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同 段 力 朱敏敏 武凤震
1. 韶关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0;2. 成都医学院,四川 成都 610500;3.山东省枣庄市市中区人民医院,山东 枣庄 277000;4. 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 济南 250000
道教医学是传统中华医学以及传统道教文化的重要组成之一,自古有“岐黄源于道”一说,在历史发展中,涌现出众多道教医学家,如葛洪、孙思邈等人,他们援道入医,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丰富和发展了传统中医理论。道教医学与传统中医学在两千多年里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形成了各自不同而又相似、相融的理论体系。
人体生命规律是认识疾病产生的基础,道教医学对人体生命规律和本质认识与传统中医存在差异,使道教医学形成了不同于传统中医的医学体系,并成为中华传统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精”“气”“神”为人身之三宝,在道教医学中,精气理论有着更深层的意义。精气理论不仅是养生、治病的基础,更是道教修炼、提升生命品质,延长生命时间的基础。历代道教修炼者都十分重视精气的充盈,并留下了诸多充盈人身体精、气、神的具体方法。道教医学体系中更加重视先天元气的作用,对先天元气的认识也更为深入和完整。
道教文化的核心为“道与德”,而诸多性命双修之法也是围绕“道德”展开,比如《德道经》(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据考证更接近原版[1-2]。)古代修身者认为只有尊道贵德才能得到“天地”的滋养,从而获得更多的元气能量。而元气是为身体运行的能量支撑,这一点与中医学认知是一致的,元气在体内是用以维持身体正常生理功能。道教修身者认为元气有先天元气与后天元气组成,其中先天元气是修身证道的基础。
《黄帝内经》载:“正气存内,邪不可干。”[3]先天元气在人身正常生理活动中起到重要作用,是抵御外邪的关键所在。《难经·三十六难》提出:“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4]命门在右肾,产先天元气,是为五脏六腑之本[5]。先天元气是生命活动的根本动力,先天元气消耗过度或充盈不足,则人体元气不足,进一步导致五脏六腑精气化生不足,而产生一系列相关脏腑疾病产生。其中与此最为直接相关是虚损、虚劳疾病,此类疾病在临床之中,难以在短时间之内治愈。中医医家在临床治疗中多以“以后天补先天”为法治疗,即以健脾胃化生后天之气以补充先天之肾气。道教医学中,重视先天元气的化生规律,出现了多种充盈先天元气的方法,包括导引、针灸、静坐、修德等方法,如太极拳、八段锦、陈希夷十二月坐功等。这些方法虽然有些已经被发掘普遍传播开来,但是更多的方法仍然埋没在道藏典籍中,未得到发掘与推广。
道教医学发展了脏腑“神”的理论,成书流传于汉晋时期的《黄庭经》,认为人体内存在着多种“神”,五脏之内皆有“神”。《太清中黄真经》载:“六腑万神恒有常。五脏六腑,百关九节,有神百万,若日常清静修之,即当自见矣。”[6]并以“存思”之法调整“五脏神”的状态,如针对心神,认为:“心典一体五藏(脏)王,动静念之道德行,清洁善气自明光,坐起吾俱共栋梁,昼日曜景暮闭藏,通利华精调阴阳。”[6]即可以通过静坐、存思而调整自身阴阳平衡,从而实现心神宁静。
道教医学中认为五脏皆有“神”为主宰,“神”调控身体脏腑功能,是影响命体健康的重要原因之一。唐朝胡愔结合《黄庭经》与中医脏腑理论著《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一书,并按肺、心、肝、脾、肾、胆之序,撷中医经典及诸家之论,分别列述其解剖位置、生理功能、病理证候、月禁食忌、六气导引等医学理论和养生修炼方法,并绘有与脏腑相对应灵图[7]。人体中的神一旦离开人体,人体将迎来病理变化或者死亡,这一点在《黄帝内经》中论述为:“精坏神去,荣卫不可复也。”[3]
道教医学认为人体是一个“性与命”复合体,所谓性即是神系统、命即是肉体系统。其中“神系统”主导“肉体系统”,神的强弱直接影响身体各脏腑器官的生理功能。机体的精气除了供给机体脏腑器官,也是机体神系统能量的主要来源,一旦神的精气不足,会从神的系统影响至肉体系统,从而导致各种疾病的产生。在此理论影响下,道教形成了各种炼神、养神的摄生方法。如上文载录的“存思”方法,正是通过静心、养气从而达到养神气的目的。
奇经八脉的认识起于《黄帝内经》《难经》,之后医家虽多有论述,并未完整认识到奇经八脉的作用,因奇经八脉在道教修炼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道教医学中对奇经八脉的认识更为全面。相对于传统中医学,道教对奇经八脉的认识多自养生、修炼角度展开。张伯端所著《八脉经》,详细说明了奇经八脉在道教修炼中的重要作用,并被后世医家所借鉴,尤其是被李时珍进行发挥,著成《奇经八脉考》。李时珍充分肯定了奇经八脉的作用,《奇经八脉考》中言:“八脉散在群书者,略而不悉。医不知此,罔探病机;仙不知此,难安炉鼎。”[8]道教医学之所以重视奇经八脉生理功能,是因为奇经八脉作为较为深层次的生理结构,不仅在诊断治疗疾病中有重要作用,在修身过程中也极为重要。如李时珍所言:“医不知此,罔探病机;仙不知此,难安炉鼎。……仙而知乎八脉,则虎龙升降、玄牝幽微之窍妙得矣。”[8]所谓龙虎升降、玄牝幽微指的是体内元气、真阴真阳的交泰、融合过程。李时珍对道教医学研究甚深,言简意赅地揭示了奇经八脉的重要作用,并直言奇经八脉的发现是源自于道教“反观照察”,其在《奇经八脉考》中明确说明:“内景隧道,惟反观者可以照察之。”[8]其所著《奇经八脉》考亦是以道教典籍《八脉经》为蓝本而成。道教奇经八脉理论同出于《黄帝内经》《难经》等经典,但在历史中经过自身修炼体证,对奇经八脉的运行机理、病理以及诊治进行了发展和完善,值得当代学者回归道教经典进行学习挖掘。
奇经八脉基本生理功能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加强十二经络之间的联系;二是调节十二经脉气血;三是与肝、肾、女子胞、脑髓等奇恒之腑有一定的生理关系。除此之外,奇经八脉与体内更深层次中的骨髓脉道也密切相关,奇经八脉在全身经络体系中处于中层脉道,其有着联络深层骨髓脉道与表层十二经络的作用[9]。
奇经八脉功能异常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奇经八脉精气不足;奇经八脉气机逆乱或运行不畅。奇经八脉精气不足,则难以调节十二经气血。如督脉为阳经之海,内蕴先天真水,一旦督脉先天精气不足,则难以由先天精气化生后天精气,从而导致十二经络中精气不足。奇经八脉中气机逆乱、运行不畅主要体现在冲脉气机逆乱,冲脉起于会阴循行在人体中央,道教又称之为“中脉”,一旦冲脉阻滞不通,可致气机停止,气停滞在三焦中某一部位,并循冲脉上冲下陷。临床中“奔豚病”的形成,与冲脉生理性的阻塞密切相关;临床“中气下陷”病理状态亦会沿冲脉下陷。冲脉在机体整体气机升降过程中有重要作用,道教修炼者以“中脉通”作为机体修炼内丹的基础,是体内“龙虎交媾”“真阴真阳融合”的生理基础。三焦通行元气,与冲脉以及五脏气机升降功能,共同完成了机体气机的升降融合。
传统中医中将外感六淫邪气作为致病的主要原因之一,医家称之为外因。外邪致病指的是外感风、寒、暑、湿、燥、火六淫邪气而发病。道教医学中也认识到了邪气对人体正常生理活动的影响,但是道教医学中“邪气”体现的范围更广,其中对邪气的认识既包括了传统中医学对于外感六淫邪气的认识,外还包含着道教独有的并带有宗教性的认知,如“疫鬼”“精灵鬼魅”“三尸九虫”等无形鬼魅邪气致病。
4.1 道教医学“鬼魅邪气”认知 “鬼魅邪气”的观点随着道教文化的传播也深刻影响了传统中医对于某些疾病发生原因的认识。在临床之中运用道教特定的治疗方法可以诊断治疗某些所谓“鬼魅邪气”所导致的疾病,其中具体原因尚不得而知。“鬼魅邪气”致病说是古代特定环境下人们认识水平的展现,是中国古代敬畏天地自然的一种文化体现,对于此方面致病因素,因在漫长历史变迁中,文义难以理解,更难以用现代科学解释,暂时不做进一步研究探讨。
4.2 三尸九虫致病 道教医学认为“三尸九虫”也是导致疾病产生的原因之一,早在晋代葛洪已经认识到了“尸”对人体的影响,提出了“五尸”的说法,并在《肘后备急方》中进行了阐述:“五尸者飞尸、遁尸、风尸、沉尸、尸注也……虽有五尸之名,其例皆相似,而有小异者。飞尸者,……每发刺痛,变作无常也;遁尸者,附骨入肉,攻酱血脉,每发不可得近,见尸丧,闻哀哭便作也……”[10]不同的“尸”会导致不同的疾病症状产生。陶弘景在《肘后备急方·治尸注鬼注方》中详细论述了“尸”可以导致多种疾病的变化,并且这种疾病会传至他人。从其对尸的认识上看,这是一种与传染病相关的疾病,这种说法被后世巢元方、孙思邈等医生所继承,在他们的著作中也有所体现,也逐渐被后世医家所借鉴。
唐朝出现了专门描述“三尸九虫”的著作即《太上除三尸九虫保生经》,详细介绍了三尸九虫的形状和名称,以及除去三尸九虫的详细方法。详细记载了三尸九虫的致病过程,如上尸致病:“上尸彭琚,……令人头重眼昏冷泪,鼻中清涕,耳聋齿落,口见面皱。惑人好车马,慕声色,视恶垢同青虫。穿凿枯人真元,使人形悴,发白寿短。”[11]因三尸九虫在人身体内部会耗散精气、惑人心智,所以在道教修炼中强调要“斩三尸九虫”,清除三尸九虫对人体的影响,道教认为“三尸九虫”为导致疾病产生的重要因素。
现代研究者普遍认为“三尸九虫”是古代道教人士对身体寄生虫的朴素认识,与当今医学中的寄生虫有直接的关系[12]。姬凌辉[13]认为三尸九虫中的“虫”与现代医学中的细菌相类,推断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三尸九虫”是否等同于现代医学的寄生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道教医学理论体系中,存在着对“尸虫”类疾病的诊断、治疗以及预后康复的一整套方法,可以为相应疾病治疗提供新的思路。
5.1 承负理论 道教对“因果”的阐述,可以上溯至《太平经》,在《太平经》中载录了“承负说”,所谓“承负说”为天道有循环,善后有承负[14]。是对春秋战国以来善恶报应理论的系统化阐述。
在“承负理论”中认为一个人的生命中,是受一种“无形之手”进行调控的,调控的标准在于“是否合于道”,即所谓承天心而行,顺应天道自然而为。若果出现不合于“道”或者“天”的行为,会对人生境遇产生负面的影响。其中不仅会对人生际遇会产生影响,而且会导致身体的多灾多难,影响身体健康,甚至会传至于后代子孙。
承负说是古人朴素“天人感应”“善恶有报”思想的直观反映。是古人“敬人事天”的认知,这种认知深深烙印在民族的血脉中,是对自然规律的敬畏与尊崇。《太平经》中认为“天地自然由元气构成,元气的化生受道德的影响,善恶的行为会影响人体元气的变化和自身的福祸寿夭”。[15]《太平经》中体现了完整的“因果报应”理论体系。这是道教最早关于“因果”的论述,在“承负说”理论框架中,疾病的产生也与其有密切的关系。
5.2 因果论疾病 佛教体系中的“因果报应论”也强调“因果”存在的客观性,给后世造成一种假象,道教的“因果”理论是借鉴与佛教“因果报应论”,但是自《太平经》成书年代的考证和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太平经》的成书年代早于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15]。后世金丹派祖师吕纯阳的著作《吕祖说三世因果经》中列举了种种导致疾病的不恰当的行为,道教认为疾病的产生是有其特定的“因果”。
这种疾病随因果轮转的观点,是道教医学理论的特色所在,也是与传统中医最大的不同之处。因果、轮回的观点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以往研究中多避而不谈,熊春锦[16]在著作中将佛、道“因果”理论观点进行了详细地分析,以“自然因果律”重新认识传承千年的道文化精髓。研究道教医学病因理论,应以正确态度认识“因果”观点的实质,将道教文化与医学相结合,从中去伪存真,探寻其中的合理之处,而不应该完全放弃对“因果律”的研究认知。无论是早期的承负说还是道教因果报应论,在实际流传过程中往往与宗教结合在一起,成为宗教教义,但其核心是通过培养人们的敬畏之心,培养人们的道德观,引导人们尊重自然规律,在当今复兴传统文化浪潮中,不应一刀切予以否定,要肯定其存在的积极意义。
道教文化是中华传统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道医文化是以道教文化为根基,在漫长历史长河中形成了自身独特的理论框架体系。其所形成的病因理论与传统中医理论既有相似之处,又有着巨大的不同,但这并不影响道教病因理论所闪现的作用与光芒。在文化的传承中,道教医学中的优秀部分理应得到重视,在实际研究中进一步发掘其中有益内容,丰富中医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