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西北乡土电影的现实价值探析

2024-04-25 09:32魏鲁昶
新闻研究导刊 2024年6期
关键词:西北地区西北乡土

摘要:中华民族共同体是基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建立起来的命运共同体,西北地区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受地理、历史等客观因素的影响,西北地区在中华民族的发展进程中有着显著的独特性,相较中东部地区而言,西北地区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加之乡土社会的自足性,西北乡土的真实面貌更是带有一定的神秘性。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推进,西部地区与中东部地区的交流日益密切,西北地区的地理风貌、生活习惯、文化习俗逐渐突破地域边界为世人知晓,时代变革也不断影响乃至改变着西北地区和人民原有的生活状态与思维模式。影像既可以突破地域限制,也可以贯穿时间脉络,不少关注西北乡土面貌、关心西北乡土生活的电影人用艺术化手法来观察、记录和想象西北地区和西北乡土社会,进而形成了一种颇具地域特色的电影现象,文章将表现、探究西北乡土社会的电影概称为西北乡土电影。除却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外,西北乡土电影还蕴含着巨大的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文章从地域、文化、身份三个角度切入,探析西北乡土电影的现实价值,并挖掘出其进行价值传递的叙事策略:一是以符号化的西北地区乡土景观为基,凝聚观众的国土共识;二是通过对西北乡土民俗的奇观化呈现,实现文化的共享和信仰的沟通;三是通过对西北乡土面貌的现代化书写,使观众对民族团结、西部大开发、乡村振兴等政策产生更深的认知和更强的认同。

关键词:西北乡土电影;地域认同;文化认同;身份认同;中华民族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4)06-0247-04

西北乡土电影以艺术化手法观察、记录和想象西北地区和西北乡土社会,通过影像将西北地区的自然景观、文化传统、生活状态传递给未曾到过西北的观众。钟惦棐先生在1984年指出,“大西北作为中华民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拥有雄浑、厚重、开朗、巍然的自然风貌,以及淳朴、坚毅、爽直而绝少虚饰的人民性格”[1],他力倡创作属于中国的“西部电影”。改革开放以来,诸多电影导演纷纷将镜头对准西北乡土社会,围绕地域特征和乡土特色进行创作,带动了普通观众对西北乡土社会现实与历史的关注。习近平总书记用“四个共同”(辽阔的疆域是各民族共同开拓的、悠久的历史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灿烂的文化是各民族共同创造的、伟大的精神是各民族共同培育的[2]) 清晰地概括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科学内涵,西北乡土电影涵盖西北地区的地域景观、文化风俗、时代变迁,对推进地域认同、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一、地域认同与乡土景观的符号化呈现

中国自古以来便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多民族国家,西北地区降水稀少、气候干旱、植被稀疏、高原盆地山地众多等自然特征使其有别于东北、华北、华中、華南、华东、西南等六大地区。具体到电影中,独特的自然景观是西北地区最直观、最根本的可视化标识。

1984年,《人生》正式揭开了西北乡土电影创作的序幕,粗粝广袤的黄土地、绵延不绝的崇山峻岭、造型独特的窑洞是这部电影反复呈现的视觉符码。将黄土地作为主要审美对象和背景造型的影片还有《黄土地》《红高粱》《黄河谣》《秋菊打官司》《白鹿原》《我和我的家乡·回乡之路》等,这些电影的时代背景不尽相同,但地域空间都在西北地区,西北乡土的标志性景观在电影中反复呈现。居伊·德波指出,“景观是一种表象的肯定和将全部社会生活认同为纯粹表象的肯定”[3]。

西北乡土电影反复呈现的标志性景观既能突出地域特色、建构地域标识,也能破除因闭塞而衍生出的陌生感与隔阂感。

(一)西北乡土电影的视觉符码

特定的文化景观和社会景观亦是西北乡土电影着重关注的对象,建筑风格便是其中的代表。因降水量稀少气候干旱、乡民经济实力较弱,西北地区的乡民多因地而居、就地取材。

电影《远去的牧歌》将哈萨克牧民长达40年逐水草而居的迁徙生活影像化地呈现于观众眼前,游牧生活决定了牧民居所的流动性,便于安装和拆卸的毡房成为牧民们“可移动的家”;电影《隐入尘烟》的故事背景设置在甘肃,随着现代化、城镇化的发展,当地传统的土坯建筑逐渐被淘汰,影片根据人物设定和故事情节展现了老四、贵英用土坯建房的全过程,表露出创作者的土地情结和农耕情结;《黄土地》《老井》《盲山》 等影片都将黄土高原上的传统建筑——窑洞呈现于银幕之上,窑洞建筑是西北乡民基于地形、气候、资源等外部环境创造的,借助影像,这一延续数千年的建筑景观突破地域限制为大众所熟知。

西北地区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建筑风格通过视觉景观的差异确认了地域主体性,西北乡土电影抓取黄土地、黄沙、黄河、戈壁、草原、窑洞、毛毡房等符号化场景进行反复呈现,以深化观众对西北这一地域的认知。

(二)西北乡土电影的听觉符码

电影是一门视听艺术,西北乡土电影在创作时自然也考虑到了如何用听觉符码来促进地域认同。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多方言、多文字的国家,在漫长的发展进程中,随着各民族经济合作和文化交流的日益密切,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主体、多民族语言和谐共生的语言生态形成[4]。20世纪50年代,我国将简化汉字和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文字和语言,这一举措对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促进区域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具有重要意义。西北地区面积广阔、民族众多,是语言接触的重要区域,国家通用语言、地方方言与民族语言相互影响、相互交融,呈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动局面。

西北乡土电影的创作者捕捉到这一地域特色,将西北地区多样化的语言生态借影片角色“说”了出来。早期西北乡土电影多将普通话作为角色的日常用语,如1980年代创作的《人生》《野山》《黄土地》《老井》《红高粱》等影片,普通话的使用客观上能够降低彼时观众对西北的认知门槛。随着创作观念的变化和地域、民族间交流互动的日益频繁,西北乡土电影对角色语言进行了调整,《白鹿原》《美姐》《一个勺子》《隐入尘烟》《拨浪鼓咚咚响》等影片都将方言作为角色语言,赋予了影片乡土气息和现实主义色彩。例如,电影《清水里的刀子》讲述了宁夏一个家庭平淡的日常生活,影片角色所用语言都是普通话,但语调又带有地方特色,与标准的汉语普通话存在显著差异,“大”“搭救”“亡人”“娃娃”等词与地方性语调共同构成了影片的“方言普通话”。

人类对物质环境的恋地情结变得强烈的时候,地方与环境其实已经成了情感事件的载体,成了符号[5]。西北乡土电影用辨识性强的视觉符码和听觉符码,从自然景观、文化景观、社会景观等方面塑造了西北乡土的面貌。独特的地域景观是西北乡土电影区别于其他地域电影的显著标识,观众能够在具体的银幕空间中对西北现实空间产生明确的认知。地域认同是指个人或群体与地方互动从而实现社会化的过程,包含对特定地方的独特要素所产生的情感、感知与认知等組成部分[6]。西北乡土电影使得观众能够在千里之外感受到西北地区的风土人情,使得不同地域的观众能够凝聚国土共识,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奠定了基础。

二、文化认同与乡土民俗的仪式化表达

西北地区独特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位置孕育了灿烂多元的文化生态,农耕文化、游牧文化在西北大地交融共生,地域性、民族性、历史性和多元性是西北文化的显著特征。自20世纪80年代掀起文化研究热以来,对文化的人类学解释在中国文化概念研究中的作用日益显现,文化是行为方式和思想方式的解释也越来越为学界所认同[7]。

乡土民俗延续与连接的是人之常情,西北乡土电影通过对乡土民俗的仪式化表达从两方面推动了文化认同:一是以奇观化场景赢得观众瞩目,从表层上促进西北乡土文化传播;二是以民俗仪式蕴含的人伦情感打动观众,从更深的层面实现对地域文化的认同与共情。乡土电影折射乡土生活影像,孕育乡土美学,通过展示乡土生活的方式挖掘淳朴乡民的精神内核,起到传承乡土文化的作用[8]。

(一)奇观化的文化场景

婚丧嫁娶等仪式不仅是一种民俗活动,也能体现出中国人活在当下的现世价值观念。民族仪式是一种群体性行为,是在众人见证下进行的带有表演性质和象征意义的重复性活动。在电影中,原本司空见惯的乡土民俗在创作者的艺术创作下展现出更加浓郁的民族本色。例如,电影《红高粱》将“红”铺满画面,红高粱、红嫁衣、红轿子、红太阳等意象共同构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颠轿、祭酒神是影片重点呈现的两个仪式化民俗场景。其中,颠轿是西北地区迎亲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赤膊壮汉抬着轿子边放声高歌边与新娘互动,粗野直白的唱词、颠簸晃动的轿子、节奏明快的唢呐腰鼓声交织成西北乡土热辣奔放的民俗风情;祭酒神仪式上,酒坊的长工们端起盛满红高粱酒的土陶碗,高声唱着酒神曲,唱毕将各自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将土陶碗摔在地上,生动展现了西北乡民的粗犷、刚健。

有学者认为,“文化为集体行动提供了一般性的价值导向,这种价值来源于社会共享的象征系统,而人们的行动倾向就是受到这种价值规范的塑造而做出的选择”[9]。西北乡土电影所呈现出的民俗仪式也基于共同的人生体验和情感诉求。在颠轿迎亲仪式中,代入九儿的视角,观众可感知到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从而对九儿产生同情。两次祭酒仪式则分别展现出了封建压迫下女性强大的生命力和朴素、纯粹的伟大抗战精神。

(二)反思性的生命价值

近年来,西北乡土电影的创作者多是本土导演,他们对西北这片土地怀有深厚的故土情结,对故土的民俗表达不再一味追求奇观化、陌生化,而更偏向于日常化、生活化。死亡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重要课题,为悼念逝者,人们往往会举行丧葬仪式,因此丧葬习俗逐渐形成。民俗仪式的奇观构成了观众对历史文化的直观认知[10]。

诸多西北乡土电影都聚焦丧葬仪式,电影《百鸟朝凤》以民族乐器唢呐为叙事线索,唢呐班频繁出现在村庄的婚丧嫁娶仪式中,其在悼念逝者的同时,也为乡民们带来了一场场民俗表演。影片结尾,游天鸣站在焦师傅坟前吹奏《百鸟朝凤》,观众在这场一个人的悲凉演奏中能够真切体会到游天鸣对焦师傅的敬重和对唢呐没落的无奈。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的老人对火葬有着莫大的恐惧,他与孙子、孙女共同埋葬了自己,这是一场游戏般的葬礼,老人在土葬中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影片虽然描写的是死亡,但观众能通过影片中老人的安详面容和坟墓上摇曳的小花忘记死亡带来的悲伤,并生发出对生命的正视与思考。

彭吉象指出,“社会文化现象通过镜头语言表达,是民族心理及文化场域嬗变更迭的具象化表达”[11]。西北乡土电影将民俗传统艺术化地表达出来,彰显出西北地域民俗的独特性和感染力,民俗的形式是多样的,但背后所蕴含的情感是共通的。通过电影,观众可以对西北乡土文化种类和形式产生基础认知,也可在具体的故事情境中感知不同民俗仪式所传递的情感,体悟爱情、亲情、友情、生命、生活的多种可能。中华民族共同体以文化认同塑造中华文化共同体[12],西北乡土民俗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西北乡土电影通过聚焦鲜活的地域文化,实现文化的共享和信仰的沟通。

三、身份认同与乡土面貌的现代化书写

西北乡土电影的兴起与改革开放带来的现代化浪潮几乎出现于同一时期,电影创作者进行创作时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现实环境的影响。在敏锐的社会感知力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的双重影响下,不少创作者聚焦现代化、市场化给西北乡土社会带来的冲击与改变:一是自然景观和生态环境发生了变化,二是个体乡民的生存状态发生了变化,三是西北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西北乡土电影的现实主义倾向是显而易见的,这些电影采用虚构的方法创作出能够反映西北乡土社会实况的影像,对记录、展示、诠释西北地域的现实状况和西北乡民的生存状况具有重要价值。

(一)现代化对乡村生态的双重影响

自然景观和生态环境的变化是现代化对西北乡土造成的显在影响。在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主导下,多数人认为“人类是生物圈的中心,其道德地位优越于其他物种”[13]。西北地区的生态本就脆弱,在掠夺式开发中更是遭到了破坏。电影以直观的视觉画面将西北地区日益恶化的自然环境呈现了出来:《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以老人和孩童的视角展现了现代化对草原的“入侵”,卡车、工厂、烟囱、淘金设备等异质化工具改变了草原水草丰茂的原貌,老年人无法理解也无力阻止草原的巨大转变,中年人迫于生存压力主动加入了对草原的掠夺式开发;《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也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表达,秋末割湖是当地的集体性活动,村民们为给家畜积攒过冬的饲料而收割湖中芦苇,但将湖中的鸭鱼捕捞殆尽则是掠夺行为,割湖后村民们满载而归,湖面则一片狼藉。

西北乡土电影中荒芜、贫瘠的自然景观无声地诉说着西北地区的生态难题。西北地区是我国重要的生态屏障,在西北地区合力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家园是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基础[14]。电影《我和我的家乡·回家之路》讲述了乔树林用尽积蓄带领乡亲种树治沙的故事,从漫天黄沙、寸草不生的荒漠到绿树成荫、树木结果的绿洲,影片用几十分钟的影像展现了治沙人几十年的付出与坚守,西北地区的现代化正在朝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方向发展。

(二)现代化对乡民生存状态的双重影响

个体乡民的生存状态同样受现代化的影响。农耕文明孕育了中国人“安土重迁”的思维观念,熟悉的土地不仅能够提供生存资源,而且联结着血缘、亲缘等人际关系,牧民虽逐水草而居,但随着四季流转,来年还是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因此,恋土情结是中华民族共有的情感属性。

中国现代化的过程,本就是一个打破基层乡土性逐步转变的过程[15]。现代化和城镇化的快速发展促使大量乡民为谋求更好的生活而离开土地,《百鸟朝凤》《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等西北乡土电影都展现了乡民进城务工的情节,但因文化程度低、缺乏专业技能,普通乡民在城里多从事体力劳动。乡民进入了城市卻并未收获理想中的美好生活,沦为城市中的底层人群。《路过未来》《塬上》等西北乡土电影聚焦返乡人,农民身份使得他们无法真正融入城市,长年在外生活又导致他们与故土产生了隔阂,返乡人面临着巨大的身份认同危机。

现代化给乡民带来的并不全是负面影响,电影《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展现了青少年在学校接受现代教育的场景,现代教育对提高西北地区青少年受教育率、提高西北地区青少年的综合素养、推动西北地区快速发展、促进民族团结进步等具有深远意义;在电影《远去的牧歌》中,博兰古丽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学成归来后致力于推动牧区的现代变革,为保护草原生态、提高牧民生活质量,当地政府组织牧民到县城定居,并鼓励进行集中化畜牧,使牧民的生活状况发生了巨大转变。

四、结语

西北乡土电影对西北地区的现代化转向予以了关注和表达,从自然生态、个体生存状况、人与人的关系三个方面展现了现代化对西北地区的双重影响。西北乡土电影既没有回避现代化给西北地区带来的创伤,也没有否认西北乡民在教育、住宅、交通等方面享受的现代化便利,而是以相对客观的口吻讲述了一个又一个西北乡土故事。身份认同本质上是一种价值和情感倾向,同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一员,观众在观看影片时不可避免地会从情感和处境上对影片人物产生共鸣,进而对民族团结、西部大开发、乡村振兴等产生更深入的认知和认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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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李向军.论失地农民的身份认同危机[J].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17-20.

作者简介 魏鲁昶,研究方向:文化人类学、应用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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