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博
热恋中的男女才会有的微妙心理,是读《唐诗三百首》感受到的。
他说,真正的喜欢,是说不出理由的。
恋爱中的女人,总喜欢追着男友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头发、皮肤还是嘴唇?高情商的男人会说,我喜欢你的一切。
这就是对美的整体把握。因为当你说喜欢她的脸,就等于把她的身材排除掉了。他说,这种热恋中的男女才会有的微妙心理,是他读《唐诗三百首》感受到的。
《唐诗三百首》中,有不少描绘爱情的诗句。不知道,在那个荷尔蒙泛滥出身体的年纪,在他暗自爱慕某位窈窕淑女之时,他是借这些诗句装饰了写给她的情书?还是用这些诗句打发掉了内心的寂寞?
借少年维特之口,歌德说:“英俊少年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哪个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真至纯。”
他使出十八般武艺,秋波暗送,她却“多情却似总无情”(杜牧《赠别》);心怀忐忑之际,他读诗自问:“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李商隐《北青萝》)”一边若无其事地唱着:“哦~哦~愿意,愿意,爱你在心口难开”,一边满腔心事地苦恼“机中锦字论长恨,楼上花枝笑独眠”(皇甫冉《春思》);“身无彩凤双飞翼”,多么期望,“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商隐《无题》)!
幸福的時刻到来,她终于答应了他的约会!傍晚时分,他在缀满春花的紫藤架下等啊等。
等来的是一场微雨。
他“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继续等。没想到“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李商隐《无题》),真真“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隐《无题》)!心底一波微澜,且借读诗打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王维《相思》),忽又醒觉“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无题》),“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李白《怨情》)。白居易的《长恨歌》,让一个懵懂少年,部分地完成了他的青春启蒙。他自许“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李颀《陈章甫》)。
面对爱情,虽说“春来遍是桃花水”(王维《桃源行》),却又“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李白《长相思》),不得不面对“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一声叹息,“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李白《春思》)!没想到,上午与她擦肩而过,窥见星眸含笑,唇角上扬。他顿觉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那一刻,恨不得像化蝶的庄周,化身为蜻蜓,“蜻蜓飞上玉搔头”(刘禹锡《春词》)……
他读《唐诗三百首》,是一个字一个字读的,不只是用眼睛看。
因为他读过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一个14岁即将开放花蕊的少妇之名。开头,这样写“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虽非不着一字,音律尽得风流。
他手里那本《唐诗三百首》,出版于改革开放之初,繁体字,绿封皮,影印本。那本书传递给他古雅的安逸感。他说,多年以后,每次翻起这本书,总感觉被它送回到20世纪80年代与它最初相遇的场景。
呵呵,有点像读《百年孤独》啦。当下的情境与80年代的场景,“镜花互照”,他恍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他读书,喜欢看了开头,就看结尾。这本《唐诗三百首》也不例外。开头是初唐的张九龄“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感遇》),收尾是晚唐的杜秋娘“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金缕衣》)。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唐诗三百首》是一本“生命之书”。从开篇读到尾页,他不仅读出了梦回大唐的诗意之旅,还看到:人的一生无非是一朵花从开到谢,人生的价值也无非是与谁赏花、为谁折花。
他说:“据说一只经过训练的狗,能够分辨十万种不同的气味。读《唐诗三百首》时,我想,不妨且做一只有情怀的狗。”
这不禁让人想到,在那遥远的地方,王洛宾唱道:“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情到深处的这份决绝,令人敬畏。据说人在孤独时,与感觉有关的器官会变得十分敏锐。唐代的诗人有一种能力,把这种瞬间而过的感受,敏锐地用文字记录下来。
而他,在读《唐诗三百首》时,不仅体验到这种高度凝练的微妙感受,还深入到情感的褶皱里,品味出艺术生命的细微与丰富。
选自“夜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