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松果（6首）

寂静的松果

那么多黑褐色眼眶

望着我

我不敢迎视，我怕那空洞的眼眶

突然滚落几滴泪珠

我不想惊动而又惊动了

树梢上的麻雀

我不想围观

看一个衣不蔽体的妇女的热闹

我怕碰触到她那双伤口

反而疼了我

我避开人群，却没避开一枚松果

慈悲的佛塔，干爽的枯草之上

旷野

这块地开过油菜花

那块种过小麦、玉米和大豆

曾有一条小河从地头流过

还有一片西瓜地，西瓜快要熟时

看瓜人搭建好瓜棚

放一张小木桌，几个布条马扎

若你路过买或不买

他都会去田里，很快挑一只熟好的瓜

切开，招呼你跳过河吃块西瓜

别不好意思

自家产的庄户人都不会计较

吃完西瓜，河边洗完手

你又坐回到小马扎续刚才的话题

时间的风吹过这片土地

吹过看瓜人，过路客

吹过的人有些再也回不来了

回来的人也已不是稚子顽童

风吹。野旷。凸显出几座荒冢枯丘

一群山雀，叽喳的都是伤心事

春风吹拂

春风徒有虚名

吹过我这里，幸亏没有吹到你那里

风刀寒刃，切割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城墙根的积雪，数日未融化

想到遥远苦寒的塞外，

天黑的迟，你苦挨着日子

像被冻僵的幼兽困在洞穴，凑近炉火

半天不翻动一页书页

我的心里既甜蜜又苦涩

可小孩们并不那么想

落叶仿佛为它们而纷飞铺落

又松软又厚实

一只小松鼠在叶毯上

打滚，欢腾

小刺猬放下手中的苹果核

朝这里奔过来

一片斜立着的银杏叶

它的边缘

凑近了你能看到一只小小的蚂蚁

像操场上吊单杠久了的男孩

准备松开手往下跳

“阳光多好呀……”

为了一口吃食，大人们要趁着好天气

赶紧收地里的白菜，萝卜和红薯

趁着雨雪还没来，他们要寻觅更多的松籽

野果和谷粒……

可小孩们并不那么想

阳光那么好

这么好的天气

若是父母还活着

还没等日头冒出村东头的地垄

照亮小树林

狭小的一方玻璃窗口

还没染上红晕

我母亲早已点燃灶炉

我父亲已经掀开白菜上的草席

一棵一棵的白菜

从简易地窖里搬出来

一棵一棵的白菜根朝外码齐

堆放在地窖周围

就像泥瓦匠在砌白菜围墙

吃过早饭

母亲顾不上洗碗筷，收拾灶台

也来晒白菜

他们要把一棵一棵的白菜搬出来

他们要趁着好天气

把几亩地的白菜都晒一晒

太阳快落时

他们又要把白菜一棵一棵

搬进地窖，盖上草席

如果第二天还是好天气

他们又把昨天，前天，大前天的……

生活重复多次

如果周末学校放假

我会一边搬来搬去，晒白菜

一边抱怨

而我的父母亲，就像

这张安静的旧照片，无言欢喜着

镜子

它在笑我

它用我嘲笑我

用昨日暗指我今日无为

用落叶暗示我晚年行将到来

用回忆强迫我流泪忏悔

失之交臂的……

我有一片湖水

厄运撒的那点儿盐不算什么

我有致幻剂的

午后木亭廊里的光影，青苔石阶上

我用偏安和偏爱

治愈焦灼，慢慢习惯了灰暗

镜子啊，当我不想知道你内中的驳杂

只需一块不透光的夜幕

责任编辑 丁东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