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分高能:青年群体的弹幕观影行为分析
——以《上海堡垒》为案例

2024-04-29 23:26万怡可邓永光
新闻传播 2024年6期
关键词:堡垒弹幕影视

万怡可 杨 滨 李 茜 何 华 邓永光

(1.苏州城市学院城市治理与公共事务学院 江苏 215104 2.苏州大学教育学院 江苏 215123)

弹幕指视频播放时界面上动态呈现的实时评论,这些评论由文字、数字或符号组成,当大量评论密集而快速地飘过界面时,如同枪林弹雨形成的幕布一样。青年群体通过弹幕提供的开放式公共表达空间,积极表现自我,参与社会互动,已成为互联网文化的重要形态。弹幕承载了文本解读和社交互动两种功能,前者表现在弹幕和视频之间,弹幕以视频为原始素材,对视频进行拆解、分析,帮助其他观众更好地理解视频需求;后者表现在观众之间,弹幕通过对原视频的解构、曲解和重构,使观众之间互相对话。相较于传统的视频观看模式,弹幕和视频形成了整体性的符号文本,弹幕用户的共同价值在符号互动中不断强化,并进行了复杂性的意义建构。

通过对弹幕内容进行文本分析,可以分析青年群体的行为动机和情感诉求,探究青年群体的价值认同和文化观念。如陈志娟和丁靓琦(2019)的研究发现,青年群体的偶像消费表现出狂欢化的情绪表达、游戏化的压力宣泄和符号化的显性行为模式。费芩芳和王寿铭总结出场域、识别拟集聚、参与、认同四个步骤的青年红色网络教育互动仪式。战泓玮和魏宝涛的研究发现,B 站中的青年群体形成了一种感性的新闻联播和理性的自我认知。

网络是催生新文化现象的温床,随着弹幕视频文化的流行,部分低分影视作品却在弹幕视频网站受到追捧。如国产科幻片《上海堡垒》,在豆瓣网的平均评分为2.9 分,然而该作品在B 站上映后,却收获了极高的关注度,截至2022 年8 月,共得到900 万次以上的播放量,弹幕总数达28 万,成为少数视频质量差却引起高度讨论的影视作品之一。对《上海堡垒》弹幕的分析,对探讨青年群体弹幕行为的内在动机、心理诉求和价值期待具有重要意义。

一、研究方法及过程

(一)研究步骤

1.深度汇谈

研究团队分两次在B 站上配合弹幕集体观看《上海堡垒》,观影间隔为15 天,每次观影结束后进行深度汇谈,对观影过程中出现的弹幕内容进行类别化并命名,初步确定弹幕分析的编码维度。

2.三角互证

通过Scrapy 爬虫工具,依据弹幕权重抓取《上海堡垒》视频下的弹幕200 条进行编码分析,弹幕抓取时间为2022 年8 月1 日。由4 名本科生根据初步确定的弹幕分析维度对200 条弹幕进行分析归纳,通过研究者、资料和文献的三角互证,最终确定弹幕的分析框架包括消费内容、自我表达和社会互动三个维度,并具体包括12 个子维度(见表1)。

3.编码分析

在确定的弹幕分析框架基础上,由4 名本科生对重新抓取的2000 条弹幕进行独立编码,将消费内容、自我表达和社会互动三个维度作为一级指标,将12 个子维度作为二级指标,将每个弹幕内容进行归类后作为二级指标的节点,在所有编码完成后进行一致性信度检验。

(二)信效度保证

由于弹幕内容具有生成性和自主性,弹幕使用者会根据自身的感知、需求或直觉随意地发送弹幕,部分弹幕内容不能够被归类为12 个二级指标中,以不超过总弹幕数的5%作为饱和度检验指标,4 名编码者未被分类的弹幕内容均未超过5%,满足饱和度检验的标准。一致性信度检验的结果Cronbach's α系数为0.828,表明编码结果具有较好的信度。

二、研究结果及分析

(一)整体分析

从弹幕编码的整体结果来看,在一级指标上,自我表达占比最高,占总弹幕的比重达66.01%,消费内容和社会互动分别为23.53%和9.64%,在二级指标上,排名前三的都属于自我表达维度,分别为讽刺吐槽(28.66%)、自由联想(12.59%)和自我独白(11.99%),由此可见,《上海堡垒》的弹幕用户行为更多地表现为自我表达。作为一种用户生成媒介(UGM),国外研究指出消费内容、参与其中、生产新内容是用户获得满足的三种基本途径。国内学者更多地从使用与满足理论出发,认为弹幕满足了用户的信息需求、娱乐需求和社交增强需求。本研究中得到的消费内容、自我表达和社会互动与用户生成媒介的三个路径一致,在使用与满足理论上更多地表现为娱乐需求和社交增强需求。

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和戈夫曼的拟剧理论也经常被研究者援以理论支持。狂欢理论视角下,全民皆为平等自由参与的主体。弹幕突破了传统媒体平台的局限,观众可以主动创造弹幕与视频、观众形成多元互动,如果将弹幕比喻为一个虚拟广场,用户皆为平等、自由、尽情地表达,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自我表达类别的弹幕占比最大的原因。在拟剧理论的视角下,前台行为指个体按其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做出符合社会规范的行为,后台行为指个体为表演做准备、不为观众所关注的行为。在弹幕组成的虚拟广场中,使用者的身份是匿名的,无需顾忌他人的评价,从而颠覆了前台和后台的界限,由于《上海堡垒》的作品质量较差,使得讽刺吐槽行为成为最主要的弹幕类型,弹幕的行为规范不再受前台的约束,反而形成了纯粹玩乐、哗众取宠式的行为取向。

(二)消费内容维度分析

在消费内容维度中,可具体分为分析剧本、质疑情节、重复台词、对话内容四个二级指标。由于《上海堡垒》的剧本、情节和演员演技等都存在很大缺陷,弹幕用户会对剧本进行批评式分析,如“其实这个特摄片拍得挺有诚意的,就是剧情有点拉垮”“所以这是个三个主角拿枪消灭所有外星人的剧本”,同时质疑部分情节的合理性,如“口型都对不上真的笑死我了”“罗技X56 摇杆,太不严谨了”,分析剧本和质疑情节两个二级指标反映的是弹幕用户对影视内容的理性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表达了对影视作品的批评。重复台词和对话内容两个指标则更为直接、感性地表达了对影视作品的批评,如重复台词表达对影视内容的嘲讽,“向我开炮”“《危机解除》”“《团队精神》”,通过对话影视内容对影视作品进行调侃,“那您是修还是不修啊?”“回复:好好睡,晚安”。分析剧本和质疑情节两个二级指标,反映了弹幕对传统媒介的颠覆,弹幕赋予了观众与影视内容对话的平等权力,弹幕使用者可以通过分析剧本和质疑情节直接表达自己的观影态度,也可以通过重复台词凝练影视画面和对话影视内容达到调侃的目的,引起了其他观影者的情感共鸣。

(三)自我表达维度分析

在自我表达维度中,可以具体分为自由联想、讽刺吐槽、明褒实贬、谐音改装、自我独白五个二级指标。从弹幕内容来看,《上海堡垒》实则提供了一个虚拟广场的背景,观众通过别出心裁的弹幕语言进行充分地自我表达,如在自由联想型,弹幕用户联想经典影视形象表情达意,“马奇诺防线是吧”“老子的意大利炮呢?”;讽刺吐槽型,弹幕用户直接表达对影视作品的调侃,“靠,这个‘当年’笑死我了”“全员都是群演级别的演出”;明褒实贬型,弹幕用户通过溢美之词反讽影视作品,“名流青史”“恭喜你发现宝藏”;谐音改装型,弹幕用户将原中立的影视内容改装为贬义的谐音文本,将“泡防御”改装为“破防御”,将“灰鹰小队”改装为“婚姻小队”;自我独白型,弹幕用户因自身坚持或放弃观看影视作品进行自我情感表达,“我坚持不住了,我先走了,大家继续”,“坚持到最后一秒,我是真男人”。相较于一般的语言表达,弹幕语言是由文字、数字或符号灵活组成的,因弹幕密集地飘过视频界面时,在视频前方停留的时间很短,为了快速地抓取观众的注意力,弹幕用户总是设法提高弹幕的形象性、夸张性和情绪性以实现自我表达的目标。

(四)社会互动维度分析

在社会互动维度中,可以具体分为队列弹幕、弹幕互动和高能预警三个二级指标。弹幕为青年提供了虚拟的社交互动空间,因共同兴趣聚集的青年群体可以实现跨时空的交流,从而构筑了想象中的共同体,成为一种独特的亚文化类型,如队列弹幕,“哈哈哈哈哈哈”“泪目”,这些弹幕往往数十条同时呈现的,能够带来强烈的视觉效果。在弹幕观影过程中,弹幕使用者还可以进行弹幕互动,如“前面那个说好真实的笑死我了”“老眼昏花给我整笑了”,这种在现实观影中违背社会规范的行为,却给弹幕观影带来了独特的社会互动体验。高能预警是弹幕互动的一种独特形式,视频是由若干画面按照时间顺序进行组织的,弹幕数量在视频中并不是随时间线均匀分布的,而是随着剧情的推进呈集散分布,在特定的人物、剧情和场景出现时,弹幕数量会集中爆发引起强烈的情感共鸣,高能预警行为则可以引导观众直达影视名场面,如“空降1.27.43”“前方高能”“开炮警告”,弹幕用户在参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产生焦点关注,共享情感体验,发展互动仪式,有利于实现群体身份认同。

三、总结与讨论

(一)行为动机:纯粹地追求快乐

大众传播游戏理论认为,存在一部分不具备信息传播特质的传播,传播活动本身就是一种目的,即给人带来快乐。从《上海堡垒》的弹幕分析结果来看,自我表达是最主要的弹幕行为,弹幕用户竭尽语言创造能力,或自由联想,或讽刺吐槽,或明褒实贬,或谐音改装,或自我独白,其行为动机实际上是一种情绪的自我排解,是对日常生活中的紧张和压抑心态的缓和。从“丧文化”到“内卷”再到“躺平”,网络青年群体的亚文化趋于负面情绪,以《上海堡垒》为代表的低分影视作品成为了青年群体自我宽慰的精神场所。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个体的自我是本我和超我彼此妥协的结果,本我遵循享乐原则,注重人的本能需求是否得到满足;超我遵循道德原则,注重道德和规范对自我行为的约束,在现实生活中,本我和超我的对抗处于平衡状态,在弹幕组成的虚拟广场中表现为超我的约束力降低和本我的冲动性释放,自我的表达偏向于本能需求的即时满足。表现在弹幕内容上,青年群体通过叛逆化的语言风格和情绪化的情感表达,并非是为了表现对影视内容的批评,其行为动机在于追求纯粹的快乐。

(二)心理诉求:更高层次的需要

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指出,当个体低层次的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得到满足后,会寻求更高层次的需要,如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青年群体的负面情绪具有时代性的特征,随着社会生活水平的提升,青年群体的基本需要处于天然的满足状态,个体需要满足更高层次的需要才能达到心理的平衡状态。然而,更高层次的需要具有复杂性和多元性。互联网技术看似拓展了青年群体的生活空间,但很容易导致青年群体的群体性孤独,即身体链接和心灵隔离并存的情感状态,通过弹幕构建的虚拟生活广场,青年群体营造了虚拟的社交互动,如队列弹幕、弹幕互动和高能预警,满足了青年群体对归属和爱的心理诉求。在围绕《上海堡垒》构建的弹幕虚拟广场中,由于影视作品质量差已形成了广泛的共识,产生了愿意对《上海堡垒》发表批评意见的弹幕用户共同体,弹幕之间的交流呈现出和谐性而非争议性,形成了在弹幕和影视构建的共同符号基础上的互相认同,满足了青年群体对尊重的心理诉求。自我实现是人们追求实现自身潜能并使之完善化需要,在这种态度高度一致性的弹幕用户群体中,青年群体如果能够在消费影视内容时提出别出心裁的观点,如通过分析剧本、质疑情节、重复台词、对话内容等方式创造弹幕文本,可以很容易得到其他弹幕用户的肯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青年群体对自我实现的心理诉求。

(三)价值期待:文化身份的认同

青年亚文化在互联网新媒介背景下得到了迅速的发展,B 站最初是ACG 亚文化群体的聚集地,现已拓展到影视、娱乐、时尚等领域,呈现出年轻化、高活跃度、高黏性的群体特征。青年亚文化群体采取与主流文化“对抗”的方式,通过独特的行为方式以区分“圈内人”和“圈外人”,在圈内,他们会通过表现对共同目标或兴趣的支持寻找认同感,为自己寻找身份定位以期得到“圈内人”认可。围绕《上海堡垒》开展的弹幕互动可以看作是青年亚文化群体的一种网络实践形式,在弹幕内容中,存在大量的独特弹幕语言,如消费内容维度中,在原有的台词加上“《》”表示与原意相反,“《团队精神》”实则讽刺主角团队没有团队精神;在自我表达维度中,自由联想的弹幕有着强烈的亚文化属性,“圈外人”很难理解弹幕内涵;在社会互动维度中,“空降”“前方高能”等是弹幕互动的独特仪式。青年群体基于共同兴趣和价值追求,通过特有的弹幕语言,形成了较为封闭的亚文化圈层,创造性地表达自我的文化实践。在文化价值多元的信息时代,弹幕通过探索和嵌入创新性的话语路径,已成为青年群体凝聚价值共识和深化身份认同的有效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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