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婚史

陈关强

临近家门，漫天匝地的金色光芒已经消失，可是太阳的红光依然从树梢头喷射下来，屋顶被染红一角，几片绛红深紫的云被烘托成异样的色彩。潘鹤跨进门槛，母亲已迎出来。

“怎么回来这么晚？”母亲伸直脖子问。

他放下行李，找杯子倒茶，睫毛扑闪着：“路途太远，现在到家算不错了。”

母亲斜眼看见走廊上的女孩欲进未进，迟疑不决，伸着干涩的双手一招，她身子一斜，迈了进去。

母亲的胯骨瘦削，走路左高右低，稀稀的短眉下有一对深陷的眼睛，倒显得精神。母亲张开本来向内抿着的嘴唇问女孩：“从广东到这里有多远？”

“你问杨梅，她怎么听得懂本地话？”潘鹤剜了母亲一眼，“有四百多公里吧！”

这么远！母亲惊得差点儿叫出声，双腮在战栗，眼睛的余光看见孙女小珍趴在墙角，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张望着，睫毛一扑一闪的。母亲奔过去，将她拉到一边，尽量压低声音说：“你爸又娶回新媳妇了，她要是问你是谁，你不要说是潘鹤的女儿。”

“那说什么呢？”小珍惘然不知所措地问。

“就说是潘鹤的侄女。”母亲见孙女探着脑袋，似懂非懂，眉毛一挑，“以后的事我慢慢解释吧！”

杨梅见两个人在嘀咕，疑窦丛生，可是旅途奔波了一天，浑身燥热，不想多加计较，便找出衣服寻找澡堂。母亲心领神会，站起身将她指引过去。

望着杨梅如鹭鸶般曼妙的身姿，潘鹤觉得当初和前妻离婚是一件果断的事。她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整天想着捞“外快”，锒铛入狱了，即使出来也老了。

时间已晚，潘鹤也饿了，往厨房走去，见女儿伏在澡房门口，正伸着一个溜圆的脑袋，好奇地往里窥视。

“你干什么？”潘鹤跨过去，拽着小珍的胳膊一甩，只听咚的一声，她的头撞在了墙上，疼得龇牙咧嘴，眉毛、眼睛扭到一起。

杨梅抱着换洗的衣服推门而出，丰腴圆润的脸孔掠过一丝疑云，觉得俩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可是想到以后有吃有穿，人生还图啥？便不愿深究下去。

厨房的桌上有饭有菜，虽是有些凉了，倒也丰盛。潘鹤进来后挨着椅子坐好，可端起饭碗才扒了几口，便说：“这么难吃。”

“有鸡，有鸭，还有鱼肉，还说难吃？”正在忙家务的母亲扭过脖子说，“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大吃大喝，再富裕的国家也会被吃穷的。”

“人生短短几十年，谁不喜欢享受？”潘鹤扬着筷子说：“时代已不同，你还是这种老观念。”

母亲不再说话，悻悻地绕出去。

他擱下碗，听到有人躲在门后抽泣，声音由小到大。他走过去，把门拉开，女儿扬起头，泪流满面，潘鹤的心里“咯噔”一下。

“哎呀！”双鬓斑白的母亲抢过来，一把将孙女抱起：“你怎么打女儿了？”

她扔下这句话，颤巍巍地走了。

潘鹤没心待在厨房了，回到客厅，泡了一杯绿茶，还没有拿起杯子，小珍已躺在地上，双手抱着相片，放声哭泣。瘦小的她显得黝黑，似皮肤本色，也像是脏垢，蓬在头上的乌发更映衬出肢体的孱弱。相片正是小珍和她的妈妈的合影。他猛地抓过来要撕掉，女儿死死地攥在胸前，泪水再次吧嗒吧嗒地往下滚落，相片和地板全泅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