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美国人的“第三空间”身份建构

摘要：华裔美国作家任璧莲在小说《典型的美国佬》中，以其新颖的视角和独特的写作风格，对华裔美国人的身份建构以及“典型美国人”的重新定义进行了开创性的思考与探索。基于此，借助霍米·巴巴的“第三空间”及杂糅理论，试图就《典型的美国佬》中华裔美国人的“第三空间”文化身份建构进行重新探讨。

关键词：《典型的美国佬》；华裔美国人；第三空间；杂糅；身份建构

中图分类号：I71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2095-7734（2024）01-0107-03

" 历经中美文化的剧烈碰撞与冲突，再加上种族歧视与刻板印象的伤害，华裔美国人逐渐被边缘化为美国主流社会的“他者”。困惑迷惘于自身处境，他们急需建构一种全新的身份来找到自己的文化归属感。因此，对于华裔美国作家来说，追寻和建构华裔美国人的独特新身份已刻不容缓。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提出的“第三空间”及杂糅理论，力求跳出二元对立的纷争，为新时代多元文化融合背景下的身份建构，解读少数族裔文学作品中的身份问题，提供了理论依据和新的视角。

一、霍米·巴巴与“第三空间”及杂糅理论

" 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在其代表作《文化的定位》一书中，提出二元对立之外的“第三空间”，试图寻求文化边界的超越、探寻多元文化间的“阈限”（liminality）。在这个被书写出来的模糊而混杂的“第三空间”里，不同文化群体的民族性、社群利益或文化价值观得以被协商（Bhabha， 1994）。其实，霍米·巴巴提出的“第三空间”就是利用“杂糅性”（hybridity）策略开创出来的一片协商的空间。他将“杂糅”定义为一个殖民再现和个体化的问题，既颠倒了殖民主义否定的后果，使他者“被否定”的知识进入支配话语，又离间了其权威基础——它的肯定法则（Bhabha， 1994）。不同文化间的交汇融合必定在其越界协商的过程中迸发出新意。这种杂糅的文化间的协商，质疑了文化本质主义，消解了殖民话语中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最终推翻了西方文化霸权。不同于传统的本质主义文化身份观，巴巴认为文化身份不是封闭的，固定不变的，而是在文化差异中建构起来的，通过对他者的模拟、否定，到与他者进行对话、协商，最终形成一种杂糅的文化身份。置身于多元文化语境中的少数族裔唯有在“文化间”的世界——“第三空间”中，在文化的冲突、对话与协商中重塑自己的身份认同。他们虽身处 “居间文化”，游离于两种或多种文化之间，但同样也可充分利用这独特的“居间”优势，解除身份认同危机，跨越文化和种族的障碍，构建出一种平等交流、求同存异的杂糅的世界身份。

" 作为新生代华裔美国作家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任璧莲通过展现多元文化背景下不同文化间的碰撞与融合，以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创新的思维去书写她对族裔身份流动性和杂糅性的独特见解。1991年的《典型的美国佬》系其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被评为“迄今为止描写华裔美国人身份的最好的一本书”（卢华，2016）。该小说以轻快幽默的笔触讲述了第一代华裔美国移民家庭的故事，描述了张家人历尽千辛万苦融入主流社会的曲折历程。透过张家人历尽艰辛但却意义非凡的身份嬗变过程，作者展开了其在身份建构问题上的创新探索。

" 二、华裔美国人的“第三空间”身份建构

" 《典型的美国佬》讲述的是平凡的张家人追寻美国梦，寻求自我身份的故事。身处中美文化的夹缝中，张家人是在否定美国文化的基础上建构自己的文化身份的，他们坚守中国传统文化，是典型的中国佬。但随着美国文化一点一滴地不断渗透，他们的身份逐渐向美国文化属性那一方倾斜，变成了典型的华裔美国人。通过张家人的身份嬗变，任璧莲揭示了华裔美国人文化身份的流动性和杂糅性本质，解构了主流社会强加于华裔身上的刻板印象，重新建构了华裔美国人“第三空间”身份。

" 正如汤亭亭的小说《引路人孙行者：他的即兴曲》中的主人公惠特曼·阿新（Wittman Ah Sing）一样，拉尔夫·张的命名也充满了巴巴式的杂糅模拟——一个中美文化杂糅并呈的产物。不同于早期移民的“苦力”形象，拉尔夫·张是一位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和大学终身教授职位的知识分子。尽管中国传统文化在他身上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但美国主流文化的渗透和影响也不容小觑。主人公的“美国性”体现在他的名字——拉尔夫上，因为这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美国文学巨匠——美国个人主义的倡导者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尽管小说中描述的个人主义侧重于其外表下的拜金主义和机会主义，但作者却细致入微地将拉尔夫对美国文化的精髓——个人主义的膜拜刻画得入木三分。因此，从作者的创作意图看：小说的主人公拉尔夫·张既是重塑美国人身份的“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也是声称华裔美国人的“张意峰”。在这里，作者通过这两个杂糅化的命名，在东西方文化对话协商的过程中，模糊了这两种文化相对稳固清晰的界定，瓦解并超越了二者间的对立，建构了华裔美国人的“第三空间”身份。这种流动杂糅的独特身份是两种文化越界协商所迸发出的新意，使华裔美国人挣脱二元对立的选择枷锁：不是被美国主流文化彻底同化，就是固守中国传统文化成为永远的他者（王斐，2009）。任璧莲通过在小说中塑造这样杂糅的人物形象，粉碎了主流社会强加于华裔的刻板印象，实现了构建华裔美国人独特新身份的目的。

" 除了拉尔夫和张家佬这两个杂糅化的命名之外，拉尔夫对美国梦的追寻和幻灭也强化了文化杂糅的主题。小说是以张家人追寻美国梦为主线展开的，正是对美国梦的追寻，让拉尔夫从一名工程师变成了一名幻想家，从“他父亲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个人主义者，从典型的中国佬变成了典型的美国佬。然而，也正是美国梦的破灭让他陷入了身份危机，继而最终确立了自己的新身份——中西合璧的华裔美国人。作为文化的杂糅体，拉尔夫的身份嬗变生动地呼应了巴巴的观念，即文化身份是一个不断流动、协商和建构的过程。事实上，拉尔夫对美国梦的追寻也充满了巴巴式的模拟，但这种模拟策略注定以失败告终。美国梦的幻灭宣告了拉尔夫文化身份的再一次嬗变，也验证了巴巴对于模拟的辩证观点：模拟犹如一把双刃剑，华裔盲目地模仿美国主流文化并不能摆脱被边缘化的厄运，但“模拟使被殖民者得以接近殖民文化中心，而移民与生俱来的文化异质性和双重文化视角决定了他们能从另一个角度审视强权文化，并最终动摇霸权文化的统治地位”（詹作琼，2015）。正是拉尔夫的戏剧性转变和他在故事结尾的顿悟，帮助他走出文化困境，解除身份认同危机，并在多元文化和多族裔的美国社会中重建自己独特的新身份。两种文化的碰撞和冲突，不一定是以一方的屈服和消亡为结果的，相反地，二者是可以互补和融合的。

事实上，在任璧莲看来，张家人都是典型的美国人，并非因为他们认同美国主流文化，而是因为他们在寻求身份的过程中产生了身份认同危机。在多元文化并存的美国社会中，发生在拉尔夫身上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一个信奉个人主义思想和美国梦信念的美国人身上。因此，每一个美国人都会遇到身份认同危机这个“典型”的问题，无论他是白人还是少数族裔——这就是典型美国人的标志。

三、 华裔美国人“第三空间”身份书写

" 在《典型的美国佬》中，任璧莲运用杂糅的写作策略匠心独具地融合中美文化，模糊并颠覆了二者相对稳固清晰的界定，重新书写了属于华裔美国人的独特文化，帮助他们找到真正的文化归属，也为其身份的重新建构开辟了新空间。

" 首先，任璧莲运用“金色幽默”这一美国华裔文学独具特色的写作手法为华裔美国文坛增添了一抹新的亮色（王建新，2007）。该小说一经出版就赢得了评论家的极大关注和热烈的评论。但大多数评论都提及了其写作的一个典型特征——“幽默”。中国的张子清教授提出的“金色幽默”便是对其创作风格的别具创意的定义。就像政治和烹饪一样，美式幽默也有其独特的地域特点和族裔特点。“金色幽默”除了继承前者的“荒谬”本质外，却不陷入病态和绝望，反而以更为乐观的方式来展现遭遇文化困境的华裔美国人生活中更光明、闪耀和“金色”的一面。随着作者娴熟地运用“金色幽默”这一独特的写作风格，小说中人物形象的荒诞化和边缘化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其一言一行之中。确切地说，这种幽默也是一种杂糅体，是成语与习俗，反抗与妥协，乐观精神与现实主义的融合（罗伯特·凯里著，张敏译，2005）。

通过在人物塑造和故事讲述中使用“金色幽默”这一写作手法，作者巧妙地处理了文化冲突、身份困惑、种族偏见等严重的社会问题，以独特的笔触展现了华裔美国人为进入主流社会所做的努力，勾画出了充满希望的文化融合之路，也让读者憧憬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作为少数族裔，华裔美国人在融入主流社会的过程中肯定会遭遇各种歧视和困难，但这也激发了他们的族裔意识，创造出与众不同的幽默风格，并构建属于自己的独特身份。

" 其次，任璧莲运用杂糅的语言来书写独特的华裔美国文化和华裔美国人身份。霍米·巴巴认为，语言是文化的产物，言说着自我和他者。它打开了翻译的空间，是跨越边界或重新定义边界的有效工具。而翻译沟通着文化意义，能够言有所为。翻译作为一种“意义”的生产方式，跨越文化边界，置身于“第三空间”之中（倪蓓峰，2011），它不是两种语言的简单转换，而是两种文化在“第三空间”中对话协商的话语实践。对话协商就意味着在翻译中要突破语言和文化的障碍，从冲突走向融合。在巴巴看来，族裔作家使用杂糅的语言进行写作的过程，既是一种语言的再创造过程，也是一种文化翻译的过程，更是一种身份建构的过程（郑海霞，2015）。

" 细读小说，读者会发现中国传统文化的汉语习语频繁出现于美国文本之中。它们大多以汉语拼音混杂英文斜体字翻译的形式出现，读起来也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当然，作者也利用美国主流文化元素来开拓和重新定义更具包容性的美国文化。借鉴18和19世纪经典文学作品，小说的主人公拉尔夫·张效仿了富兰克林的《自传》，信奉了爱默生的个人主义，遇到了梅尔维尔笔下的骗子，过上了霍雷肖·阿尔杰似的白手起家的生活（Lee，1999）。

" 任璧莲通过语言杂糅和文化杂糅的写作方式创造了一片基于两种语言和文化但又与之不同的话语天地，并在其中不断创造新的意义，从而消解强势的话语霸权和文化霸权，有力地发出本族群自信的声音，带领华裔进入美国文化传统，最终为华裔美国人争取新的生存空间。

四、结语

" “第三空间”具有流动杂糅的特点，使置身于文化间的华裔美国人冲破“二元对立”的牢笼，颠覆主流社会强加于其身上的刻板印象，重新诠释“典型美国人”的概念，为建构独特的文化身份开创了新空间。透过张家人跌宕起伏的身份寻求历程，任璧莲在《典型的美国佬》中想象性地再现了重铸新身份的可能性。总之，第三空间是一个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相互流动、杂糅和开放的地带，身处这两种文化之中的华裔美国人能够在此创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家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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