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
走进八月,要开始打月饼了。把软高粱穗子削掉,把甜甜的高粱秸铡成小段儿,用大锅煮,把煮过高粱秸的水在大火上熬。熬成黏黏的、甜腻腻的糊状,那是“饧”。“饧”是自己熬的,核桃、红枣是从自己树上打下来的,芝麻、瓜子是自己地里种的。打月饼所有的原料几乎都是自己生产的。
小镇上打月饼的总领是五爷。五爷邀请小镇的师傅们来他院子里,把秸饼、红枣、核桃、花生等原料捣碎,连同青红丝、饧、冰糖,掺和到蒸熟的白面里,用麻油搓成酥酥的月饼馅儿。
在做月饼的同时,也要做好月饼皮儿。把面、饧与麻油掺和到一起,在大案子上揉搓摔打。特别重要的一个动作是“提”。把面提起来,猛猛地摔下去;再提起来,再猛猛地摔下去。如此反复,直到把“饧和面”提溜到如胶如漆,如瓷如玉。那个“提”的功夫是做月饼的重要程序,名叫“提糖”。所以在我們小镇上,月饼就另有了一个很乡愁的名字:“提糖。”
“提糖”馅做好后,抟成青核桃大小的馅团,用做好的月饼皮包起来,放到梨木雕花的模子里,拿木槌用力往模子里打。只有用力打出来的提糖才会没有瑕疵,才会有清晰的花纹和文字。这就叫“打提糖”。
提糖是用力打到模子里去了,怎么脱出来呢?把梨木雕花模子的四个平角放在大案子上依序轮番磕。砰!砰!砰!……远远听着,犹如长安捣衣声。一直磕到如婴孩一般柔软娇嫩的月饼脱模而出。周遭是清晰的瓦楞,中间端端的四个字:“中秋月饼。”两旁两朵牡丹,寓意花好月圆,象征荣华富贵。
烤提糖在院子中间的廊厦底下,只有果木烤出来的提糖才是正经味儿。鏊子在下边烤,盖子在上边熏。一烤一熏,上下夹攻。熏烤出来的提糖不变色,不变形,模样端雅,品相娴静,莹如蜜蜡,玉色含章。
小镇上有两种月饼,一种是五爷院子里打的,上边尽管有“中秋月饼”四个字,但我们却习惯叫“提糖”;另一种是各家母亲蒸的,没有别名,单叫“月饼”。
母亲蒸的月饼一个五层,每层原料各异,味道不同。月饼并不一样大,最大的如初升明月,一个比一个小,最小的像寿桃,蒸熟之后的月饼一套五个,摆起来像一座小小的白塔。母亲蒸的月饼,既可以品尝,也可以欣赏,还可以当饭吃。如果把提糖比作一章赋,母亲蒸的月饼就是一首诗。要讲风味,母亲蒸的月饼才是我的家乡地地道道的中秋风味。
母亲会把月饼切成一角儿一角儿,送给左右邻家。其实我们并不叫送,用一个“送”字,没有意思,不近人情。我们叫“花”,给左邻右舍“花月饼”,文雅,悦耳。
一家“月饼”几家尝,几家“月饼”一家尝。咬上一口月饼,把中秋的欣悦和明月播洒在人世间的光华,一起咽到肚子里。一角月饼,殷殷多情,浓到千年万古化不开。
(选自《光明日报》,有改动)
读美文·话写作
作者满怀深情地回忆了家乡中秋节时有关月饼的习俗,打月饼,送“提糖”,“花”月饼,作者依次写来,体现了共度中秋、共品乡愁的主旨。文章语言清新自然,富有诗意,如“一直磕到如婴孩一般柔软娇嫩的月饼脱模而出”一句运用比喻的修辞手法,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月饼精致、可爱的形态,充分流露出作者对月饼的喜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