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与起草“中央一号文件”

2024-04-25 12:26吴镕汪思诗孙尊芳
领导文萃 2024年8期
关键词:乡镇企业农村金融中央

吴镕 汪思诗 孙尊芳

1982年元旦,中共中央批转《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1982年“一号文件”),对迅速推开的农村改革进行了总结,这是第一个关于“三农”问题的“一号文件”。此后连续五年,中央“一号文件”都以“三农”为主题,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那段艰难探索的农村改革历程。

时任江苏省委研究室副主任吴镕(1983年后调任农工部副部长、部长)参与了这五个“中央一号文件”的起草,也亲历了这场意义深远的农村改革。

1982年:关于包产到户的大争论

1981年11月,中央在北京京西宾馆召开农村工作会议,我作为江苏农村工作的代表参加此次会议。会议结束后,中央考虑要起草文件,由时任国家农委副主任杜润生牵头,组成一个文件起草班子,留一些基层的人下来一起完成,我便是其中一员。

1982年的“一号文件”特意提到“包產到户、到组,包干到户、到组,等等,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第一次以中央名义肯定了包产到户。这一点小小的改变,却是经过了三十年的反复争论、论证、妥协后实现的。

1981年3月4日,报道江苏省泗洪县上塘公社包产到户获得丰收的长篇通讯《春到上塘》在《人民日报》发表,引起巨大反响。江苏省委主要领导人遂决定带队去上塘调研,我是其中之一。

我们来到上塘古墩子大队,看到一个小青年在打家具,便和他攀谈起来。他说:“我今年26岁,是吃救济粮长大的。吃了24年的救济粮,前年搞包产到户后不吃了,今年准备结婚了。”接着我去了一户成分是地主的家庭,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看着场子上晒的粉丝,她见我们来了很紧张,问:“你们是不是公安局的啊?”我说:“我们不是公安局的。”她又问:“那你们是哪里的?”我怕说得太高她害怕,便回答说:“我们是县委搞农村工作的,找你们家里人随便谈谈。你有儿子吗?”她说有,儿子正在自留地里干活,说着把俩儿子找了出来。我问他们现在政策怎么样,他们说:“现在政策好,你们看看,后面有自留地,场上有粉丝,过去是人吃山芋,现在山芋做成粉丝,可以卖,粉丝渣可以喂猪。”我问:“包产到户怎么样?”他们说拥护,希望政策不要变。

调研过程中发生的趣事还有很多,我后来碰到一个老太太,跟她聊,说包产到户好不好呢,她说好,我说生产队就一头牛、一台拖拉机,插秧的时候大家都要抢时间,上午插的秧和下午的就不一样,越早越好,那你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老太太说,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笨,这个问题好解决啊,碰到问题就抓阄,哪家抓到第一个就哪家先用。

后来起草文件的时候,我把我的调研内容分享出来一起讨论,在反复商量思索与各地调研成果的支撑下,1982年“一号文件”取消了包产到户的禁区,尊重群众根据不同地区、不同条件自由选择,同时宣布长期不变。三十年的争论就此落下帷幕。

1983年:搞活农村工商业

1983年的“一号文件”是对包产到户的理论飞跃。

搞活农村工商业,最需要打通流通渠道。当时流通领域有几件大事:一是从1979年起,国家大幅度提高粮食等农产品收购价格;二是开放集市贸易;三是放开一部分农产品价格。这时候,农民组织起来自发搞流通。

我当时在流通组,下去调研农民自发流通的情况。江苏北部农民地多粮多,养鸡贩卖到人多地少的苏南。他们骑着自行车,披星戴月,渡江南下,浩浩荡荡,被称为“百万雄鸡下江南”一大奇观。这一现象还受到了胡耀邦同志的称赞,说他们不是“二道贩子投机倒把”,而是搞活农村副业的“二郎神”。我根据这次的调研情况,写下了《百万雄鸡下江南》一文,发表在《农民日报》头版头条。

江苏人民“百万雄鸡下江南”一事引起很大反响,后来1983年的“一号文件”中专门提到,“要打破城乡分割和地区封锁,广辟流通渠道”,“农民个人或合伙进行长途贩运,有利于扩大农副产品销售,有利于解决产地积压、销地缺货的矛盾,也应当允许”。

1984年:为乡镇企业“正名”

20世纪80年代,江苏农民流传两句话:农业一碗饭,副业一桌菜,工商富起来;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江苏是乡镇企业的发源地,20世纪80年代初,苏南的社队企业在农村改革春潮中又一次蓬勃兴起,成果斐然。面对这些非议、指责、争论,我多次下去调研、作汇报、写文章,与起草组的同志们交流意见,多方呼吁。我认为,乡镇企业不同于国营企业,它们“属猪”,靠饲料喂;也不同于大集体、地方国营企业,它们“属鸡”,喂一点,找一点食;乡镇企业“属鸟”,全靠自己到市场上觅食。乡镇企业发展,实际上最先探索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机制体制。

争论了两年多,终于在1984年的“一号文件”中,中央肯定了“现有社队企业是农村经济的重要支柱,有些是城市大工业不可缺少的助手”,并在这一年的“四号文件”中,把社队企业正名为乡镇企业,明确了支持态度。

1985年:放活农村金融

1985年的“一号文件”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放活农村金融。当时中央农研室金融组的黄鸣等同志准备了一大堆搞活农村金融的调研材料和建议。当时中国人民银行行长为陈慕华同志,人称“铁女人”。杜老事先安排我们几个地方同志来与她对话。她下午三点钟到会,说“我四点要接待外宾,你们有话快说”。杜老就叫我先说,我用八分钟讲了五点建议。不料,陈行长很爽快地表态,你讲的包括合作基金会等五条意见,我同意四条,唯有“‘大跃进时一些老贷款还不了,一风吹吧”这一段不能同意,不过也可以考虑,那时刮瞎指挥风,农民已经受了苦,就暂按“挂账停息”处理吧。我笑道:“谢谢行长恩典,账挂着,看来也只能千年不赖,万年不还了。”陈行长没有发脾气,反而笑笑说:“又给你们钻了个空子。”对话不到半小时就轻松结束。与会人员松了一口气,说“铁女人”很和气嘛。

这以后,农村合作基金会在全国有了大发展。1985年的“一号文件”中,第七项就写了“放活农村金融政策”,允许“适当发展民间信用”,这是金融领域一大突破。

1987年:“一号文件”转为“五号文件”

在1982年第一个“一号文件”发布后不久,胡耀邦在一次会议上说:在农村工作方面,中央每年都要搞一个战略性文件,下次还要排“一号”。于是从这年开始连续五年,每年中央的“一号文件”都是谈农业问题。五个“一号文件”发出后,本来1987年的“一号文件”已经准备好,但因为全国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反对精神污染,前面几个文件都让给了“清污”问题,农村文件压到了第五号才发出。

“一号文件”回归

2004年1月,中央下发《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农民增加收入若干政策的意见》,“三农”问题重新回归“一号文件”,从这一年开始,每年的1号文件都以“三农”为主题,“中央一号文件”已成为中共中央重视农村问题的专有名词。在丰饶辽阔的祖国大地上,每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就像第一声春雷,为农村带来了一整年的丰收希望。

(摘自《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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