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几人行

2024-04-24 08:14吴张睿
参花(下) 2024年4期
关键词:赵总领导

入职培训

我刚进单位那年,台州路上的省公司电力培训中心正被大学城一众喧闹的院校紧紧包裹着,2008年的南方特大冰灾过去没几年,时节的寒潮遵循着惯性,尚能缓缓流露出凌冽的峥嵘,人与人之间的温度却在时间的魔法中逐渐摩擦生热。彼时一起参加入职培训的新员工们都还没脱去书卷气,三五成群的小团体会聚拢于下课时分,融进那片在杭州美食圈小有名气的“垃圾街”,人们像点缀了黑色旷野的星星爝火,感觉自己与身边年纪相仿的在校生们别无二致。大家虽是同事,却更多视彼此为同窗,相互之间常以“某总”“某局”相称,尽管大抵是出于调侃,但潜意识里都憧憬着自己未来的无限可能。

当时和我走得最近的两位“未来之星”分别是“赵总”和“领导”。“赵总”自然是姓赵,据说老家就叫作“赵村”,位于一个远离市区的县城,从某西部大省985院校毕业后便顺理成章地进了家乡的县公司。虽然不至于被称作“全村的希望”,但也是十分体面的存在了。人长得高高瘦瘦,留着个清爽干练的小平头,一双大眼睛镶在棱角分明的帅气脸庞上,总给人一种三井寿顶着赤木刚宪发型的时空错乱感,抑或是秀才遇到兵的一套全新阐释——与当兵的相比,他周身散发着书生独有的儒雅气质;倘若和秀才对比,他又自带着出身行伍的硬朗形象。当然以上都是流于外部的直观印象,其人内核却是个简单又传统的人。

“一直为大学的初恋女友守身如玉,就是个纯情的小男生。”一起聚会时“领导”毫不避讳地当面评价他,“白瞎这身好皮囊了!”言语中充斥着可惜。“赵总”却满不在乎,自顾自地往嘴里塞了好几片微烫的酸菜鱼。忽然“领导”好像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女友,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微微低下头浅浅地笑,同时露出一排俏丽的细牙,通体温润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他们怎么叫你‘领导啊?”她轻声呢喃了一句,脸上依旧挂着浅笑。他们也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女方暂回温州老家,这次来杭考事业编顺便相聚。

“领导”见她神态自若,心中稍安,同时凑过去用耳语嘘寒问暖了几句。过了一会儿,他又盯着我道:“‘吴总,你咋还不谈对象啊,大家给你参谋参谋,在同学里物色一个吧!”我赶忙摆摆手:“我大学这么多年都没谈过,一个人过惯了。”“同学里找对象相对简单,去社会上找,考虑的东西就多了。”见我还是不太积极,以为我是顾虑今后相处起来不方便,毕竟班上的同学都是从全省不同地方来的,他继续言之凿凿补充道:“现在各级公司都在子改分,以后异地调动肯定会越来越方便。”我心中一阵叫苦,想着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如果这么容易,相亲网站都得破产。

看他步步紧逼,我只能动用魔法攻击了,于是朗声答道:“我嘛,你也知道,有点宅,就是‘二次元,这玩意啊,就跟习惯一样,会挤占人类对现实生活的兴趣,还是让我先把自己拾掇清爽吧。”他一时语塞,显然这个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料和认知,把房子打扫干净,才能开门迎客,这个道理不假,而且我还把高度上升到“人类的层面”就更具说服力了。既然谈话不在一个节奏上,他也只能无奈叹了口氣,表情落寞得像一个望子成龙落空后的老父亲。

他能在我们这一大群“某总”“某局”里博得“领导”这个头衔,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除了是热心肠的“情感专家”,他还成为这届新生里类似“班长”的人物,在培训期间各种大小不一、正式或非正式的活动里都扮演着核心组织者的角色,大体算是没有辱没这个称谓。所以我们之后便纷纷以“领导”来亲切地称呼他。刚开始他还有点“你们折煞我”的受宠若惊,后来也半推半就地逐渐进入角色了,我想古代禅让制讲究个“三推三让”,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不过“领导”有时候会“用力过度”,会装成不经意地抖搂一些狗尾续貂的“博学多才”。有一次,众人聚在“垃圾街”的一家露天烧烤摊吃夜宵,身边人流如织,嘈杂中有啤酒泡沫清晰的破裂声。大学边的商户都熟谙学生群体的消费能力,浙江又是靠海吃海的省份,即使是生蚝这种新鲜玩意也是量大价廉,价格够亲民,吃起来又极具满足感,在学生中自然颇受欢迎。

“领导”正饶有兴致地边吮吸边咀嚼工艺粗糙但味道朴实的蒜蓉生蚝,这时周围有人开始称赞生蚝味美,他表情微动,稍稍停顿后,放下筷子正色道:“我之前有幸尝过法国南部夏朗德省的生蚝,它被称作生蚝里的‘劳斯莱斯,壳薄肉多,口感细滑,搭配上红酒特别舒爽。它的养殖条件很苛刻……”

“嘘……”没待他讲完,众人便失去耐心齐声打断,相互笑着对视的眼神像在说,“你看,又来。”“嗨,这不常规操作嘛。”“领导”有些愕然,旋即迅速做好了表情管理,恢复到一副认真的扑克脸,张张嘴想要解释,又意识到这次已然“翻车”,终究没能说出话来。我心里惊讶于他在这个年纪已经拥有几分中年老油子的饭桌功底,表面则露出浮夸的遗憾之色,像是搞丢了财富自由的密码。

但众人也并非一无所获,从此以后同学圈子里便多了一个专用词汇:“法南蚝”,来源于“法国南部生蚝”的缩写,可以用来广泛形容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或事。在我看来这个词可比那几年响彻网络的“蒜你狠”“豆你玩”更具振聋发聩的效果,它可以让某个飘在风中试图显山露水的同学立刻清醒过来,恢复到平日里谦虚谨慎的治学态度,每每高高举起,总轻轻放下,实现口碑和形象的双双软着陆。在手心捏把汗的同时,心里肯定还得感叹一句:“好险!差点没收住,真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课后的日常在欢快地奔流,培训结束时已临近年关,那年的雪依然又大又密,往往结成冰的部分还没消融,就会被如盖的新雪掩埋,倘若此时有人拿起铲子一铲下去,相信可以邂逅这季节最无心插柳的冰雪千层。校园里随处可见一些被压弯压折的树竹,雪块时不时扑簌扑簌往下掉着,有意无意中扼杀了常绿植物原本肉眼可见的朝气。单位的接送车一早已经等着了,我压低帽檐,把围巾抬高到离鼻孔仅半寸的位置,完全淹没了嘴。

在拐角处遇到了一群正在互祝前程似锦,或者叮嘱苟富贵莫相忘的同学,“赵总”和“领导”也在里面。我搓了搓有点泛红的手,朝他们挥了挥,算是道别了,他们也很默契,没有进行肉麻的客套仪式。“赵总”喊了句:“以后叫你记得出来啊,别太宅了!”他把那天我说自己比较宅的话记牢了。

“领导”过来搭上我的肩:“我送送你,嗨,你咋没跟慧慧道个别,我本来还挺看好你们的……”我把他手推开,指指十米开外一辆藏青色商务车,表示车就在眼前还送啥呀。本来是快要红眼眶的场面,结果你上来就一出不拘一格搞撮合,这还怎么继续?

煽情的风也瞬间失了分寸,把漫天雪花吹得支离破碎。“我找到对象了,不过不是咱同学。”我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他愣了一下,随即抹掉了失落,欣喜道:“这样啊……那太好了,早说嘛,不愧是‘吴总,这么雷厉风行!”我想,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操碎心的老父亲了啊,虽然这段时间身边的氛围确实激励了我很多,“下次再细说,老总们别送了哈。”感觉此刻离别感伤的情绪又要死灰复燃,我赶紧一头钻进了商务车。

培训课上学到的东西大多随着时光一同被裁剪,唯有一些简短易背的企业文化,像是深刻的烙印挥之不去:公司的价值观是“诚信、责任、创新、奉献”,服务的八字方针是“优质、方便、规范、真诚”……我把它们反复嚼烂,揉搓成一颗颗石子,投进秋水暖阳下如镜的湖面,渐次扩散的涟漪裹挟粼粼波光在涤荡中洗尽铅华,我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些蝴蝶的碎片,它们将在日后不断拼凑出似曾相识的人和事。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从学生到职业人,身份的转圜已在悄然中蝶变。纸上得来终觉浅,此刻我还什么都没领会到。

G20杭州峰会

我站在空旷的江边,绸缎一样的霞色渐渐落下来,低垂的天空有浓密的褶皱,与起伏的涌潮琴瑟和鸣,稀薄的地平线用瘦劲的身躯把无数混沌与杂糅划分出清晰的天与地。这是2016年的立秋时节,一个秋老虎浓烈的寻常日子,后伏旱时代的草木还是一副兴味阑珊的疲态。眼前有一朵闪着粉紫色光晕的莲花,我第一次看到杭州奥体中心如此娇艳欲滴的一面,身后的国博中心,作为此次G20杭州峰会的主会场,则是通体浅金色的贝壳海浪风,静静注视着奥体周边成片成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对岸高耸入云的天际线与之形成了鲜明的落差。大江之侧有别院,庭前良田庭后莲,好一番闹中取静的别样景致。“好了,马上要轮到我们进场了,大家把工作证准备好!”队长浑厚的声线带着浙江口音,唤醒了本该多彩的仲夏夜之梦,我恍然醒悟,对呀,自己今天的角色是一个静默的守护者,不是来欣赏江景的秋游客。

此时我身着一袭蓝色工作服,没有做多余停顿,一边扎紧安全帽的颈绳,一边快步跟上延绵的保电队伍。远远望去,湛蓝的人流宛如钱江细碎的枝丫,正努力汇入主干河床柔软的肚腩。这是峰会召开前的最后一晚,我们严格按照预先布置,进驻到数个紧贴会场的配电房,像一颗颗螺丝钉嵌入一台精密仪器,做好了面对钢铁撕扯的考验。我们将在里面度过一夜一天,成为提升一小片区域供电可靠性的微小助力。

配电房里除了几个简单的开关柜,便再无其他有明显轮廓的事物。但人类又岂会甘于寂寞,那善于自娱自乐的有趣灵魂们正整装待发。几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凑在一起席地而坐,年纪稍长的陆师傅率先开口:“我刚才看了一下开门的位置,这个房间坐北朝南,边上还有江水聚财,啧啧,风水极佳!”他抿了抿嘴,明显有点意犹未尽,“小钟,我跟你说这风水啊,最讲究……”“这环境好啊,天黑都不用閉眼,天然适合玩狼人杀呀,哎,陆师傅你别走啊,不会我们教你嘛。”小钟并没有接过话茬,而是选择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直到门被缓缓关上,生长出黑色吞噬了光影,漫长且温柔的夜,还掺杂着泡面和行军餐的味道,困乏的人们开始用此起彼伏的呼噜浇灌坚实的地面,静待花开。

两个月前,几乎是在一年中最热的酷暑,我接到通知,正式加入G20峰会主会场的筹备工作。之后的日子里,保电队伍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情:每天准点从集中居住地出发,排好队通过安检进场。队长会提前把老中青混搭的两到三人分成一组,布置好大致的巡视路线,按编号检查每组开关柜的状态,测量每盏灯的温度,关心每块插座的情况,逐一记录,日日上报。

到了饭点,各个小组陆续在地下车库汇集,在堆积如山的盒饭堆里挑一份菜色统一但摆盘各异的“独家定制套餐”。对着分量、摆盘评头论足一番,然后或靠墙,或半蹲,或就地一坐,随便对付一顿,尽情释放着洒脱的乐趣。吃的时候众人会聊聊心得,谈谈收获,偶尔针对发现的问题也会展开激烈讨论,故而免不得时常会有菜沫横飞的场面,众人却乐此不疲甚至愈演愈烈,仿佛对方只是在给自己热情地“夹菜”。中间偶尔会夹杂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攀比:“今天我的微信步数都快两万步了怎么还比你少?”赢了的人会强忍快要失控上翘的嘴角,戴上让人玩味的遗憾面具。

这时候队伍里最年长的马师傅都会坐在一旁整理自己那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一头银发里只能依稀捕捉到少许黑色的发丝。磨得略微发白的上衣口袋里常年揣着一副老花眼镜和一把可验电的多功能螺丝刀。我第一次与他组队时,他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正在反复摩挲一块开关面板,时而推一下半悬欲坠的眼镜,时而停顿下来记录新鲜测得的参数。“干我们这个工作,无外乎多用心。”他曾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在我眼里他确实说到做到了,这已经足够让人萌生敬意。保电队伍中有太多这样鲜明的个体,他们繁忙的日常溢出了满足,简单的岁月充盈着自豪。我感觉培训时收集的那些碎片似乎快要拼凑出蝴蝶的雏形,它们翅膀微动,如气候在交替变更。

G20峰会圆满闭幕时,导演张艺谋打开了《印象西湖》的扇面,成就了这座城市在世人聚光灯下的惊鸿一瞥。回程的大巴上,车内洋溢着欢声笑语,车外已是满天繁星。

“年轻时候马师傅有没有被同事叫作‘马总呢?”有天蹲在墙角吃盒饭时,我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问题来,环顾队伍里的众人,谁还没年轻过,没在年少时觉得全世界都尽在掌控。现在,在主会场之外的众多保电岗位里,比如某根生于草莽的电杆下,或者某处遗世独立的铁塔旁,是否杵着一个当年与我同窗的“某某”呢。

我很快知道了,“赵总”就是其中一个在外杵着的“幸运儿”,不过不是在高大巍峨的铁塔下,而是在一个下盘稳固的室外开关站。毕业时我、“领导” “赵总”三人建了个小微信群,这次他就在群里分享他和他守护的“大宝贝”的合照。我看到他的皮肤更加黝黑了,因为高温暴晒的缘故,安全帽帽檐遮不到的鼻尖泛出鲜明的红色,轻笑着的双唇解放了洁白的门牙——这是紫外线也无可奈何的色泽,几个蓝黑相间的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像在拍一张喜庆的全家福。

要说气质这块儿,“矮肥土”开关站确实没法和“高瘦帅”铁塔相提并论,但我和“领导”依然认真地跟他分析开关站的优点。“你看啊,和铁塔合影你得拍远景,离开大老远才能拍出人与铁塔的全貌。”“和开关站合影就不一样,你可以拍近景,甚至一些工作细节,以小见大嘛!”“赵总”没有接过这个话茬,并很快让我们知道了担忧的多余。“开关站是最棒的!”他的喜悦透过无感情色彩的文字溢出屏幕,“每个时段都有阴影,我们就绕着阴影值守,全天晒不到太阳。”我和“领导”好像完成了一次隔空的面面相觑,感觉刚才发表了类似“何不食肉糜”之类的唐突言论。

“赵总”一直想通过内部调动到市区的单位部门来,他在市区有一套品質不错的固定资产,培训期间就是小圈子聚会的重要据点,位置算得上咫尺繁华。听到他有这种打算,我深以为然,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见过繁花的人自然不甘心守着枯木,他女友在市区工作,两地分居的压力,更坚定了他调来市区的想法。“还在努力”,每每有人问起,他总是这么淡淡地回应一句,像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一年前,他女友突然提出了分手,据说女方态度坚决,不留余地,分手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事儿无疑动摇了我对感情的看法,原来长相陪伴才是保鲜的良药啊。

“领导”也参与了这次保电工作,内容是为一线保电人员,以及外地赶来的支援队伍提供各种保障服务,被“赵总”戏称作“双重保障员”。为保障的人做保障,这和他在入职培训时的角色很像,我觉得他干这个是妥妥的专业对口。

他也与大学女友分手了,甚至比赵总更早一年。得知那个带着月牙形浅笑的姑娘在那次见面后不久就收到考编失败的消息,我竟有些惋惜。“她回温州了,不会再回来了。”“领导”神色有些黯然,以往只有在撮合别人失败时我才见过他类似的表情。“终究是敌不过距离啊。”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想那时候大家日出划水,日落酣睡,过得太开心了,久而久之养成了过分乐观的习惯,觉得未来所有潜在的问题都会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我的前准老丈人觉得我想法太多,安定不下来。”他有点失落,“其实我进这个单位也是为了让他安心。”我不知该怎么去安慰,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短短几年,我们的处境会完全逆转,我成了有对象的人,他们却成了像风一样自由的单身贵族,虽然不是出于他们主观意愿。“我考上了舟山的公务员编制,打算辞职去岛上体验一番。”他补充了一句,我再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由地给他那位与我素未谋面的“前准老丈人”竖起一个大拇指:“看人真准!”

杭州亚运会

时间来到2023年,又是一个不期而遇的深秋,又是一场与杭州结缘的世界性盛会,奥体板块早已成为“世界中心”,大莲花除了那套粉紫色的“初恋一瞥”更是添置了一系列纷繁多样的景观灯套装。钱江两岸高耸的天际线相映成趣,搭配上灯光秀成了杭州城市新名片。省培边上的垃圾街已被拆除,喧嚣散去,多了一份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周围环绕着崭新的高楼让它看起来像一个成熟低调的隐士,已磨炼好心性,只是“霜刃未曾试”尔。马师傅三年前退休了,儿子小马接过了他的衣钵,检查设备的举手投足间都是他父亲那种掉进技术眼里的认真劲。“某总”“某局”们大多还没兑现天赋,也已然成为各个领域的骨干中坚——亚运保电队伍里勇挑重担的中流砥柱。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中的很多人了,如果有重逢之时,想来定会在一起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吧。

现在的秋冬季节温暖得如同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再也发不出十年前那种刺骨的嘶吼。最寒冷的时候,一场雪就能让望眼欲穿的人生出空洞期待。犹记得一个冬日的大清早,女儿指着窗外儿童游乐区发出“丫去那里丫!”的呢喃,她还不太会说话,语调奶声奶气的,但对食指的使用可谓炉火纯青,我自然免不了成为她“指哪打哪”的忠实信徒。

昨天下了很久的雨夹雪,原以为她想去玩滑梯,刚想解释劝退,忽然瞥见滑梯的凹陷处积累了薄薄的积雪,这动人的精灵在后半夜悄悄落下,不会停留太久,待第一抹阳光发现它们,就算完成了到访江南的使命。我眼角有些温热,这种能让人卸下防备的感动,何尝不是深藏在心底的一方桃花源?

“赵总”已经结婚多年了,妻子很是贤惠漂亮,这帮我重新找到了“颜值有用论”的证据。时至今日,他终究没能调到市区来,却也乐安天命,不亦乐乎地当起了宠妻狂魔兼金牌奶爸。人生时常不如意,不管是终点还是在路上,匹配到让自己舒适的状态就好。

“领导”回杭州找了份离家近的差事从头开始。他说终于不用在咸涩海风中凌乱了,舟山好山好水好风光,偶尔去旅游可以,待久了就想家了。我说真就这些?他叹了口气,表示现实终究让他低下了折腾不休的头颅,开始学着沉淀下来。就像现在的冬天,每到中午就动辄十几度的温度,断桥残雪都快成为我西湖记忆的老皇历了。冬季用温和的方式接纳全球变暖的事实,纵使曾经凌厉尖锐,此刻它亦选择了与自己和解。

作者简介:吴张睿,笔名果酵,90后,浙江浦江人,现居杭州,浙江省电力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江南》《火花》《散文诗》等,偶有获奖。

(责任编辑  杨蕊嫣)

邮箱:raneh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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