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自有劳动美

2024-04-22 09:52:48冯志强
青年文学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桑林美的劳动

冯志强

对于劳动与文学的起源,鲁迅先生曾在《门外文谈》一文中阐释道:“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见,才渐渐地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大家也要佩服,应用的,这就等于出版;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作为一种高雅的文学样式和重要的文学组成部分,诗歌也被人们赞誉为“文学之母”“语言的钻石”。劳动诗歌发端于古代先民的生存本能、生活需要,却又洋溢着劳动者对于劳动行为、劳动成果等的由衷赞颂,进而升华为一种高雅的精神活动,并且通过潜移默化的审美熏陶,可以避免枯燥乏味的道德说教,从而令人心悦诚服地领略劳动之美好。

中国古代的劳动诗歌大多与田间农事有关,传达出“男耕女织”的田园诗意。由于力所能及又心灵手巧,在从采摘到桑麻,乃至纺织的各个环节中,勤劳而美丽的劳动妇女就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于是,在劳动诗歌之中,窈窕贤淑的采摘女、桑间濮上的采桑女、织机前的纺织女等形象不一而足、深入人心。

一、窈窕贤淑的采摘女形象

包括采摘诗在内的古代劳动诗来源广泛,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是其重要的源头之一。从狭义上讲,《诗经》采摘诗大约有二十余首,大多直接描写采摘行为或是在篇名中带有醒目的“采”字。而从广义上讲,采摘诗还应该包括那些因为祭祀或者馈赠等原因而涉及采摘行为的诗歌。

在《诗经》的开篇之作《关雎》中,作品主要通过痴情男子的视角,反复地描写劳动之中的淑女的美好。也就是说,正是由于忘情地采摘荇菜的淑女所展现出的“天然去雕琢”的劳动之美,才使其成为贵族子弟眼中的婚恋佳偶,并使得谦谦君子一见倾心,情不自禁地倾诉衷肠。于是,在不经意间,窈窕淑女也成为现今已知的中国古代最早的劳动者之一。

然而,在《关雎》原诗中,除了痴情男子、窈窕淑女这两位主人公之外,水中的荇菜同样是一个有着独特风格的文学意象。只不过,那时的荇菜还只是被动无知、茫然无感、随波逐流的第三方风物。而在近代中国著名诗人徐志摩的佳作《再别康桥》中,则展现了一幅唯美动人、感人至深的经典画面:“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徐志摩别开生面的想象、比拟与描摹,别具新意,唤醒了荇菜这一原本有形无感、无动于衷的无情之物内心深处那蛰伏已久的美的情愫。从而由古代采摘劳动中,那被动的劳动成果,幻化为现代异国康河柔波中那一往情深的、爱与美的精灵。随着女子纤纤玉手的穿梭摆动,这碧波中的仙子也随之翩然起舞、摇曳生姿,心甘情愿地渴望着被自己所心仪的女子采摘,以期达成心灵的慰藉。

二、令人过目不忘的桑林意象

《诗经·豳风·七月》完整地记录了丝绸织物生产的全過程。在这首古诗中,用“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等诗句,将农事活动的时间顺序平铺直叙,逐月展示出丝绸生产的诸多环节:先是整枝,再采桑、采蘩、备苇,然后才是织帛、染丝,最后制成华美的衣裳。作为一首古老淳朴的先秦农事诗,这首诗既反映出古代底层劳动人民体力劳动的繁重与农桑生活的艰辛,也从侧面描绘出封建统治者锦衣华服的奢靡生活。由于丝绸等织物的制作过程异常艰辛,所以其价值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可。甚至爱屋及乌,就连与织物等有关的桑蚕物品及其制作加工者,也成为人们推崇备至、大加吟诵的对象。

据专家考证,商周时期所种植的桑树,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按照社会功能的不同,桑分为桑林与桑田。前者用于庄严神圣的宗庙祭祀,并由此引申出寄托着情谊深厚的婚姻恋情之桑;后者则专指与蚕桑纺织相关的田园农事之桑。通常,桑林一般种植高大多葚的荆桑;而在养蚕纺织的桑田中,则主要种植低矮丰腴的鲁桑。

在商周时期,桑树被统治者视为一种神树,是人神沟通的一种媒介。作为可以与上天沟通的神圣场所,桑林备受世人崇敬与保护,并附会出生殖崇拜的观念,以至成为时人所默许的青年男女的幽会之所。于是,桑林便具有了某种与男女甜蜜爱情有关的象征意味。此即《诗经·卫风·氓》中的“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作为情感婚姻的失意者,果敢决绝的氓之弃妇假借桑叶的盛衰来比喻爱情的变迁,又借对于鸠鸟的劝诫来提醒那些耽于情感而不能自拔的痴情女子,不要被像氓一样的不良之徒的诚恳外表与花言巧语所迷惑。

三、异彩纷呈的汉代劳动妇女群像

其一,以秦罗敷为代表的采桑女形象。

汉代乐府名篇《陌上桑》的出现,与桑林或者桑园等文化符号的日益经典化现象有关。在很大程度上,女主人公秦罗敷这一形象的成功塑造,得益于丝绸文化与文学意象的完美融合。“罗敷善(一作喜)蚕桑,采桑城南隅”等诗句将“陌上桑”这一经典文学意象进一步发扬光大。而“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等诗句则由装及人,给予读者恣意驰骋、瑰丽想象的广阔空间,从而成功塑造出秀美忠贞、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采桑女形象。时至今日,其出人意料的生动描摹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其美轮美奂的形象依然令人心驰神往。

其二,以刘兰芝、花木兰等为首的织女形象。

在我国古代,官俸主要有土地、钱币、实物等几种形式,丝绸织品曾经属于实物俸禄的一种。在号称“乐府双璧”之一的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诗中,面对婆母的百般刁难,被迫改嫁的女主人公刘兰芝就曾经不卑不亢而又绵里藏针地表示:“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刘兰芝的言行表明,当时的钱帛并行现象已经较为普遍。否则,帛与钱也不会并称,成为极其贵重的聘礼的一部分。而“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等诗句,则使其勤劳聪慧又勇于反抗的织女形象跃然纸上。勤劳美丽的刘兰芝的不幸遭遇,也因之赢得广大读者发自肺腑的深切同情。另一方面,这些生动的描写,也从侧面反衬出封建家长焦母的贪婪自私、极度压榨、冷漠无情、蛮横无理。

与之不约而同的是,在“乐府双璧”的另一名篇北朝民歌《木兰诗》中,再次出现一位心灵手巧、勤劳多产、美丽聪慧的织女形象—花木兰。虽然,对其准备出征前所纺织的织物到底是何种原料,各方学者的理解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有着布、棉、麻等不同的说法,但其勤劳美丽的劳动妇女形象是毋庸置疑的。

另一方面,以农耕行为、农人形象,以及农村生活为代表的田园诗意,也逐渐得到文人墨客的理解、认可与赞赏。

作为田园诗派的开创者,东晋诗人陶渊明淡泊自甘、农耕不辍,知农、乐农、赞农,身体力行、躬耕陇亩,从而由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传统文人蜕变为名副其实的劳动诗人。陶渊明热情讴歌柴桑一带田园牧歌式的田园生活,不吝笔墨、由衷地赞美田园生活的朴茂生机与恬美意境,其名篇《归园田居五首》其三中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等名句写出了诗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所见、所感、所议,给人带来亲切自然的审美享受。

而在唐代山水田园诗派名家孟浩然的名作《过故人庄》中,则借助浓淡相宜的笔墨抒写,将充实和谐的农家生活与淳朴自然的田园风光表现得淋漓尽致,反映出唐代田舍农家恬淡祥和的悠然心态,呈现出一种简单纯朴、自然天成的质朴无华之美。并且,面对乡野百姓的鸡黍之宴,孟浩然欣然接受、乐在其中,将朴实淳厚的布衣黔首当成自己可以推心置腹的亲朋故交,从而成就了一段“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文坛佳话。

在宋代词人辛弃疾的田园词《清平乐·村居》中,作者借助白描手法,描绘了江南农村男女老幼一家五口的生活环境和劳动言行,把白发翁媪、大儿、中儿,以及小儿的不同面貌与情态描写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浓厚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呈现出寓繁于简、清新宁馨的别样风貌。

总之,正如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一文所说:“要养成纯正的文学趣味,最好是从读诗入手。诗歌是一种美好的文学样式,诗歌欣赏也是一种美妙高雅的精神活动。”如果,诗歌的创作是对美的创造,那么诗歌鉴赏则是对于美的体悟与挖掘。推而广之,诗中自有劳动美,劳动诗歌的鉴赏也是对于劳动之美的艺术再造,是对劳动审美效能的有效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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