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峰的腔调

2024-04-29 00:00:00周聪
红豆 2024年1期

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我书房”是一处独立的精神空间,一个作家纵横驰骋的精神领地。对于文人而言,书房是进行精神生产的场域,“作我书房”是竹峰作品的诞生地,它对于竹峰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有了写作的独立空间,师法的对象同样重要,《文章癖》是一篇袒露竹峰审美旨趣的短文,对庄子、司马迁、曹子建、柳宗元、苏东坡、王实甫、张宗子、曹雪芹、鲁迅、周作人、废名、汪曾祺等名流的推崇,从先辈的作品中吸取有益的养分,化为己用。竹峰的阅读视野,决定了其文章所能到达的高度。据我所知,竹峰小时候生活在岳西农村,乡土是他的精神原乡,儿时的生活构成了他作品的底色。《亭下》复原了一幅充满古典农耕形态的乡村画卷,稻田、菜地、梧桐树、白云、蝉鸣、牧童、白鹭、浣女、牧童……浓郁的乡村气息扑面而来,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关系中,“我”藏身文字,在经史子集中领略先人的生活经验。《瓜下》与《亭下》风格近似,《瓜下》给读者呈现的是一幅夏夜消暑图,晚饭过后,在瓜下铺张凉席,山风吹来植物的气息,煮茶共话桑麻,大花猫悠闲地打盹。《亭下》与《瓜下》指向了一种闲适的、缓慢的、古典的农耕生活,它们寄寓了一个现代文人回望农耕时代的浪漫怀想,也承载了人们对农业文明的诗意想象。

《小品文》《如此足矣》《文章二十年》《玩弄辞藻》是关于写作经验的分享,可以看作是竹峰对文章之道的探索。具体说来,《小品文》的三分“小得盈盈一握”“品出弦外之音”“文气风雅可人”,分别对应的是文章的篇幅、寓意、气韵,袒露出作者对明清小品的喜爱与推崇。《小品文》是竹峰的文体宣言,在这个信息爆炸、高速变化的时代,醉心于文人趣味与闲情逸致的短文,确实显得不太合时宜,竹峰的“一意孤行”让他的文本在众多的散文中极具辨识度。《如此足矣》讨论的则是文章书写的对象,“一方人情世故,一方风土民风,一段山水路程,一段起伏心事”,构成了时代的微观表情,外在的自然景观、文化景观与内在的心理感受等,皆可成为文章表达的对象,文学与时代的关系在书写中得以确立和呈现。《文章二十年》探讨的是文章抵达的境界,在“有我相”与“无我相”之间的徘徊,体现出写作者的文学笔力和文学观。《玩弄辞藻》讨论的是修辞的问题,“文章娱我多,我娱文章少,只好玩弄辞藻”。在竹峰看来,“玩弄辞藻”并非坏事,“玩弄”大有学问,它蕴含的贬义色彩被过滤和驱散了,“快意”于“玩弄”中显现。“玩弄”一词,本就是一种文学的修辞,透露出一个作家对词语的反复推敲和谨慎选择。

《袅袅婷婷与齐齐整整》《笔记》《〈吉祥经〉之余》多为读书心得,这些从文献古籍中攫取的句子或片段,与当下的生活发生了关联,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和思想上的碰撞。《袅袅婷婷与齐齐整整》从金圣叹评《西厢记》的批语着手,两个叠词的背后暗含文章之道和人情之理。《笔记》记录的是睡前读《四十二章经》的体会,佛与沙门的对话中,于“呼吸间”领悟到了文章与人生的共通之处,为文、为人之道,尽在顿悟之间。《〈吉祥经〉之余》可与《笔记》对读,睡前读《四十二章经》,晨起读《吉祥经》,看似讲的是读书方法,实则依旧是探究文章之道,“写者平缓吉祥,读者安稳如意”,“文学是加法的艺术,佛学是减法的艺术”,在读经的过程中悟文章之道,明处世之平和心态。

除去读书,《刹那集》中的一些篇目聚焦文人生活,赏画、读碑、品帖等,透露出竹峰的文人趣味。《丧志帖》以“日常有暇,吃茶宴饮,读读闲书字画,赏玩金石古玉”起笔,文人的日常生活与乐趣大抵在此。《蔬果图卷》以乡间村野的常见之物为勾画对象,在皇家庄严的氛围中平添了些市井的气息,人间百态、世俗生活,吸引着古代画家的目光。《水墨与工笔》是以赏画之心得来指导文章作法,“水墨意思,工笔精神”,绘画与文学之间存在着一些相通的门径。《木石》以玩木头和石头为乐,大抵追寻的是文人的雅趣。《入帖》旨在从法帖中探寻文章之道,不论是学古,还是“把传统之法变为己有”,重在古为今用,从古中跳脱而出,注入当下鲜活之生活经验。《手起刀落》摘录了一次游故宫时候的发现,几段铭文在历经数千年后与观看者相逢,金石的魅力尽显无遗。在竹峰的笔端,文献只是材料,当下的心境或生活才是落脚点,从材料到文章之道、人情之理、处世之法的转换,需要的是一颗敏感之心,以及自由、闲散、平和的生活状态。竹峰是嗜古的,在现实生活中,时常可以看到他胸口佩戴的那块古玉,也曾听他讲起家中藏有的字画,或者近来在某个平台拍得的一件古物。透过《刹那集》,也可窥见他与古为徒的雅好。比如,《恋古境》有意将“古镜”改成“古境”,一字之变,从具体的物上升到抽象的理,五层境界,对应的是五种不同状态的人生。《快意帖》中“好古比恋新好”,读书是与古人之间的精神交流,“我注古人时,我坚如磐石,不忘潇洒,舍我其谁”,“快意”从胸中蔓延,豪气顿生。从古物、古人到古典文人的生活情态,竹峰的嗜古是全方位的。当然,他并非全盘接收,有选择地化为己用才是他的聪明之处,一个鲜明的例子是,他不喜欢“古镜”,却“有恋古境”,也“喜欢唐人的《古镜记》”。

从文体特征上来看,《刹那集》显然继承了明清小品的传统:在形式上拒绝长篇大论,短小、简洁是它的外在特征;在内容上多关注文人生活,琴棋书画、草木虫鱼、茶、禅等,皆可入文,典雅与高洁是其内在品格;在技法上重在捕捉瞬间的心理感受,直抒胸臆是常用的方法,短暂的情绪价值折射出其率真、直截了当的处事风格;从书写策略上看,多从文献资料中寻找素材,以“发现”的目光审视当下的现实生活,在古典与现代之间进行有效的切换。由以上的分析不难看出,竹峰是在探索一条别样的散文创作之路:他嗜古,但没有匍匐在古人的规训之下,当下生活始终是他创作的参照系;他写今,所选取的素材透露出他的文学趣味是复古的,古典是其创作的基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胡竹峰是一种矛盾的存在,在古典与现代之间的腾挪闪转,他找到了自己独有的腔调。

【作者简介】周聪,湖北武汉人,文学硕士,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湖北省作家协会签约评论家。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文学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华读书报》《文汇读书周报》《中国图书评论》《儿童文学》《星星》《福建文学》《广西文学》《时代文学》《红豆》《翠苑》《当代小说》《散文诗》等报刊。曾被评为《儿童文学》“2012年全国十大魅力诗人”。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