新时代景色。孔庙院子里,紫藤花开,挂满树间。屈曲蜿蜒的枝干,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的壮美,紫穗披垂摇曳,宛若璎珞的柔美。原来,孔庙里的古柏因为年代久远,部分古树死了,应该伐去重栽,但重栽的树太细,与众多粗壮古树形成反差,会显得非常别扭。上世纪50年代,运用中山公园成功的经验,孔庙国子监保留下死去的树干,旁栽紫藤,让枝叶绕树而生,让古树又生新绿。不禁让人想起乾隆皇帝的诗:“紫藤花发浅复深,满院清和一树阴。尽饶袅袅嫏嬛态,安识堂堂松柏心。”

大成门北侧靠西的紫藤抱柏,是迎门绿景,春夏之际,紫藤花开,如美女钗簪满头,红墙黄瓦映衫下,更加妖娆。但你仔细看,会发现它实际上是三棵树,柏、藤之间还有一株柿树,这应该是曾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拯救古树的一种尝试吧,不过时间一久,没有人记得当初谁人手栽,我尝试着问工作人员,也是语焉不详。这也是岁月恩赐,让我们在古物间徘徊时,增加些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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