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组织驻留记忆CD4+T细胞探讨溃疡性结肠炎复发过程中“伏邪”的生物学基础*

2024-04-22 05:38袁亚利李军祥谢春娥王木源张文基邢韵淇毛堂友
中医药导报 2024年3期
关键词:伏邪邪气正气

袁亚利,李军祥,谢春娥,王木源,张文基,邢韵淇,毛堂友

(1.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医院,北京 100078;2.深圳市宝安区中医院,广东 深圳 518100)

溃疡性结肠炎(ulcerative colitis,UC)是一种结肠和直肠的慢性持续性反复发作的炎症性疾病,临床主要表现为腹痛、腹泻、里急后重、黏液脓血便等[1-2]。本病好发于青少年,主要见于北美和欧洲等发达国家,已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现代难治疾病之一[3]。目前常用药物包括氨基水杨酸、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生物抑制剂等,短期内可获得一定疗效,但存在药物不耐受、副作用明显、疗程长、复发率较高等问题[4],因此迫切需要寻找新的更加安全有效的治疗方法。

伏邪,指感邪后藏伏于体内不立即发病的邪气,或湿热瘀血等邪气并未随疾病治愈根除而是潜伏于内的病邪,已被认为是UC反复发作、迁延难愈的主要病因。但伏邪的生物学基础目前尚不明确。最近研究发现,组织驻留记忆CD4+T细胞(tissue resident memory CD4+T cells,CD4+TRM细胞)长期驻留于结肠,可自我更新和扩增,具有免疫记忆、感而引动、待机而发的致病特点,与中医学对“伏邪”的认识趋同,因此本团队认为CD4+TRM细胞是UC “伏邪”的生物学基础之一。本文综述了CD4+TRM细胞特点及其在UC复发中的作用,从而探讨溃疡性结肠炎复发过程中“伏邪”的生物学基础,为中医药抗UC复发提供新的策略。

1 “伏邪”概述及其特点

1.1 伏邪概述 伏邪,又称伏气,指感邪后藏伏于体内不立即发病的病邪。《素问·生气通天论篇》记载“冬伤于寒,春必温病”,言及人体感受病邪后当季未发,伏留于体内逾时而发,首次提出了“伏邪”的基本特点。《素问·金匮真言论篇》记载“藏于精者,春不病温”,提到伏邪的发病与正气的强弱相关,正气强盛,能抵抗外邪,正气虚弱则无法鼓邪外出,邪气留伏于肌腠、膜原,伺机而发。《伤寒论·伤寒例》记载“中而即病者,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发于冬时伏寒”,变为温病,进一步发展了伏邪致病的观点,此处皆为狭义伏邪,即伏邪温病。明清时期,吴又可在《瘟疫论》中说“凡邪所客,有行邪,有伏邪”,首次明确提出了伏邪的概念。清代,伏邪的概念扩展到温病之外,刘吉人在《伏邪新书·伏邪病明解》中提出“感六淫而不即病,过后方发者,总谓之曰伏邪……有初感治不得法,正气内伤,邪气内陷,暂时假愈,后仍复作者,亦谓之曰伏邪”,认为外感六淫均可导致伏邪,并且言及初感误治后损伤正气,邪气内陷,后因各种原因伺机而发的病邪仍属于伏邪。此外,王燕昌在《王氏医存》中进一步发展了伏邪的概念,提出饮食失宜、七情所伤及痰、瘀、水湿等病理产物均可潜伏于体内不立即发病,待遇到某些诱因伺机而作,此类病邪也归属于伏邪的范畴,即广义的伏邪[5]。

总之,“伏邪理论”源于《黄帝内经》[6],经后世医家的不断发展日趋成熟。其强调伏邪的隐匿特性,邪气侵入人体后藏伏于体内而不立即发病,或湿热瘀血等邪气并未随疾病治愈而根除,而是潜伏于内,或待时再动,如季节交替、气候变化而发,或伺机而作,如饮食劳倦、七情过激、失治误治等而作,或为新感引动,或为正虚自发,与UC反复与周期性的发病特点较吻合[7]。

1.2 伏邪与UC的关系“伏邪理论”对UC发病及诊疗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UC根据其临床症状及发病特点,可归属于中医“休息痢”“久痢”等范畴。《类证治裁·痢症论治》中言:“症由胃腑湿蒸热壅,致气血凝结,夹糟粕积滞,进入大小腑,倾刮脂液,化脓血下注。”《医林改错·久泻》中言:“泻肚日久,百方不效,是总提瘀血过多。”王清任强调,“治病之要诀,在明白气血”,指出了UC黏液脓血便的发生与湿热密切相关,湿热之邪可深入血分,血瘀气滞致肠络受损,而瘀血可贯穿本病发展的始终。UC之所以反复发作、迁延难愈,在于湿热、瘀血等邪气并未因UC的临床治愈而得到根除,而是潜伏于肠道,伺机而发。因此,湿热、瘀血是伏邪的重要组成部分,正如《医述》记载:“休息痢,经年不愈,缘初起失于通利,致湿热之邪留于冲任之间,久则气血愈陷,清阳不升,故久远不休,只宜调和气血。”《血证论》亦云:“凡物有根者,逢时必发,失血何根?瘀血即其根也。故凡复发者,其中多伏瘀血。”其指出休息痢止而复作的根源在于瘀热留伏,致肠络失和,血败肉腐,破溃成疡。

另外,脾胃虚弱是伏邪产生的基础。《温病条辨》中言:“休息痢者,或作或止,止而复作,故名休息,古称难治……其成休息证者大抵有二,皆以正虚之故;一则正虚留邪在络,至其年月日时复发。”这提示“正虚留邪在络”是休息痢反复发作的基本病机。正虚主要表现在先天不足和后天失养,脾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濡养全身脏腑经络,充养先天之精,若脾胃虚弱则正气不足,不能抗邪外出,正如《黄帝内经·素问》所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强调机体正气充足则邪不可干,正气虚弱则感邪发病。《诸病源候论·痢病诸候》提到“凡痢皆由荣卫不足,肠胃虚弱,冷热之气,乘虚入客于肠间,肠虚则泄,故为痢也”,提出脾胃虚弱导致邪气克于肠间,因而发生泄痢。总之,伏邪的产生与脾胃虚弱密切相关,脾胃虚弱,邪气侵袭人体,正不胜邪,不能抗邪外出,邪气留伏肠道,则导致UC的发生;亦或脾胃虚弱,邪气不能尽除,部分伏留于肠间,或遇新感诱发,或遇其他诱因伺机而作,导致UC的反复发作。

结合前人经验,本团队亦重视伏邪在UC发病过程中的作用。UC多因先天脾肾不足或久病素体虚弱,复因饮食不节、忧思抑郁、感受外邪等因素,引起脾胃运化失调,湿热蕴结于肠道,久之深入血分,与气血搏结,致血瘀肠络、壅遏肠腑,而发本病[8-9]。伏邪是UC反复发作、迁延难愈的主要病因。因此,临证遣方用药时谨遵“扶正祛邪、透邪外出”的治疗总纲,治疗当祛除潜伏之瘀热,辅助虚弱之正气。现代医家据此理论也进行了大量临床实践,在UC临床诊治中取得不错疗效[10-13]。

2 CD4+TRM细胞

2.1 生理病理特点 肠道是人体最大的免疫器官,在调节免疫稳态方面起着核心作用。初始T细胞被抗原递呈细胞激活后,快速增殖分化形成效应性T细胞。当病原体被控制或清除后,这些效应性T细胞绝大多数会发生凋亡,仅有5%~10%会形成记忆T细胞并且长期存活下来[14]。CD4+TRM细胞是记忆T细胞的重要亚群,与其他记忆T细胞不同,其特异性高表达CD69和/或CD103,以及整合素α4β7和CCR9等[15]。结肠CD4+TRM主要存在于结肠黏膜中,发挥局部的免疫调节作用,被认为是肠黏膜屏障功能的“第一道防线”[16]。

在没有抗原刺激的情况下,CD4+TRM细胞长期驻留在结肠并处于静息状态,当再次遇到同种抗原时,CD4+TRM细胞会迅速启动响应,发挥更快、更强的免疫应答效应,即“免疫记忆”。然而,CD4+TRM细胞在炎症或自身免疫环境中会被过度激活,致使其处于“激惹状态”,即致病性CD4+TRM细胞。研究[17]显示,结肠黏膜CD4+TRM细胞不仅能够分泌大量的肿瘤坏死因子-α(TNF-α)、白细胞介素-2(IL-2)及γ干扰素(IFN-γ)等促炎性细胞因子而表现出Th1细胞的特性,而且能够分泌IL-17,参与肠道的炎症反应。

2.2 CD4+TRM细胞与UC的关系 UC是一种慢性、反复发作的炎症性肠病,以结肠和直肠黏膜的持续炎症为主要特点。CD4+TRM细胞驻留于结肠组织中,在肠道炎症性疾病的发病机制中具有核心作用,参与了UC的发生发展。临床研究[18-19]发现,活动期UC患者结肠黏膜固有层中CD4+TRM细胞较健康人群明显增加,且其数量与UC的复发密切相关,表现为数量越多临床复发次数越多,而CD4+TRM细胞功能受损或耗竭可以减轻结肠炎症反应,提示CD4+TRM细胞在UC肠道炎症反复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20]。

实验研究[21]也发现,DSS诱导结肠炎小鼠的CD4+TRM细胞水平较正常组小鼠均明显升高,且CD4+CD69+CD103-TRM细胞的数量与DSS诱导的结肠炎中的疾病活动指数呈正相关,CD4+CD69+CD103-TRM细胞可以分泌IL-17A,因而具有促炎作用;敲除CD4+TRM细胞的调节基因TIGIT,则可减少结肠组织中CD4+CD69+CD103-TRM细胞的数量,降低IL-17A的水平,从而缓解DSS诱导的结肠炎。此外,NEMOTO Y等[22]的研究发现,CD4+TRM细胞可以以肠道菌群依赖方式长期存在结肠炎小鼠体内,参与小鼠结肠炎的发生。当靶向敲除CD4+TRM细胞相关转录因子Hobit和Blimp-1后,小鼠的CD4+TRM细胞功能受损,IFN-γ、IL-13和IL-17A等促炎性细胞因子分泌减少,因而肠道炎症明显好转[18]。总之,CD4+TRM细胞介导免疫记忆失调是UC的主要临床特征,靶向调控CD4+TRM细胞以重塑免疫记忆稳态是防治UC复发的重要策略。

3 CD4+TRM细胞与UC复发过程中伏邪的致病特点比较

UC发病过程中伏邪的致病特点主要表现在“邪伏大肠”“长期潜藏”“自我积聚增多”及“清而未除,潜而不发,待时再动,伺机而发”。其中“邪伏大肠”指明了UC的发病部位及伏邪的潜藏部位,当邪气侵入人体后,因正气虚弱或正气阻遏导致感邪后不立即发病,而伏留于大肠,同时邪气会扰乱脾胃运化,水湿积久化热,湿热蕴结于肠道;“长期潜藏”明确了伏邪的基本属性,邪气长期潜藏,久之湿热之邪深入血分,与气血搏结,湿热瘀血损伤肠络、壅遏肠腑,导致UC的发生发展;“自我积聚增多”体现了伏邪的传变及UC疾病的发展机制,伏邪不会自我消除,若不及时干预会自我积聚增多,发生传变,导致UC的进展;“清而未除,潜而不发,待时再动,伺机而发”言明了伏邪的基本特点,也道出了UC反复发作、迁延不愈的基本特点,这也是UC治疗中目前存在的最大障碍。伏邪的致病过程主要表现在感邪、邪气潜伏机体、引而发动。

CD4+TRM细胞不同于效应型记忆CD4+T细胞(CD4+TEM细胞)及中央型记忆CD4+T细胞(CD4+TCM细胞),其不随血液循环和淋巴循环周流全身,而是驻留于结肠中,在结肠局部发挥免疫调节作用,并且长期存活,可自我更新和扩增,当遇到同种抗原时,会迅速响应,发挥更快、更强的免疫应答效应,具有免疫记忆、感而引动、待机而发的致病特点[23],这与中医学对“伏邪”的认识趋同,二者主要特征比较见图1。其致病过程主要表现在初次免疫、长期驻留、抗原激活、迅速免疫应答,与伏邪的致病过程相契合。由此可知,CD4+TRM细胞是UC “伏邪”的生物学基础之一。

图1 UC “伏邪”与CD4+TRM 细胞主要特征比较图

4 清肠温中方通过重塑CD4+TRM细胞免疫记忆稳态缓解UC

本团队首届岐黄学者李军祥教授基于UC复发过程中伏邪的致病特点,提出UC “正虚邪伏”核心病机,谨遵“扶正祛邪、透邪外出”,治宜“清肠化瘀、健脾温中”,由此创立由黄连、炮姜、青黛、苦参、三七、木香、地榆炭、炙甘草等组成的“清肠温中方”[24]。前期临床研究[25-26]提示,清肠温中方可改善轻中度活动期UC患者的临床症状,降低疾病活动度,修复肠黏膜损伤;该方对UC患者1年内的维持缓解率可达81.4%,且可显著改善腹痛、便溏、腹胀、食少等症状[27]。

机制方面,我们采用自由饮用2.5%(m/V)葡聚糖硫酸钠(DSS)溶液构建UC小鼠模型,给予清肠温中方干预。结果发现,清肠温中方能够调节UC小鼠的肠道菌群及其代谢,降低结肠黏膜CD4+TRM细胞及其Th1、Th17细胞亚群水平,抑制促炎性细胞因子IFN-γ、IL-17的表达,同时促进Treg亚群及其抗炎性细胞因子IL-10的水平;进一步研究发现,该方还可抑制LepR/HIF-1α信号轴,降低糖酵解代谢相关葡萄糖转运蛋白(Glut1、Glut2、Glut4)及调节酶(HK2、PKM2、LDHA)的水平,表明清肠温中方可能通过抑制LepR/HIF-1α信号轴的活性以调控CD4+TRM细胞的糖酵解代谢途径,从而重塑CD4+TRM细胞免疫记忆稳态,发挥防治UC复发的作用[28-29]。

5 结语与展望

CD4+TRM细胞免疫记忆失衡是UC反复发作、迁延难愈的重要机制,因此靶向调控CD4+TRM细胞稳态可能是防治UC反复发作的主要策略,但目前西医尚缺乏确切有效的治疗手段。中医学中“伏邪”已被认为是造成UC复发的主要病因,其潜伏隐匿、待时而动的特性与CD4+TRM细胞的致病特点类似,故CD4+TRM细胞可能是“伏邪”的生物学基础之一。因此临床治疗上,从“伏邪”入手,通过健脾益气、清除肠道湿热瘀血等伏邪,恢复CD4+TRM细胞免疫稳态,将是未来防治UC复发的重要方法,值得进一步深入探索和研究。

猜你喜欢
伏邪邪气正气
李忱主任从“伏邪成瘀”论治DKD理论经验*
《神农本草经》对“邪气”的认识
夏天养生要先养一身“正气”
寻找伏邪的蛛丝马迹
正气方天祥
藿香正气真的治疗中暑吗
伏邪学说溯源及后世研究现状
黄帝内经 灵枢·邪气藏府病形(下)
黄帝内经 灵枢·邪气藏府病形(上)
别轻易拔罐刮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