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合惯例”: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的类型杂糅

2024-05-07 23:12
关键词:弗兰肯科幻片斯坦

章 雄

(上海理工大学 出版印刷与艺术设计学院,上海 200093;华东师范大学 传播学院,上海 200241)

美国著名电影理论家大卫·波德维尔、克里斯汀·汤普森等人认为:“到了21世纪初期,科幻和恐怖片的混合类型成为惯例”。[1]382实际上回顾好莱坞科幻片的发展史,我们会发现,科幻片和恐怖片的“混合惯例”一直存在,并没有受到时间的限制。无论是电影混沌不分的类型前史阶段,还是类型电影逐渐成熟的创建阶段,抑或者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双轨前进阶段,科幻片在其发展定型过程中,始终离不开大量能够激发人们恐惧情绪的具体元素(诸如人、事、物、音乐音响等等)。众多理论研究者都注意到了这种现象,加拿大科幻文学理论家达科·苏恩文认为:“大多数科幻电影其实是恐怖片”,[2]美国电影理论家约翰·贝尔顿说:“科幻电影和恐怖电影这两种类型经常会交织在一起”,[3]247中国电影学者张东林认为:“科幻片在其定型过程中与恐怖片结下……不解之缘”。本文在阐明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发展概况的基础上,分析二者类型杂糅的本质、特征与原因。

一、类型前史: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滥觞

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拍摄制作了世界上最早具有科幻色彩的电影短片《机器肉店》,[5]10-11但他们并没有制作过具有恐怖色彩的电影。世界上最早的恐怖片可能是法国人乔治·梅里爱1897年拍摄制作的《魔鬼的庄园》,之后他也制作了一些具有科幻色彩的短片,如,1897年的《美国外科医生》和《伦琴的光线》。因此,科幻片与恐怖片在发展的时间线上拥有大致相同的节点。不过早期科幻片与恐怖片是两条平行的直线,并没有交集,科幻电影对科学的表现还是比较乐观的。比如,梅里爱1902年拍摄的《月球旅行记》和1907年拍摄的《海底两万里》都表现了不少跟科学技术相关的内容,但看不到恐怖元素的丝毫身影。

这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行状况未能持续多久,1910年,美国导演J.塞尔·道利(J.Searle Dawley)根据同名小说《弗兰肯斯坦》——它是世界首部科幻小说,由英国著名小说家玛丽·雪莱1818年创作,又名《科学怪人》,它为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提供了人物角色、故事情节、思想内涵等方面的参考原点——改编的默片版《弗兰肯斯坦》就率先打破了这一状况。他将“科幻小说之母”英国作家玛丽·雪莱笔下的“科学怪人”形象首次搬上银幕,表现了身为科学家的主人公弗兰肯斯坦遭到自己创造的生命的反噬,电影中“科学怪人”本身以及他的失控都是令人恐惧的内容。这部十几分钟的科幻短片首次赋予科学技术充满危险、邪恶的恐怖意味,成为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惯例”的开端,也奠定了科幻恐惧的基础——关于科学技术的恐惧成为科幻片经久不衰的主题,传递出科技批判的思想。这种情况的出现与人们对科学看法的转变紧密相关,“当现代人发现科学和知识的普遍有效性和目的性只是一种妄念,因果律并不能到达事物的至深本质,科学乐观主义便走到了尽头,反传统的人文主义哲学思潮应运而生。”[6]从此科幻片对恐怖元素的使用离不开科学技术的支撑,疯狂科学家、禁忌实验、科技失控、人造生命等主题为后世科幻片营造恐怖氛围提供了良好开端。

时至今日,“弗兰肯斯坦”已经成为科幻艺术异常重要的恐怖母题,而默片版本的诞生更是直接填补了科幻恐惧在电影领域的空白,开启了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惯例”的先河。《弗兰肯斯坦》对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交叉混合的重要性,某种程度上是我们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我们甚至可以套用马克思的话:“一个幽灵,一个弗兰肯斯坦的幽灵,在好莱坞游荡。”西夏就认为玛丽·雪莱最重要的“遗产”在于无论多少年过去,“弗兰肯斯坦的幽灵依然还会在那些无人知晓的黑暗街头徘徊。”[7]好莱坞科幻片对恐怖元素的运用都是在此基础上演化而来,对后世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具有重要影响。在法国导演阿贝尔·冈斯1914年拍摄的《蒂贝博士的疯癫》和德国导演弗里茨·朗1925—1926年制作的科幻巨制《大都会》中,都能找到“弗兰肯斯坦”的身影。两部科幻片中的科学家都是具有危害性的“科学狂人”,最终结局也都是被自身的发明创造所毁灭,蒂贝博士发疯,而路特旺则坠楼身亡。这就如同布莱恩·斯塔布莱福特认为“弗兰肯斯坦模式总是讲述一件难以驾驭的不幸人工产物带来制作者的毁灭”。[8]

这一时期,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力。因为此时科幻片的未来并不是很明朗,其类型特征也没有相对固定下来。甚至在1926年之前,压根就没有“科幻片”这个概念。科幻片虽然在法国诞生,但这一称呼却是美国人发明的。1926年,卢森堡裔美国人雨果·根斯巴克创办了世界上第一本专业科幻小说杂志《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他在杂志的第一期上将儒勒·凡尔纳、乔治·威尔斯和爱伦·坡等人的相关小说命名为“科学故事”(“Scientifiction”),1929年改称“科学幻想”:(“Science Fiction”,缩写为“SF”),最初指的“是迷人的浪漫故事和科学事实以及预言幻想”的相互结合。[8]16,88从此以后,关于“科学幻想”的艺术作品就有了正式称呼。而“科幻片”就是后人追溯的称呼,是人们根据“科学幻想”的小说分类赋予某些电影统一的类型归属。但“科学幻想”这个词何时进入电影界目前无法考证,关于科幻恐怖混合影响力的爆发,还有待科幻片类型创建的进一步推动。也正是在这种创建和推动的过程中,二者混合的本质逐渐明晰起来。

二、类型创建:科幻片和恐怖片混合的本质

当电影刚刚诞生的时候,欧洲人并没有明确的分类观念,无论是纪录片、动画片、剧情片等电影类型,还是科幻片、恐怖片、喜剧片等类型电影。而美国人则咬定市场需求,将大众的观影口味放在首要地位,通过模式化和重复化的流畅叙事吸引观众,从而在一战后完善了以喜剧片、西部片、音乐歌舞片等为标志的类型电影体系。从此以后,“世界电影史的大部分都将围绕各个民族工业与好莱坞主宰地位的竞争而展开。”[9]76这背后是美国人专注于电影商业价值的开发,创建生命力强大的类型电影体系,而非欧洲人那样醉心于赋予电影崇高的艺术地位。正是这一体系的创建,为好莱坞电影工业的不断发展乃至称霸世界奠定了坚实的实践和物质基础。从1930年代开始,好莱坞在这场人为建构的类型狂潮中,将科幻片推向全世界,并在《弗兰肯斯坦》的基础上继续探索科幻片与恐怖片之间的交叉与混合。

(一)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成长时代

当历史的车轮进入20世纪30年代,全世界都在经济危机的破坏下瑟瑟发动,美国人更是在“大萧条”的泥沼中艰难自救,但这种情形对科幻片和恐怖片的混合却并不是坏事。好莱坞电影公司为了吸引大众走进电影院,发明了“双片连映”制度:“花一部电影的钱看两部电影”,一部是制作精良的“A级片”,另一部是制作粗糙的低成本“B级片”。[10]这种“双片联映”制度为科幻片和恐怖片的混合提供了极大便利,因为B级片以大量的恐怖片为主,而科幻片就是披着恐怖片的类型外衣发展起来,是在与恐怖片的交叉混合中被后人追认的。二者的混合可以对应经济危机中大众不知道明天将会如何的恐慌心理和焦虑情绪。[11]21“在社会—经济处于危机,个人又不能应对社会的现实时,”电影中的恐怖内容可以“帮助人们理解那些令人不悦的境况或不可理喻的事件。”[12]科幻恐惧的影响力逐渐扩大,这一时期遂成为科幻片和恐怖片混合的成长时期。美国人对二者混合的探索主要集中在好莱坞,故这种成长主要体现在好莱坞电影质量的提高上。

好莱坞电影人在弗兰肯斯坦的基础上,继续深挖科幻片与恐怖片的交叉,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詹姆斯·威尔导演的两部弗兰肯斯坦电影——1931年的《弗兰肯斯坦》和1935年的续集《弗兰肯斯坦的新娘》。1931年的《弗兰肯斯坦》是所有相关电影中最经典的版本,卡罗尔·玛格丽特·戴维森和玛丽·穆维-罗伯茨就说“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改编电影(指根据小说《弗兰肯斯坦》改编——笔者注)是詹姆斯·威尔在1931年为环球影业拍摄的名为《弗兰肯斯坦》的经典预售电影”,[13]影片讲述了科学家创造的生命失去控制而危害人类的故事。它是美国人在探索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过程中拍摄的第一部科幻长片,在票房回报上远超默片版本。这才有了环球影业公司继续投资制作1935年的续集《弗兰肯斯坦的新娘》,该片讲述弗兰肯斯坦博士被人威胁不得已给科学怪人制造配偶,但造出来的怪物新娘却又引发大规模破坏的故事。得益于电影技术的发展,两部影片都有大量吸引观众的科学实验奇观,也更为完善的表现了科技失控带来的恐怖后果,从而在票房和口碑上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它们在借助恐怖氛围引发受众对科学探索和实践的反思上,比1910年版本做得更好。之后的《化身博士》(1931)、《隐身人》(1933)、《致命射线》(1933)等科幻片都讲述了科学实验的成果失控之后产生致命威胁的恐怖故事,延续着“弗兰肯斯坦”的故事主题和叙事模式。

即使以今天的眼光来看,20世纪30年代的上述科幻片也拥有非常强烈的恐怖感。罗伯特·考尔克就将1931年版的《弗兰肯斯坦》放在恐怖片的框架下,他认为科幻电影的类型惯例中植入了很多其他元素,其中就产生了一种复杂的类型混合物:科幻与恐怖片。[14]我国也有人说“三十年代的美国科幻片……是拥有某些科幻元素的恐怖片、悬念片或者怪兽片。”[5]25这主要是因为大批德国表现主义电影艺术家受到好莱坞的重视,表现主义的制作方式对好莱坞恐怖电影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加上类型电影体制的成熟使得好莱坞拥有了尝试其他类型片的资本和意愿,以环球影业为代表的好莱坞电影公司通过夸张偏执的表现主义手法营造恐怖氛围,从而表达人们对科学技术的不信任感和焦虑感。由此,20世纪30年代的经典恐怖片才可以被追溯成科幻片。

整体而言,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科幻片在好莱坞的类型电影生产中并不占据显赫位置,尤其1940年代受二战影响,好莱坞科幻片基本没有多大发展。据统计,“1930—1950年之间只生产了不到12部科幻故事影片”。[3]263因此,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并没有爆发出我们想象中的强大力量。只不过世界其他国家也没有创作出有影响力的科幻佳作,反而是为数不多的几部混合式好莱坞科幻片开始拥有全球影响力,像詹姆斯·威尔导演的《弗兰肯斯坦》(1931)就在全球多地发行,收获不菲的票房。这一时期成为好莱坞科幻片走向全球的开始,也是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成长时代。

(二)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繁荣时代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之间的交叉混合开始进入繁荣时代,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科幻片与恐怖片的交叉混合突破“弗兰肯斯坦模式”,呈现出更加丰富多彩的表现主题。好莱坞制作了一大批使用恐怖元素的科幻片,以外星人降临地球、星际探索、科技副作用等题材为主。比如《火星侵略者》(1953)、《孤岛世界》(1955)等科幻片中关于外星生物的恐惧,《禁忌星球》(1956)中的异域危险,《深水怪兽》(1953)和《巨蚁!》(1954)中的核恐惧与变异恐惧,《变蝇人》(1958)中的恐怖科学灾难等等。这些科幻片主要是1950年代拍摄,1960年代的科幻片数量较少。但它们在表现与恐怖片的交叉混合时,已经不再只是单纯使用科技失控的“弗兰肯斯坦模式”,丰富多彩的其他内容同样可以用来营造恐怖氛围,从而引发人们对科技发展的焦虑。

二是出现了一些擅长营造科幻恐怖氛围的知名导演,比如杰克·阿诺德,喜好借助特技来营造恐怖氛围。他的《来自宇宙的危险》(1953)、《塔兰图拉毒蛛》(1955)、《变小的人》(1957)等科幻片都已经成为表现科幻恐惧的经典电影,主要涉及外星人、变异动物和科技副作用等恐怖主题。而库布里克更是科幻史上无法绕开的重量级导演,他的《2001:太空漫游》(1968)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太空科幻巨制。影片深入探讨了人类起源及其与科技的关系,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成为世界科幻片的标杆。这部科幻片在恐怖氛围的营造上也非常经典,比如计算机“哈尔—9000”杀死冬眠中的宇航员时,配合着有节奏的滴答声,将计算机的冷血机械展露无疑,给人以强烈的悬疑和惊悚感。

三是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影响开始向好莱坞科以外的地区延伸。二战后,深受美国影响的西欧、日本等地区和国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制作的科幻片,也开始在恐怖氛围的营造上不遗余力,集中在核能恐惧、外形恐惧和末世恐惧上面。像日本导演本多猪四郎的《哥斯拉》(1954)讲述受到核辐射污染的史前恐龙毁灭东京的恐怖故事、英国导演莱斯利·诺曼的《未知的X》(1956)讲述原子试验唤醒地底团块状怪兽的故事、英国导演沃尔夫·里拉的《罪恶的村庄》(1960)讲述外星后裔造成人类恐慌的故事、法国导演让·吕克·戈达尔的《阿尔法城》(1965)则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被计算机严密监控的未来城市等等。上述科幻片虽然影响力始终无法与好莱坞科幻片相比,但在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史中也能够占有一席之地,不但表现主题多样,服装、化妆、道具和表演等等也能够引起受众的恐惧。

从这一时期开始,科幻片逐渐定型,在观众、制片商、评论者之间得到更广泛的认可,[15]出现了不少带有恐元素的科幻片佳作,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成为科幻片与恐怖片交叉混合的繁荣时代。这种繁荣离不开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好莱坞对青少年观众的争夺。“评论家吉尔伯特·谢尔兹在1950年发现‘真正买票的观众是由更年轻的人所组成的……电影是依赖于10岁到19岁的孩子们而生存的’”,[16]好莱坞因此制作了众多在科技奇观中加入大量恐怖元素的科幻电影,

促进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杂糅。同时这种繁荣也跟当时的冷战对峙局面息息相关,反映了1950年代的社会焦虑和恐慌、两大阵营的矛盾和冲突等社会现实,“许多电影采取了更阴暗的视角,而随着电影的展开,我们也逐渐看到自己对现实的恐惧和不安。”[17]但科幻片依旧没有成为好莱坞的主流类型电影,即使是《2001:太空漫游》这样的标杆也没有实现科幻片地位上的转变,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需要成熟时代的继续推动。

(三)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成熟时代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科幻片逐渐成为好莱坞最卖座的类型电影。像《星球大战》(1977)系列就是美国电影史上最赚钱的系列电影,前后拍摄了11部,并将一直持续下去,已经形成独特的“星战文化”。与此同时,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日趋成熟,如《致命的宇宙病毒》(1971)、《最后一个人》(1971)、《宇宙静悄悄》(1971)、《索拉里斯》(前苏联,1972)、《西部世界》(1973)、《暗淡的星》(1974)、《天上掉下来的人》(英国,1975)、《异形》(1979)等电影就将科技奇观和恐怖元素较为完善的结合起来,从而表达对科技发展未来的焦虑。美国科幻和恐怖电影学院甚至在1972年成立了专门表彰科幻片和恐怖片年度佳作的奖项——土星奖,无疑更是进一步表明科幻片和恐怖片的兴盛已经到了评论界必须正视的地步。某种程度上表彰科幻片和恐怖片佳作的电影奖项是同一个奖项,或可说明二者的混合已经得到了大家的普遍认可。

尤为重要的是,这一阶段还出现了两位非常擅长混合科幻片和恐怖片的导演:约翰·卡朋特和雷德利·斯科特。在处女作《暗淡的星》中,约翰·卡朋特就已经向观众展示了他作为科幻恐怖大师的导演功力,那种遥远太空中的孤寂感、无聊感和绝望感都令观众感到窒息,之后的《怪形》(1982)、《极度空间》(1988)、《火星幽灵》(2001)也都是科幻恐怖的经典之作。而雷德利·斯科特的《异形》更是获得了超高口碑,并发展成一个完整的系列。这部电影既有残忍嗜杀的外星生物,也有冷血无情的机器人,更有幽闭恐慌的太空飞船,还有漠视人命的公司高层,从而成为表现科幻恐惧的殿堂级作品,标志着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进入成熟阶段。它的影响甚至上升到开启“科幻电影史新纪元”的高度,“利用极端环境,深刻展示人性”,成为科幻恐惧发展的“里程碑”。[18]

从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这长达50年的时间里,科幻片作为类型电影的自身特征逐渐确立,通常都会呈现大量的科技奇观,背后反映了人们对科技发展未来的生存焦虑。这一时期,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是在“弗兰肯斯坦模式”的基础上寻求突破,扩展科技奇观对叙事的推动,更加丰富多彩的表现人们对生存现状的恐惧心理和焦虑情绪。人们对科学技术始终抱着一种矛盾的复杂态度,既认同科学技术推动生活便利的积极作用,又对科学技术的负面影响充满警惕和怀疑,并且这种警惕和怀疑在科幻片中还占据主导地位。因此,二者的混合本质上是在讲述人类对科学技术影响自身存在的焦虑问题。

三、双轨制发展:大制作与小成本的互补

从1980年代开始,好莱坞以大手笔制作的科幻片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一骑绝尘,诸如《银翼杀手》(1982)、《星际迷航4》(1986)、《回到未来2》(1989)等电影的制作成本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经超过了2000万美元。但“电影文化中一直存在着一种类似于协同作用的关系,从早期电影与杂耍表演的联系,一直到后来它与舞台剧、通俗小说、短篇故事、广播和电视的关系”,[19]大制作与小成本的良性互动是电影业健康发展的必由之路。科幻片也不例外,并不是所有科幻片都是大手笔制作,甚至“许多科幻大片的前身都是小成本科幻片”。[5]106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科幻片就处于大制作与小成本协同互补的双轨制发展中。其中小成本科幻片的恐怖氛围更直接、更浓厚,比如约翰·卡朋特的《怪形》(1982),就是关于外星人入侵的小成本科幻恐怖片。

实际上整个80年代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主要表现的首先就是这种非人类角色的入侵所带来的恐怖气氛,像《终结者》(1985)、《铁血战士》(1987)、《深渊》(1989)等小成本佳作都是如此。来自未来的机器人、外太空的殖民战士、海洋深处的沉睡怪物等入侵者,都是在科技奇观主导的冒险故事中借助恐怖元素唤起人们对未来生存的焦虑。此外,讲述科学失控导致恐怖后果的低成本科幻片依旧是80年代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表现重点,如《变蝇人1》(1986)和续集《变蝇人2》(1989)在恐怖气氛的营造上都比较到位。同一时期中国也制作了不少科幻片与恐怖片混合的作品,如《珊瑚岛上的死光》(1980)、《合成人》(1988)、《凶宅美人头》(1989)等。虽然受限于电影工业整体实力的弱小,这些国产电影的影响非常微弱,但它们的科幻色彩和恐怖氛围却比较浓厚,表现了科学灾难所导致的恐怖故事。

随着制作技术的不断进步,无论大制作,还是小成本,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都表现的更加逼真。比如大制作科幻片方面,《终结者2》(1990)就在前作基础上继续表现机器人追杀人类的恐怖故事;《侏罗纪公园》中的庞大恐龙可以直接激发观众的紧张情绪和害怕心理;《黑客帝国》对世界真实的探讨以及人类成为电脑母体世界能量来源的设定都有一种令人细思极恐的忧虑,它们对人类“生存焦虑”的表达都发人深省。而小成本科幻片同样营造了众多恐怖画面,比如《异种》(1995)中全新人种强烈的繁殖欲望和恐怖体型、《异次元杀阵》(1997)中密闭怪诞的高科技立方体空间、《感官游戏》(1999)中危机重重的虚拟世界等等都令人恐慌,表明了人类对科学技术及其关联物的深深恐惧和担忧。

新世纪以来,大制作的超级英雄电影占据科幻银幕的主要空间,如《蜘蛛侠》(2002)、《钢铁侠》(2008)、《复仇者联盟》(2012)、《正义联盟》(2017)等等。它们没有多少恐怖元素可言,也就谈不上恐惧后的有所思考。而小成本科幻片在与恐怖片的交叉混合上依旧可圈可点,为我们贡献了不少佳作。比如《生化危机》(2002)、《惊变28周》(2007)、《人兽杂交》(2009)、《普罗米修斯》(2012)、《湮灭》(2018)等科幻片,无理论是在画面布景、角色设计、演员表演等制作方面,还是在科技失控、病毒肆虐、人造怪物、外星探险和入侵等故事主题方面,都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意味。

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科幻片在大制作与小成本的互动中不断向前发展,其与恐怖片的混合也在电影行业的蓬勃发展中延续着“弗兰肯斯坦”的故事模式。诸如核污染、机器人、克隆人、器官移植、基因编辑、生化危机、跨物种杂交等主题给人类造成的恐惧感,无不来源于科学技术失控带来的毁灭性后果,这些实际上都可以算作是弗兰肯斯坦式模式的延续与扩展。但这种模式在新世纪超级英雄式的商业大片浪潮中有逐渐孱弱的趋势。

综上所述,在10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惯例”是一直存在的,也就是说恐怖元素的身影不是21世纪才出现的。科幻片中令人感到恐惧的元素围绕着科学技术及其关联物发挥作用,它与恐怖片杂糅混合的结合点在于科学技术对人类生存的影响上。在这种混合模式中,科幻片通过大量的科技奇观表现科学灾难中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相互关系,探讨关于人类生存的焦虑、矛盾与极限。这样既能够营造恐怖氛围,也能够警醒人们需要注意科学技术的发展、应用等诸多问题。

四、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杂糅现象的多种影响因素

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的混合杂糅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客观事实,大量恐怖元素在科幻片中“横冲直撞”也是一个可以明确体验到的发展现状,恐怖元素的运用及其阐释已经成为考察科幻片影像生产、内容传播以及观众接受等方面的重要维度。

首先,艺术交流是直接原因。科幻片作为一种类型电影,它的发展从一开始就离不开文学作品的滋养,大量科幻片改编自科幻小说,甚至可以说科幻片就是科幻文学的一种衍生品。恐怖元素的出现离不开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中创造生命的主题设定,1910年的默片更是将“非人”角色的科幻恐惧直接具象化在银幕上。在今天,“弗兰肯斯坦”已经可以特指“通过科学创造,又反叛其创造者的事物”,[20]以至于我们看到科学技术就会情不自禁产生失控的担忧,这是科幻恐惧从科幻小说中汲取素材的最明显结果。此外,恐怖元素的出现还离不开德国表现主义的影响。表现主义起源于20世纪初西欧的绘画领域,注重通过夸张扭曲的风格传递人物内心的恐惧,之后扩展到电影领域,波德维尔等人就认为“愤怒式的表演风格、浓妆和扭曲的场景”是德国表现主义电影营造恐怖氛围的的经典手法。[1]389而保罗·莱尼、茂瑙、刘别谦等德国表现主义电影导演在1920年代纷纷前往好莱坞,“表现主义风格的影响出现在1920年代末期和1930年代环球公司的恐怖片中”。[9]152早期科幻片通过怪异变形的化妆、表演和光影构图来营造科幻片的恐怖氛围,从而被归入环球公司拍摄的恐怖片中。电影与小说、绘画之间的交流,是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交叉混合的直接诱因。

其次,社会隐忧的表达需要是根本原因。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科学技术的负面作用越来越明显,人们对科技的不安逐渐强烈。而科幻片的核心是表达人类的“生存焦虑”,这种焦虑的根本指向是科学技术对人类生活的影响。[21]科幻片可以借助恐怖元素来更好地表达“对技术滥用的深切担忧”,从而“成为一个了解思想的窗口”,[22]让受众对科学技术的发展产生恐惧心理,诸如如人造人的伦理问题、机器人的反噬问题、变异怪兽的破坏等内容都使得科学创造美好生活的简单幻想被打破,从而表现关于科技发展人类未来的生存忧虑。与此同时,“生存焦虑”也指向跟科学技术紧密相关的现实危机,大量科幻片通过恐怖元素表现了冷战思维、核战争阴影、独裁暴政、隐私监控、环境污染等现实内容。黑尔曼就说“当时和今天,科幻电影都是社会、政治和经济局势危机的地震仪。”[12]5艾丹·鲍尔也说“科幻电影具有独特的地位,可以揭示、批判和提供现代欧洲所遵循的道路的替代品。”[23]这种现实生活中的危机在科学技术的加持下,对人类造成的毁灭性后果会更加到恐怖。好莱坞科幻片是有意识的运用恐怖元素来表达这种现实危机,也就愈发增强了人们内心深处对未来生活的焦虑感。从这个角度来说,社会隐忧的表达是好莱坞科幻片与恐怖片能够混合的根本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二者混合的电影依旧属于科幻片的讨论范畴。

最后,观众的观影口味是关键原因。科幻片始终是类型化的商业电影,观众的观影口味对科幻片的发展至关重要。恐怖元素本身就是能够被充分消费的内容,能够满足观众的观影口味,“今天我们发现人类早期的恐惧简直就是娱乐消遣的源泉”。[24]科幻片通过恐怖元素所表现的科学灾难,都影响了人类的生活和人性本身,恐怖元素的使用可以完美契合科幻片的商业属性。这种操作实际上是通过对类型的不断创新,从而满足受众处于变化中的观影需求,深受消费主义的影响,最终也收获了不错的商业效果。“好莱坞最低迷的日子里,似乎恐怖是必不可少的票房灵药。几年时间,几乎所有赚回成本的影片,包括灾难片、科幻片,都动用了恐怖片的形式元素。”[25]正是观众有需求,才可以让恐怖元素在科幻片中反复出现,科幻片与恐怖片的交叉混合才可以一直长盛不衰。

总之,恐怖元素的出现既顺应了科幻片与其他艺术形式之间的交流,也考虑到了观众的心理期待和观影需求,更照顾了自身的类型规律。因此,我们才会说科幻片与恐怖片之间的杂糅混合,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只是二者之间的混合虽然常见,但不是说所有的科幻片都含有恐怖元素。恐怖元素只是科幻片众多表现元素的其中一种,也有很多科幻片一点恐惧感都没有,它不是科幻片的必备元素。科幻片对科学技术的态度本身就有正面乐观的思考,不少科学灾难的解决都需要人类自身努力结合其他的科学技术才行,此类科幻片不在本文研究范畴之内。只是因为恐惧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情绪,恐怖元素能够非常直观的引起大家的注意。因此,很多研究者和观众都注意到了科幻恐怖这种占据重要地位的现象。而科幻片中恐怖元素的存在原因的确是一个不甚明朗的问题,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所以我们才会对其加以分析和阐释。我们不能将恐怖元素的地位无限拔高,这是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我们对恐怖元素的分析,依然是在科幻片的框架之下进行的。恐怖元素都是和科学技术关联在一起,除此以外的恐怖元素,比如鬼、无理由杀人等恐怖内容也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对科幻恐惧来说,“生存焦虑”的表达更为重要,从而促使受众对科学技术的使用保持警惕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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