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用鬼佬河国荣,魂归“故里”

2024-05-03 03:16陶恺
看世界 2024年5期
关键词:张国荣故里粤语

陶恺

2018年,河国荣举办“31.31Dare to Dream个人音乐会”

1980年代,澳大利亚乡村青年Gregory Charles Rivers高中毕业,考入新南威尔士大学医学系。一个计划中波澜不惊的人生即将开启:选择医学系,和家人们一样成为医生,在南半球岛屿上度过一生。

想象中的安稳被一件不起眼的事打断。Gregory在班上遇到了一些来自中国香港的留学生,通过留学生们的介绍,Gregory接触到了粤语流行音乐,认识了遥远的香港。

旋律里陌生的曼妙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那些难懂的歌词也带着神秘的东方魅力,吸引着他不断学习和探寻。繁若星辰的港乐和歌手里,他最喜欢张国荣。因为英文名叫“Gregory”,发音类似“国荣”,香港朋友便建议他用英文姓氏“Rivers”的中文含义“河”作为姓,“国荣”作为名,取中文名为河国荣。

1988年,河国荣离开澳大利亚,远渡重洋,一路摸爬滚打,最终扎进了正值黄金时代的香港影视圈,从英文到粤语,从准医生到TVB御用演员,香港这座城改写了这个异国青年的命运。

2024年,河国荣已在香港居住近37年。2月2日晚,他被发现在香港西贡区大坳门村一间村屋中烧炭自尽,终年58岁。37年间,河国荣的这条“河”,流淌过一往而深的痴缠,也见证了香港文化的旧日繁华。

年轻时的河国荣

以“国荣”之名

作为普通观众,尤其是在香港电视剧、音乐辉煌时期长大的一代,我们认知里的河国荣是带着强烈符号属性的“特殊演员”—一旦看到他的脸,便知道他饰演的是何种角色,这些角色无外乎警官、高级督察、公司高管、变态杀手,如果是古装剧,那便是国外使节……总之,脱不开早期坊间对“洋人”的刻板印象。

虽然角色“标签”,人物故事也常常是背景板式的存在,但河国荣的演绎还是让这些可有可无的“洋面孔”配角在群星闪耀的港剧中杀出重围,在我们的回忆中占据一席之地。

《鉴证实录》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变态“编织袋杀人犯”;《苗翠花》里,他是从英国来的罗便臣;《7号差馆》里,他是警官鹤健士,是一身正气的“阿sir”……在《鹿鼎记》《冲上云霄》等现象级港剧中,河国荣的身影也从未缺席。

某种程度上,跨越山海、异域追梦的河国荣算是“念念不忘,终有回响”的幸运案例。

这种幸运,似乎在他与香港相识的最初便有所显现。1985年,正在痴迷香港文化、视张国荣为偶像的河国荣,接到了张国荣即将来澳大利亚开演唱会的消息。演出团队需要一名澳大利亚当地人做司机,河国荣通过香港留学生朋友争取到了这个位置。在短暂的相处中,河国荣在开车时播放粤语歌曲,与张国荣一起哼唱,向张国荣请教一些字词的发音。张国荣放假时,两人一起开车去喝咖啡,回程甚至换成张国荣开车,两人兴致盎然地聊天……

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与偶像近距离、长时间相处,更何况是这样一位亲切的、令人时常怀念的偶像。闪着光的人从神坛走到身边,却越发增添了几分亲切的魅力,连同那遥远神秘的香港,也愈发变得触手可及。

2023年4月1日,张国荣的祭日,有媒体采访河国荣,他照例回忆起1985年的澳大利亚,回忆起与张国荣在悉尼和墨尔本往返时欣赏粤语歌的愉悦,回忆起张国荣开车、自己做“客人”的那个午后。

“好开心呀。”彼时,河国荣用流利的、已然听不出任何外地口音的粤语说。

电视剧《7号差馆》里,河国荣饰演警官鹤健士

回程甚至换成张国荣开车,两人兴致盎然地聊天 … …

成也“阿sir”,败也“阿sir”

香港剧评人这样形容河国荣的演艺生涯:缓慢而持续地,进入香港观众的视线。

從张国荣、谭咏麟在澳大利亚演出的“御用司机”,到盛极一时的TVB签下的首位非混血外籍合约艺人,再到成为“御用鬼佬”,河国荣确实走得缓慢而持续。

1988年,河国荣揣着从港剧、港乐中生发的香港想象、从张国荣处感受的无限善意,以及约5000元港币,单枪匹马闯入陌生的世界打拼。

显然,梦想与现实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想象中的圆梦时刻尚未到来,眼前的困窘步步紧逼,河国荣一度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全,只能一边寻找工作机会,一边努力精进粤语。

一次,他在红磡体育场遇到谭咏麟,借着过去在澳大利亚的缘分,谭咏麟邀请他做自己30场演唱会的嘉宾,在中场休息时演唱粤语歌。但在这30场之后,河国荣再一次失业,只能到学校做英文教师度日—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了自己的太太Bonnie,两人在相识8个月后便结了婚。

1989年,河国荣在香港结婚的花絮

一口流利的粤语、在地的生活方式,三十余载,河国荣恐怕比许多港人更“港”。

1988年,TVB发出一则招聘公告,招募能說广东话、有一定演艺基础的外国人。河国荣前去应征,如愿被录用。在流水线般的TVB中,河国荣成了“御用阿sir”,专门饰演香港殖民地时期的高官。虽然戏路受限,薪水微薄,但好歹“路人皆知”,堪堪踏上了星途。

1997年之后,随着香港回归,TVB电视剧中香港政府的高级职位、警局高官不再局限于西方面孔,属于河国荣的那些角色渐渐消失,他再次面临失业的风险。此后的日子,他一边辗转于各式剧作中表演配角,一边面对生活不断降下的难题:投资失败,债台高筑;自己与妻子先后患重病,治疗掏空积蓄;疫情等突发事件影响,工作机会几乎为零……

这些难题,若是做循规蹈矩的准医生Gregory Charles Rivers大抵不会经历。但对香港的爱,似乎麻痹了这些意外和痛苦。2022年,河国荣接受采访时仍然表示,即便回到1980年代,他依然会来港、找机会出道、在异国他乡的命运中挣扎:“可能有蝴蝶效应?我痛苦过辛苦过,曾经投资股票输过钱,这些都是学习的过程。想当初不买这只股票就好了?但命运不是这样的。”

香港地

命运不是这样的。但命运是什么模样,时隔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的河国荣无法再给出别的答案。

鲜为人知的是,“河国荣”不是他唯一用过的中文名。在来港最初,他还使用过“河咏麟”这样的名字来与谭咏麟相称。

除了那条命中注定的“河”,“国荣”“咏麟”,都是借来的名字。这也仿佛是个谶语,在他身份倒错的一生中不断地追问:你是谁?

千里追梦的孤胆、一口流利的粤语、在地的生活方式,三十余载,河国荣恐怕比许多港人更“港”,但那张白人面孔时刻提醒着人们他是异乡人,在“用脸吃饭”的演艺圈,无论这张面孔下的灵魂如何在地,终究只能以他者的身份介入香港,扮演殖民者、来访者、异乡人,直到在主流叙事中逐渐失去这些戏份。

1995年电影《我是一个贼》剧照

顶着“御用阿sir”的名头,或许也无人关心,最初令河国荣动容的,并非TVB,而是港乐,是“广东歌”。远渡重洋,他最想要做的,其实是歌手。

在扮演“鬼佬”多年后,2015年,河国荣转签亚视,在网络平台“毛记电视”制作的音乐节目《劲曲金曲》中,演唱了一首恶搞歌曲《亚视永恒》—这首恶搞歌曲,让他拿到了2016年《毛记电视第一届十大劲曲金曲分奖典礼》的金曲奖。以“国荣”“咏麟”冠名的演艺生涯,获得一份恶搞音乐的肯定,虽然足够出圈,但以如此戏谑的方式介入自己迷恋的港乐,大概终究不是河国荣想要的。

他也曾无限接近自己的梦想。2018年,河国荣举办了自己个人音乐会“河国荣31.31Dare to Dream音乐会”,纪念来港31周年。在精心设计的场馆布置、舞美风格中,他唱《忘情水》《爱的根源》《东方之珠》这些老歌,重回80年代的香港。但时过境迁,歌与人似乎都不再合宜了。

河国荣的自杀离世,舆论大多认为与其失去妻子有关。尽管自2018年音乐会的圆梦时刻之后,河国荣不断陷入健康与财务危机,但与妻子一起,也逐渐还清债务、积极治疗,生活在重新回归正轨。而几个月前,妻子离世,成了压倒河国荣的最后一根稻草。

热爱香港的“鬼佬”、说粤语的白人、想成为歌手的限定戏路演员……或许,在这些纠缠了河国荣一生的身份认同谜题中,妻子是唯一能够确定“我是谁”的那个人:无论他是“鬼佬”还是本地人,无论他说何种语言、做哪种工作,面对妻子,河国荣拥有笃定的丈夫身份,无需辗转流离—而妻子走了,也就带走了关于“我是谁”的一切讨论,加上现实生活的层层困顿,死亡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

在河国荣拿到恶搞音乐奖项的2016年,他曾演唱过一首改编自陈冠希歌曲《香港地》的《真·香港地》,其中有一句是:“愁或喜/生与死/也是香港地”。同年,有记者借这首歌问他“会不会为香港而死?”他的回答是:“未知,老实说。现在说,我是,我肯为香港而死。”

这样看来,“御用老外”远赴梦中的香港,虽没有缘分“生于斯,长于斯”,但如今也算魂归“故里”。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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