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抗日！

庄千慧

1938 年6 月，烽火在即。

攻占上海后的日寇来势汹汹，计划侵犯浙南平阳等地。当时，从金华到瑞安的公路全线掘平，以抵制日军机械化部队进犯。而海上无法拦住日军军舰，政府倡议民众捐献大船，在鳌江口载石沉船，筑起水下“封锁坝”御敌于海外！

敌情，如鳌江水，一浪紧似一浪。

“宋元春砻壳行”的当家人宋上楠，在街坊邻居口中、一阵阵风声中，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该死的日本鬼子呵！”宋上楠先生生性耿介、豪侠仗义，他痛恨日寇的侵略行径，此时，一股同仇敌忾的怒气涌上他的心头。他想到居民惊慌失措，想到自家的砻壳行因战火受到影响，心底揣度并暗下决心：日寇如此嚣张，百姓又在如此惊恐中过日子，如果家乡受到侵占，商行最大、资产最多又有什么意义，既然政府有倡议，商号有大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捐出船只御敌！

一天，几个政府人员来到鳌江“宋元春砻壳行”厅堂，和宋上楠先生商讨捐献船只，建水下“封锁坝”的事情。

人们惯常认为，商人都是唯利是图者，然而，在这国难当头敌寇侵凌乡邦的急难时刻，宋上楠迅即作出决定：“好办法，好办法，统统划去！”

此时，猫在门缝上张望的宋家房亲后生宋锵，一听到宋上楠嘴里下的决定，惊诧得后背冒汗：妈呀，全捐了，商行不开了，全家人和工人们今后日子怎么过？

宋上楠所说的“统统划去”的船只，是指当时时常停泊在家门口不远的鳌江七间坦江面的9 艘和外借用的2 艘三桅大船，共计载重总吨位约300 吨，当时净资产值2 万余银圆。

这些船舶也是“宋元春砻壳行”的财富主体，它包含着宋上楠全部的创业心血。还在大革命年代，宋上楠积极参与党的工作，大革命失败后，他避难南洋，在当地学得海底掏蛎壳烧灰技术，回家逐渐购置船只，利用这十几艘大帆船出海淘蛎壳，运回鳌江港烧成蠣灰出售而维系商号运转和家庭经济。平时，宋先生视船如命，安全意识极强，什么“人怕懒，船怕漏”“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之类的口头禅时常挂在嘴边。多年来，他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靠勤劳苦干积攒了手头这份财富，可谓是全部的家产。“统统划去！”商号何在，家业何存？无怪乎，宋家大大小小和亲友们万般痛心哪。

当政府人员走后，宋家家人来到厅堂，眼泪汪汪地围着宋上楠，有的叫着可惜，有的在感叹以后怎么办，似乎在催逼着宋上楠给个回答。宋上楠神情凝重，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许久，最后，从他的嘴里嘣出了一句坚强的声音：“没有国家，哪有小家？！”

这是一个国力羸弱状态下无奈的抗敌方案啊！

就这样，11 艘大帆船，如在宋上楠先生矢志报国意志驱使下的“决死队队员”，一艘艘开往目的地，载上大石头，在一阵阵“咚咚咚”的凿板声中凿穿船底，自沉于江底，构成一道令日军恐惧生畏的坚固的水底“封锁坝”。

财产打了“水漂漂”，工人们获得加发的工资和路费，在好言抚慰下遣散了，商号歇业。正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回顾宋上楠的生命历程，其为践行公道义行有时又何惜生命，而遑论金钱财富？

早几年，宋上楠就受到进步思想的教育和熏陶。曾有一位志趣相投者有缘与宋上楠相识，他从广州毛泽东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归来，他就是平阳县早期党员张培农。人生的观点，党的主张，革命的理想……两人一经推心置腹地交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宋上楠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

后来宋上楠就积极参加他们的农会组织，一起闹土地革命。

公道正义，往往招致反动顽固势力的嫉恨，大革命失败后在党组织的帮助下，宋上楠匆匆踏上了去新加坡避难的飘零之路。三年南洋生活，当人们看到宋上楠先生姓名之后多了一个“梓芗”的字号时，他生命中正气凛然、勇于担当的个性符号也更加牢固和鲜明了。

一边是为救亡图存纾困解难，一边有人在发国难财。此时，鳌江有奸商将大米、桐油等物资偷运出海，卖给游弋于鳌江口外海舰艇上的日军。人性何以差距乃尔！

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平阳青年抗日救亡团”搞清内情，告知了宋上楠等爱国进步人士。这还了得！抗日救亡思想“冰心玉壶”一般纯洁的宋上楠心底大怒。随即，鳌江杨爷殿、镇公所、县政府等地罢市、示威游行、集会声讨、请愿等抵制浪潮迭起。宋上楠先生被公推为两位请愿代表之一，前往政府部门表达意愿。记录签名时，宋上楠先生大义凛然地挥笔写下“革命人民代表宋梓芗”九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最后，走私桐油的奸商被惩处。

为平息风潮，国民党当局派兵逮捕了宋上楠。然而，正义的行动是任何势力都干扰不了的，地方的舆论和民众情绪激昂，上街游行示威，迫使政府当局只得释放宋上楠。

宋上楠出狱，乘坐河轮抵达鳌江埠头。埠头上挤满了群众，大家放鞭炮隆重迎接“革命人民代表宋梓芗”反奸斗争胜利归来。

此时，宋上楠先生觉得，这场面，是自己一生中的高光时刻……

时光，流水般过去80 多年，人们还记得宋上楠江口沉船阻敌、反奸斗争的故事。平阳县鳌江镇政府特地在鳌江出海口正对当年沉船处的狮子山山腰上，建造了宋上楠抗日纪念园和纪念亭，中央军委原副主席迟浩田上将欣然为纪念亭题写“上楠亭”匾额，以颂扬这种家国情怀。

一个人如果拥有正义的认知，其勇毅之举，便会为世人久久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