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唢呐匠玩转“乡村摇滚”

2024-04-21 11:49李士萌
中国报道 2024年4期
关键词:八音艳霞乐手

李士萌

曹艳霞的演出班子在表演。

台下观众聚精会神观看表演。

作为民间吹打乐的一种,上党八音会在山西省的长治、晋城地区广为流传。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八音会有着悠久的历史,近年来在长治地区渐渐又“热”起来。婚丧嫁娶,东家想要讲“排场”,少不了请八音会班社来演一场;春节闹元宵、四月初四迎神赛社,逢年过节,各村都想请八音会来热闹热闹。

古时,“八音”指由金、石、丝、木、竹等八类材质制作的民族乐器。现如今,许多班社里除了唢呐、笙、二胡、鼓、锣等传统乐器,还加入电声乐器。当这些乐器齐齐奏响时,沉默的太行山都要被震得抖三抖。

众多乐器中,唢呐是灵魂所在。唢呐一响,黄金万两,八音会耍得好不好,主要看唢呐吹得好不好。去到长治市街头打听,不少人都能叫出几个有名的八音会唢呐匠,长治话叫“好把式”。曾经的八音会“好把式”是男人的天下。如今,“好把式”的席位上,开始出现女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叫曹艳霞。

“众筹”一场文艺晚会

“今年明显比前两年忙了。”曹艳霞告诉记者。八音会的演出表是按照农历算的,早在年前,她的春节“档期”就已基本排满,农历二月的演出在月初就敲定了十几场。

八音会演出为何在长治地区如此受欢迎?《中国报道》记者跟踪采访了曹艳霞八音会的一场演出。早晨8点多,班社的乐手就驱车赶往演出地平顺县青行头村。他们要在下午的演出开始前,完成舞台搭建和灯光音响的布置,这是个大工程,需要至少4个小时的时间。

曹艳霞班社的演出,大部分都在长治周边地区的农村,通常分下午和晚上两场。不少村民上午就围在舞台周围闲聊,翘首盼着这场“众筹”的演出。这次演出的经费不同以往,是村里的年轻人组织募捐而来。青行头村在太行山深处,人口不多,两三百人,捐款的大概有70多人,平均下来每户都有出钱。

当记者9点到达村口时,曹艳霞还没有来,现场负责调度的,是她的姐姐,曹艳飞。曹艳飞梳着短发,斜刘海,很是干练利索。她不仅负责现场调度,还是班社里的电子琴手,斜刘海不挡眼,表演时甩起来有范儿。“我们是流动的舞台,可以随时搭台,随时表演。只要是约好的演出,风雨无阻。”曹艳飞说。

中午12点,灯架、电线、音响的搭建工作基本完成,正好肚子饿的时候,村外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几声春雷过后,村子里面的大锅饭开饭了,村民们一拥而上,抢着在锅边舀菜。

八音会班社基本都是吃百家饭,村里吃什么,他们就跟着吃什么。“大锅饭怎么吃都吃不腻。”班社里的乐手说。中午的大锅饭是烩菜配米饭,猪肉、豆角、土豆、茄子、丸子、粉条、白菜、豆腐烩在一起炖煮,食材软烂,盛的时候盖在大米上,非常入味儿。

“还是大锅饭香啊,不知道是做法的原因,还是氛围的原因。”回村的年轻人和记者边吃边说。

班子里几个乐手还小酌了几杯白酒,说下午演着有劲儿。演出要多“有劲儿”?可能只有看了下午和晚上的表演才知道。

妹妹曹艳霞来不及吃饭,她12点到了村子,就赶紧在车里化妆、换衣服、复习乐谱,下午要表演的节目里,有一个是新排的戏曲,她是班子里的核心,又要吹唢呐,又要打板,还要兼任指挥,压力不小。

正在吃饭时,村里负责组织活动的大哥跑过来说:“下午的演出赶早不赶晚,能早点开始就早点开始。”

下午一点,舞台前已聚集了不少村民,嗑瓜子闲唠嗑,小孩子在第一排蹦蹦跳跳,很多邻村的村民也赶了过来,大家都在等待表演开始。

让人热血沸腾的“乡村摇滚”

下午1点40分,曹艳霞身穿黄色毛绒马甲坐在舞台中间,台上11个乐手围绕她,呈扇形坐开,大家各自调试自己的家伙什儿,等待倒计时。

“3、2、1”,伴随倒计时结束,曹艳霞双手捏起唢呐,腮帮子一鼓,脖子抬起,一声长嘶,唢呐声响起。其他乐手紧盯曹艳霞的动态,在她换气的当口,只见曹艳霞身形使劲一晃,唢呐在空中画个半圆,仿佛指挥棒落下,锣、鼓、镲、二胡、笙纷纷加入,八音会的演奏正式开始。

有人形容八音会为“乡村摇滚”,听一场八音会下来,耳朵要聋一半。唢呐的声音太具穿透性,加上各种器乐烘托,还有音响放大音量,简直震耳欲聋。台下的年轻人不少都捂起耳朵,老人却神情自若,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

老一辈人回忆,20世纪40年代的时候,每逢庙会赛社,八音会乐手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倾班出动,队前高举写有八音会名的横幅,随后排列着开路马号,马号细长无嘴,长于营造气氛,“呜——呜——”的嘶鸣长音,令人心神激荡。乐手们身穿长袍大褂,颈插三角彩旗,手执各种乐器,边行进边演奏,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场面十分壮观。

据国家一级作曲、曾任长治市上党梆子剧团团长的赵雪峰考究,八音会的历史,可追溯至隋时的“乐户”,这些“乐户”以演奏宫廷音乐为生,后来雍正废除乐籍,“乐户”散入民间,他们融合民间闹社火、赶庙会的传统,成为地方自娱自乐的演奏班社,不断更新。但經年下来,有一条没变,高亢、激越、热烈火爆的音乐特色始终没有舍弃。

八音会有“文”“武”之说,打击乐为“武场”,吹管弦乐为“文场”。曹艳霞整场表演有60多分钟,前30分钟,以“文场”为主,突出唢呐吹奏技巧,灵活运用大、中、小各种唢呐,吹奏出喜、怒、哀、乐、怨等不同的感情色彩;还要模仿鸟类鸣叫,发出不同声音;还要吹奏各类歌曲、整本戏文。到了演出后半段,一声悠长唢呐声出,其他乐手都停下手中动作,唢呐声音渐弱,在人们以为结束之时,曹艳霞突然大喊一声“走”,鼓、锣、镲齐奏,让人热血沸腾,“武场”来了。

武场突出鼓、锣、镲。曹艳霞放下手中唢呐,开始在板子和鼓之间灵活切换,时而打板,时而敲鼓,担起指挥和掌握演出节奏的责任。随着节奏越来越快,锣、镲也越敲越兴奋。至高潮处,乐手从凳子上一跃而起,胳膊大开大合,上下舞动,掷地有声,和“文场”的状态完全不同。

一阵敲打过后,一名敲锣的乐手从舞台上一个跟头翻下,台下一片叫好,其他乐手紧随其后,连吹笙的乐手也放下手中乐器,捡起地上的锣跳了下去,6名乐手在舞台下形成锣镲对阵,四人敲锣,两人打镲。敲锣的,每人身上有3个锣,嘴上叼一个,手上拿两个,敲得花样百出。

曹艳霞的唢呐夹杂其中,仿佛助阵,一步步推高情绪,台下乐手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将手中锣抛向数米高空,随手接来,继续按节奏敲打。对阵的6名乐手相互应和,敲击越来越猛烈,声音越来越大,台下观众很难不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后排的踮起脚尖看,前排的把脖子伸得老长。

突然一个停顿,对阵的6个人大吼一声,重重砸下一锤。演出结束,酣畅淋漓,余音回荡。整整60多分钟的纯器乐演奏,台下的观众越来越多,八音会表演完,十几张圆桌都坐满了,后来的人只能站在周围的土堆上看。

还没等人缓过神,乐手们赶紧上台搬乐器,为后面的歌舞杂技表演腾出空间。下台后,曹艳霞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回到车里,啃起面包充饥。乐手们个个满头大汗,敲锣乐手的手指被锣绳勒得通红。

“我们这个工作,冬天要抗冻,夏天要耐暑。夏天最热那几天,班子里的乐手上台前,都要先灌两瓶藿香正气水。”曹艳飞说。

文场表演。

武场表演。

晚上6点半,夜幕来临,舞台上的灯光亮起,村口燃起烟花,孩子们捂着耳朵,看着烟花一朵朵绽放,第二场表演开始了。晚上依然是八音会的演奏开场,一直演到晚上8点,演奏结束,乐手们还不能走,需要等到所有节目结束,帮着拆卸舞台。

晚上9点多,村里人在舞台不远处点起篝火,在前面看节目冷了的人,可以去后面烤烤篝火,老人们陆续离开,年轻人和小孩子还在舞台前坚持。10点多,所有节目表演完毕。晚上11点多,舞台拆卸完毕,乐手们各自开车回家,曹艳飞和乐手们鸣笛示意“明天见”,到家已经半夜12点多,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第二天又是一场硬仗。

“谁说女子不如男”

在八音会这一行混出名声不容易。这些年,曹艳霞姐妹俩把长治市大小县区基本跑了个遍。“走一个村,留一个印象,我们的名气就是这么拼出来的。”曹艳霞说。

“我刚出来跑演出的时候,很多人覺得,女人吹唢呐没有男人气儿长、气儿足。咱就是要强,谁说女子不如男,不能让别人看扁你。一坐在台上,我都忘了自己是女的,使出的力气比男人都大。别人看了我的表演,就会认可我。”曹艳霞告诉记者。

小时候练功很苦,唢呐声音尖锐嘹亮,为了不打扰别人,曹艳霞早晨5点就要起床,跑到野地里练功,冬天很冷,手冻得皴了皮是常事。后来做了班社的主奏手,不仅要会吹唢呐,还要会打板、会敲鼓、会指挥,为了提升手腕的控制力,曹艳霞用铁棍敲石头做练习。

姐姐曹艳飞也是个要强的人。现场调度很辛苦,她一个人揽了下来。不仅需要起早贪黑,还要事无巨细,时刻盯着。灯光的头卡住、灯架不平衡、电线老化、螺丝没拧紧等问题时有发生,尤其是用电问题,灯光接的是高压电,一个不留意,都会捅大娄子。“十几年前的演出都没有舞台,就是在平地上开演,现在要布置的东西越来越多。”曹艳飞回忆道。

曹艳霞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场演出,是在2004年,隔壁邻居家娶媳妇,请不起大班社,就请他们父女几个帮忙吹奏,一场演出给800块钱,那一年她16岁,身形瘦弱,体重80多斤,曹艳霞觉得自己坐在中间,根本不“压台”。“那次演出很紧张,但也很兴奋,觉得这个东西很好玩。后来体重增长,经验也多了,坐在中间才逐渐有了底气,感觉能压得住台面。”

姐妹俩是跟着父亲一起入行的,父亲之前在八音会里吹笙,后来带着她们出来跑演出。“最开始,是我姐姐曹艳飞先学的吹唢呐,但她一吹就脑袋疼,我学的是拉二胡,我一拉二胡就想睡觉,后来换成了我吹唢呐,姐姐学电子琴。”曹艳霞回忆。

20年过去,妹妹曹艳霞负责接活表演,姐姐负责舞台调度和弹琴,最小的弟弟负责灯光音响的后台控制,父亲则是乐队里的补位,一家人分工明确,各有各的辛苦,相互扶持至今,规模越做越大,名号越来越响。

“现在不是我们去适应东家的时间,而是东家来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空。”曹艳飞说。不仅如此,班社的队伍也逐渐壮大,刚开始的固定乐手只有父女三人,如今队伍里的固定乐手已有十几个,个个都是“六边形战士”,吹唢呐的也会吹笙,吹笙的也会敲锣,搭建舞台久了,连电工都略知一二。而且队伍的年轻化程度很高。曹艳霞的班社里,还有几个30多岁的年轻人。

“在我看来,从事这个职业的年轻人不会断档。长治市的老百姓养戏,这个戏是指广义上的各类传统演艺。”赵雪峰告诉记者,上党地区村村有庙,村村有庙会,除了敬神的场合,婚丧嫁娶、乔迁祝寿等民俗活动中,“八音会”必不可少。社会需求大,收入可观,传承就不会断。

参考资料:《上党八音会现状调查》、中华非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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