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客厅

2024-05-07 01:05杨殳
世界博览 2024年8期
关键词:何勇钟鼓楼犯规

杨殳

二十年前念中学时,盗版磁带里听到何勇的《钟鼓楼》,对作为一座城市的北京有了最初的想象。在此之前,北京只是首都,新闻里的“符号景观”。何勇的歌里却有二环路里的三长两短,小饭馆里辛勤的外地老乡,“他们的脸色,和我一样”。于是,想象里有了这座城的人间烟火之相。之后到北京生活,走进了“二环路里边”,见到了钟鼓楼,想象没有了,只是觉得自己像个游客。这一游便是二十年。

再次想起《钟鼓楼》时,忽然觉得北京于我,更准确地感受是另一句唱词:“倒影中的月亮,在和路灯谈判”,无论是二环里,还是六环外,不管作为“景观”还是“人间”,北京的常量都是“变”。保守与激进、大都会与旧烟火、秩序俨然与生活悠然,截然不同的风格与体验相互接续、堆叠、交织,乃至挤压抢夺。这种变,发生在我身上,是不停地搬家,住的地方搬,工作的地方搬,与人合租,独自蜗居,东南西北,空中地下,窄巷宽街,都住过——不同的房间形态,是北京在我身上留下的驳杂斑斓的印痕。但一切终究是水中月,灯下影。因为无论何时,我始终未曾摆脱淹留客地之异乡人的口是心非,常说终究要走,却从未付诸行动,留不下,也回不去。这是一代人的共同经验。

在北京,我从没买过一件正经家具,最多買一把椅子,随用随弃。多年前的一天,走在胡同里,忽然看见路口躺着一把完好无损的椅子,不禁激动,“这椅子我看着正合适,能不能拿回去用?”走近看,镂空的椅子靠背上拴一把乌黑链锁,锁在地上不知如何打成的暗桩上——私人物品。我满怀遗憾地拍一张照片留念。之后便形成所谓“频率错觉”,惊讶地发现城市各个角落,街口、深巷、林子里、小区里,处处都有“错位”摆放的椅子、凳子,甚至沙发、茶几。有些是上锁的私家专座,有些是可移动的共用物品,更有桌椅俱全,甚至墙上挂着钟,于狭路之中生搭出一间客厅。有时在深夜,遇到这么一群错落有致的椅子,会猜想是否有一场街头爵士演出刚刚散场。既古怪,也自然,既热闹,又孤独,既可乐,又可怜,是规训之下的旁逸斜出,因此我觉得有趣,有温度,甚至美。

长椅、餐椅、沙发、工学椅,还有自制的座位,参差百态的“流浪客厅”,显然又有其共性:即“临时”。临时,意味着刚刚才形成,随时可结束,是变化时代的存在形态。摆在街头就像一种犯规行为,可在公共空间愈加匮乏的城市里,又如何能遵从内心而不犯规呢。城市本是一个活体,哪能真的按电脑特效规划图上设计的来?正如在不合理的规划道路之外,人总是会踩出新路来。

我想起小时候的乡村、小镇生活,那是“街坊年代”,各家端出菜饭在巷口或麦场聚餐喷空——就像刘心武小说《钟鼓楼》里写的八十年代北京生活。那时和现在的不同,不只是居住空间的演化,更是心理、情感模式上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这不仅仅是时间维度的怀旧情绪那么简单,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感觉在其中。也许对于这种难言之隐,“流浪客厅”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喻体。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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