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1世纪以来,伴随着科技进步与时代形势的变化,中国科幻文学与影视主题模式呈现出多元化、个性化的发展趋势,并自觉进行着中国本土话语的建构。科幻文学与影视的结合也展现出中国精良的视听制作与“中国品格”传达。但新世纪中国科幻事业发展仍需克服模式化束缚等问题,促进优秀科幻IP创作体系化、规模化。
【关键词】中国科幻;文学;影视;双场域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4-008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4.026
基金项目:本文为天津理工大学2022年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202210060130)阶段性成果。
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体裁最早源于近代西方,英国人玛丽·雪莱1818年出版的《弗兰肯斯坦》是世界公认最早的科幻小说,到了19世纪末,被誉为“现代科学幻想小说之父”的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凡尔纳三部曲”,真正开创了西方现代科幻小说的先河。中国科幻小说自晚清伴着西方文化思潮来到中国,成为中国人寻求思想启蒙的有力武器。1904年,中国第一部科幻小说《月球殖民地小说》开始连载,作者笔名为“荒江钓叟”,这一年也因此被认为是中国科幻小说元年。这一时期的中国科幻小说多承载着民族责任感和救国救民的功用,和当时的社会现实联系起来,正如鲁迅在《月界旅行·辩言》中言中国科幻小说应该“经以科学,纬以人情”[1]。三十年代,老舍的《猫城记》通过猫人世界折射出人类世界的种种荒诞与堕落,顾均正的科幻小说集《在北极底下》中的三部短篇,探讨了伦理道德在科技中对人类的影响,科幻文学成为现实的折射,科学性进一步增强。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1963年上映了“新中国的第一部科幻片”《小太陽》,电影讲述了一群北方的孩子讨论如何在科学家的帮助下让春天更早到来,并创造了一个小太阳发射到太空中。这一时期的科幻作品多为科普类读物,缺乏足够的思想内涵与科学体系支撑。1950年,20世纪中国科幻小说出现了一个重要转折点,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部科普型科幻小说《梦游太阳系》出版。新时期以来,科幻作家们尝试冲破长期以来形成的“儿童科普套子”,叶永烈在1976年出版了《小灵通漫游未来》。1978年,新中国首部长篇科幻小说《飞向人马座》由“中国科幻之父”郑文光创作,虚构了一个速度的故事。80年代的科幻文学在“科文之争”的影响下陷入沉寂,直到90年代,科幻文学呈现出新时代特有的多元开放气势再度兴起。
21世纪以来,刘慈欣在2015年凭借科幻小说《三体》拿下有“科幻界诺贝尔奖”之称的“雨果奖”,这也是该奖项自1953年创办以来首次颁给非英语作家。中国科幻文学在新世纪呈现出更加个性化、多样化的特点。2019年,科幻电影《流浪地球》上映,以“硬科幻”的加成、富有中国话语特色的故事叙述、优质的电影特效迅速受到人们的追捧,也为21世纪以来中国科幻事业发展打开了一个新方向。2023年正月,《流浪地球Ⅱ》的再次火爆,不仅说明观众对《流浪地球》系列IP的忠诚和热爱,更证明了中国科幻文学和影视双场域发展的强劲势头。本文就拟对新世纪中国科幻文学与影视双场域发展现状进行研究,试图探赜两者的“共建共享”及“中国品格”构筑的特征与内在逻辑,为新世纪中国科幻事业发展尽微薄之力。
一、新世纪中国科幻文学的本土话语与文学性建构
21世纪以来,中国科幻小说在科技发展、国际形势风云巨变的时代环境下向着多元方向发展,加之新生代作家的崛起,开放的多元化探索延展了中国科幻小说的主题。混合高科技元素的“硬科幻”、充满人文关怀的“软科幻”以及赛博朋克、人工智能等题材的作品层出不穷,网络科幻小说异军突起,凭借多样的题材类型,大规模的数量,灵活自由的创作方式,受到了广大读者的追捧。值得关注的是,其中一些作品主题在与世界接轨、探索人类共同难题的同时,呈现出“中国式现代化”语境下的叙事模式,展现了中国本土化的话语结构。
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2003发表了“大艺术系列”之二的中篇小说《诗云》,获得当年度中国科幻银河奖读者提名奖,小说围绕艺术与科技的争论这一经典话题展开。发达的外星文明面对来自三维低等人类文明的古典诗词却无法用技术模仿出来。代表宇宙高等文明的“神”试图用量子储存器将人类历史上全部文字信息储存,用计算机将汉字组合,生成所有可能的诗,量子储存器以“诗云”的形式呈现,但“神”却无法将超越李白的诗从诗云中检索出来,“诗云”技术面对艺术陷入困境。《诗云》中,“神”以中国唐代著名诗人李白的克隆体形象出现,作者特意加入了克隆体“李白”为了吟诗使用人类的笔墨纸砚与书案来创作的情节,研磨、喝坛中酒……这些模仿李白的行为并不能使他创作出诗来,这其中也包含着作者对于中国古典艺术的思考,科技的发展不能代替文化的传承。小说中也例举了大量中国经典诗词,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等,借人类依伊之口说出来诗歌跨越物种的魅力:“跨越如此巨大的文化和时空的鸿沟,你竟能感觉到中国古诗的内涵”[2]。技术与文化一层一层的激烈交锋也给读者带来了对未来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与发展路径的思考与深入体会。在《中国太阳》中,来自中国西北农村的水娃为了谋生离开家乡来到大城市,最后一步步为了全人类的事业离开地球,走向宇宙深处。小说中出现大量“旱烟锅”“馍”等独具中国本土化特色的名词使用,水娃的奋斗历程也是一位淳朴中国农村人靠双手奋斗打拼的典型。一个农村孩子心系着全人类的生存,个体命运与群体命运紧密联系起来,这是中国传统价值观中“天下大同”的体现,也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人的缩影。
新世紀中国科幻作家在“科幻”与“民族”的关系探索中走出了不同的路径。在对鲁迅“故事新编”的创作模式借鉴下,飞氘对传统文化加以改编与发扬,用现代化视角进行新的解读,在自己的科幻创作中注入传统资源。《一览众山小》借孔子登泰山问道穿越到了未来世界,历史发生了上百次轮回,人们决定彻底放弃这片星空,远走他乡时,“道”被抛弃,孔子回到现实世界后放下了心中对参政宣道的执念,选择办学堂讲课。从世界的虚妄中寻找希望,《一览众山小》看似油滑、戏谑的“故事新编”背后,体现的是对生命本真意义的思考[3]。当代“故事新编”通过对历史的解构和重构,探索新的可能性解读,展现出新时代下人们的生存困境与思考。
中国科幻文学起步较晚,且受西方影响较大,自晚清有识之士翻译了西方科幻作品,受国内外形势与时代发展影响,一直少有在思维与叙事层面跻身国际的重量级作品。21世纪以来,《科幻研究》杂志(Science Fiction Studies)在2013年出版了中国专辑,将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情况多方面介绍给西方,中国科幻开始出现在国际舞台。《三体》也于2015年获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中国科幻作品畅销海外,实现了“走出去”,表明了中国科幻创作领域的提升[4]。但是中国科幻文学产业目前仍未形成完善的规模,尤其是作家群人数少且专业多为理工科,这就造成中国科幻作品存在文学性减弱的现象刘慈欣笔下的科幻作品以史诗级的宏大气魄、细腻的情感表达与柔美的文字书写著称,加之人文关怀的兼顾,刘慈欣作为中国科幻作家的一个典型代表。但是其作品中人物形象塑造的立体化、饱满度却也不乏人微词,比如《三体》中的工具人物汪淼,和被读者戏称为“地球圣母”的人物程心。而在《三体》电视剧中,汪淼的形象经由影视化而鲜明了许多,这也让中国科幻文学和影视双场域联动看到了新的突破和可能。此外,新世纪中国科幻文学还存在模式化的危机,虽然随着科技发展,科幻文学题材类型得到拓展:赛博朋克、人工智能等新的科幻书写形式为中国科幻注入新的动力。但在主题层面,大量作品还是离不开对人性的探讨,对伦理道德的过分升华。比如何夕《伤心者》中由大学生“出书后的窘境”联系到“母爱的力量”这一伟大主题,王晋康《与吾同在》也陷入了“善恶论”的辩论之中。就新世纪中国科幻作家而言,推动科幻与文学深入融合,满足受众日益增长的科幻文学阅读需求是一条需要更进一步探索的路径。
二、新世纪中国科幻影视的视听突破与话语传承
21世纪以来,国产科幻影视取得极大的发展,由刘慈欣同名小说改编而来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于2019年热播,科幻喜剧电影《疯狂的外星人》《独行月球》也为中国科幻电影的本土化发展探索出了一条道路。2020年,国家电影局、中国科协印发《关于促进科幻电影发展的若干意见》,从政策层面提出将科幻电影打造成为电影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部分,进一步推动了新世纪中国科幻电影在科技制作质量与主题话语传达层面的开拓。
进入新世纪,随着科技的发展,中国科幻电影的视听硬条件与特效制作都有极大的改观,细致精良的影片制造水准吸引力越来越多的受众。《流浪地球》可谓是新世纪中国“硬科幻”电影的扛鼎之作,上映后中国内地累计票房为46.55亿人民币,全球累计票房为6.998亿美元,夺下中国影史票房榜第五名。影片讲述了太阳面临毁灭危机,人类决定用发动机推动地球逃离太阳系,开启“流浪地球”计划,寻找新的家园的故事。与刘慈欣笔下科幻作品一贯式的宏大叙事对等,电影《流浪地球》呈现出了一个全新的、科技感十足的宇宙空间。驰骋异世界的大型运载车、工质核聚变地球发动机、太空舰队与小行星带的交锋等震撼场景为观众带来了一场视听盛宴。除此之外,“流浪地球”计划在影片中不是无厘头的杜撰,而是经过理论推理并加以适度的想象,充分展现了科幻影视特有的魅力,比如人类将逃亡计划分为五步走,分别称为刹车时代、逃逸时代、流浪时代Ⅰ(加速)、流浪时代Ⅱ(减速)、新太阳时代,这无疑是有逻辑的安排,而非吸引人眼球的夸张叙事。正如导演郭帆在一次访谈中所言:“因为要去做科幻,如果没有足够的储备也做不了。储备不仅仅是科幻作品本身,还包括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比如说物理学、量子力学,包括天体物理、脑科学,也包括新的技术应用,如人工智能等。这种科幻观念是这些年不断积累逐渐形成的,有点偏向未来学。”[5]同样,2023年上映的《流浪地球2》作为《流浪地球》团队的原创之作,使用了好莱坞一线水准的视效和全球同步的摄影设备,以及3D打印、CNC车床等工业化生产工具,实现了超现实主义视听效果的进一步突破。面对太阳急剧膨胀即将带来的太阳系末日,人类转入以航天工业为主的计划经济社会,提出了大量自救计划,其中移山计划、方舟计划、逐月计划、数字生命计划四种进入方案论证阶段,最后主张建造1万座发动机推动地球走向新家园的移山计划实施。影片在处理这些“未来式”的场面过程中采用了“现实主义写实风格”,力求场景光源、光质尽可能准确地还原真实世界或者符合物理科学设定中的样貌,表现出具有真实感的艺术风格[6]。太空电梯、人工智能数字生命……充满人类想象与科技智慧的视听呈现实现了新世纪中国科幻影视的一大步突破。
在“硬科幻”“史诗级”的电影制作背后,是中国精神传承,丰富了全球科幻话语体系。仍以《流浪地球》为例,影片中老人临终前提及小女孩韩朵朵的身世:“那一天,无数双手把她推到我的面前。我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水下的每个人,都是她的父母。”以及《流浪地球2》中的经典台词:“团结是需要代价的”“团结,延续着人类文明的火种”,都体现出中国人特有的团结互助和集体主义价值观。人类为难当前选择携带着自己的家园一同出逃,也是中国人的故乡情结与团圆观的写照。“‘那是鲸鱼吗?‘应该是吧。‘它怎么在这?‘游这么远,应该也是为了回家吧。”《流浪地球》中这段催人泪下的对白是符合中国观众的传统价值心理认同的。《流浪地球2》中“危难当前,唯有责任”“我相信人类的勇气可以跨越时间,当下,未来。”又是中国人民以追逐理想、奋斗拼搏的优秀品质在宇宙中发光发热的生动体现。由刘慈欣小说《乡村教师》改编而来的科幻喜剧电影《疯狂的外星人》,其中出现的“猴戏”“酒桌文化”以及“火锅”等中国元素突出了本体特色,科幻与喜剧的融合,外星文明与中国文化碰撞,国产电影的科幻短板和喜剧长板对接。导演按照自己的文化逻辑设置故事的情节走向,外星人受中国酒桌文化的麻痹忘记了曾经受到的耻辱,这种看似极具中华民族文化凝聚力和身份认同感的影像建构方式,却影响到影片的国际推广的能力[7]。
三、新世紀中国科幻文学与影视双场域之
“共享共建”新启示
“科幻更像是当代文学的一支寂寞的伏兵,在少有人关心的荒野上默默地埋伏着,也许某一天,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会斜刺里杀出几员猛将,从此改天换地。但也可能在荒野上自娱自乐自说自话最后自生自灭,将来的人会在这里找到一件未完成的神秘兵器,而锻造和挥舞过这把兵器的人们则被遗忘。”这是科幻作家飞氘在2010年夏天“新世纪十年文学”国际研讨会上发言时所提到的新世纪科幻文学事业的现状以及期许。2022年,科幻大IP“三体”系列的影视动画改编版在B站播出,上线首日破亿,但是随着剧情的展开,豆瓣评分从7.2分下降至6.3分,这既彰显出观众对科幻改编影视的热情期待,也反映了中国科幻在文学与影视双场域的“共享共建”中还无法做到与观众需求完全匹配,还需要适时反思改进。而中国科幻影视在整个影视市场中所占比例相对较低,科幻IP的影视化改编也是任重道远。
新世纪中国科幻影视在高度商业化、工业化的时代背景中发展起来,在借鉴世界先进电影制作范式中逐步建立起自己的话语体系,因而,新世纪中国科幻IP在本土化影视改编中仍需要探索出属于自己的路径。由刘慈欣小说改编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以精良的特效制作成功将原著中的宏大场面表现出来,完美驾驭了宇宙时空的大书写,同时进行了适度的删改,使得小说中长达几百年的时间跨度在电影中以有限的时间呈现出来。影片用高科技的特效更直观地将小说中的场景展现,比如末日图景下的上海城,昔日繁华的东方明珠,如今被寒冰冻结,与地下城中喧闹的麻将局、吃火锅情景形成了对比,给观众造成视觉与心理的冲击,同时增强了代入感,拉近了科幻与受众的距离。影片还融入了中国精神、中国价值观的传达。首先就是集体英雄主义表达,这不同于以往好莱坞式的个人英雄呈现,而是以全人类团结一心共同保卫家园。再次就是团圆意识与故乡情结表达,人类在危急时刻选择带着孕育自己的地球离开,在离开太阳系时,影片也渲染出了一种离别同时满怀希望的情绪,这都与中国传统团圆意识和思乡情结相联系。
但不可忽视的是,影片存在情节不连贯、人物扁平化、部分内容有违科学常识等问题,对个体意识赋予过多的理性,在人类面对危难的时刻,不同的国家能够携手一致,这本身就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情形。
导演郭帆在采访中也提及这一问题,他认为中国科幻电影在特效技术与工业化程度上与世界接近,但“弱的反倒是传统部门,比如导演组、制片组,在整体的观念意识和管理效率上,包括实操过程中的预警等方面会差很多。这主要是很多人对于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陌生,以及对工业化分工及其重要程度的认知不足。”[5]因此,中国科幻电影除了要继续寻找优秀的科幻文学IP,还需加大专业制作团队的培养以及电影工业细分产业链投入,冲破固有主题模式的束缚,建构起中国话语体系,创作出更具中国个性、更有本土化特色,同时更能引起世界共鸣的科幻影视作品。
综上所述,新世纪中国科幻文学与影视在发展路径上有意向中国科幻自身话语体系建构上靠拢,在与世界接轨,向世界成熟的科幻产业学习的同时,寻找内生动力。新世纪中国科幻需要创作出更有代表性、更优质的IP,增进科幻文学与影视的双向互动,发挥各自优势,在“共建共享”中不断反思,突破原有缺陷,找到时代定位,打造出中国特色科幻作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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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胤丰,金韶,刘文红.中国科幻研究的知识演进与趋势探析(2000—2020年)——基于CSSCI来源期刊与北大核心期刊的CiteSpace可视化分析[J].科普创作评论, 2022,2(01):67-77.
[5]郭帆,谭政.《流浪地球2》:中国科幻片的多维升级——郭帆访谈[J].电影艺术,20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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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望莉,崔芳菲.“大国叙事”及其共同体美学——以《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为例[J].中国电影市场,2020,(03):3-8.
作者简介:
祁同悦,女,汉族,天津理工大学语言文化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