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随着ESG报告的兴起, 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成为脍炙人口的热门术语, 但这两个术语从何而来, 有何区别, 如何影响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发展, 则值得认真探讨。本文的研究表明, 可持续性源于森林永续利用观念, 并延伸至经济、 社会和环境等领域。在联合国50多年锲而不舍的推动下, 可持续性逐步演进为可持续发展的理念, 现已成为解决与经济发展相伴而生的社会问题和环境问题的思维范式及政策导向。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既相互联系, 又有所差别。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均涉及经济增长、 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平衡问题, 但可持续性侧重于经济增长、 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的长期平衡, 而可持续发展是实现经济、 社会和环境可持续性的手段。对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的历史溯源带给我们四点启示: 可持续性是对森林永续利用观念的传承和发展; 可持续发展理念呼唤线性经济向循环经济转型; 可持续发展理念需要兼顾绿色转型和正义转型; 高质量发展需要尽快树立包容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
【关键词】可持续性;可持续发展;永续利用;ESG报告
【中图分类号】F2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0994(2024)01-0003-7
可持续性(Sustainability)和可持续发展(Sustainable Development)是ESG(环境、 社会和治理)报告准则的高频词, ESG报告准则要求相关市场主体披露可持续相关影响、 风险和机遇信息, 目的是促使其统筹兼顾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性, 推动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理念既是制定ESG报告准则的理论基础, 也是贯穿于ESG报告的主题主线。从发展趋势看, 公司报告正由单一的财务报告格局向财务报告与ESG报告并存的格局转变, 再过三至五年, 市场主体不编制和披露ESG报告, 将犹如当下不编制财务报告一样难以想象。尽管ESG报告日益盛行, 但奠定其理论基础的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理念从何而来, 去往何处, 却不见得人尽皆知。鉴于此, 本文首先從森林永续利用的角度回顾可持续性的缘起, 其次介绍联合国将可持续性拓展为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历程, 最后分析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的联系与区别, 并提出四点启示。希望本文有助于读者了解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形成和发展, 从而更好地编制、 披露、 分析和使用ESG报告。
一、 森林过度砍伐与可持续性观念的形成
Sustainability在中文里有不同的译法, 有译为“可持续性”的, 也有译为“可持续”的, 还有译为“可持续发展”的。为了将其与Sustainable Development区别开来, 本文将Sustainability译为可持续性。牛津英语词典对Sustainability有两种解释, 一般语义的解释为“the ability to be maintained at a certain rate or level”, 即保持在一定速率或水平的能力, 而生态学语义的解释为“avoidance of the depletion of natural resources in order to maintain an ecological balance”, 即避免自然资源的枯竭以保持生态平衡。后一种解释将可持续性与自然资源和生态平衡直接联系在一起, 与可持续性缘起森林学相呼应。学术研究表明, Sustainability最初是从德语“Nachhaltigkeit”(可持续性)一词翻译而来的, 而Nachhaltigkeit又与森林永续利用(德语为Wald Nachhaltig, 英语为Forest Sustained Yield)密切相关(Grober,2007;Schmithusen,2013)。以下以Grober和Schmithusen的研究为基础, 介绍森林永续利用的形成、 发展和传播历程。
森林永续利用的观念是人们对17和18世纪英、 法、 德等欧洲国家对森林过度砍伐导致木材危机进行深刻反思后, 于1713年由德国萨克森矿冶局局长汉斯·卡尔·冯·卡洛维茨(Hans Carl von Carlowitz, 1645 ~ 1714年)结合英、 法、 德国的相关文献、 法令和最佳实践进行凝练总结在其《林业经济学》(Sylvicultura Oeconomica)一书中提出的。森林永续利用的核心要义是: 森林砍伐量不得多于复植量, 唯有如此, 才能确保对森林的连续、 稳定和永续利用。森林永续利用的观念提出后, 迅速被认可并在欧洲大陆推广运用, 并经由德国人和英国人传播到美国、 印度和缅甸等国家①, 现已成为森林和林业可持续管理的“圣杯”, 不仅使濒临枯竭的森林资源重现生机, 而且为经济与生态协调发展、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提供启迪。
卡洛维茨出版《林业经济学》并系统阐述森林永续利用观念, 绝非突发奇想, 而是有三个深层次原因: 一是离不开其所处的时代背景, 二是受益于英法两国的研究成果, 三是来自其工作职责的深切感受。
卡洛维茨所处的时代正值工业革命的前夜, 当时欧洲的采矿和冶炼业以及海上贸易已经相当发达, 大量森林被过度和无序砍伐, 用于铁、 银等矿物的开采和冶炼以及造船, 原来广袤的森林濒临枯竭。在18世纪60年代工业革命之前, 薪柴是当时欧洲工业的主体能源, 加上当时的欧洲列强为了争夺海上霸权, 特别是17 ~ 18世纪为了争夺海上贸易主导权发生了四次英荷战争, 木材遂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 大量用于建造军舰和商船。同时, 在民用方面, 房屋建造严重依赖于木材, 餐饮制作也离不开薪柴和木炭。在民用和商用的双重压力下, 当时的森林资源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 森林资源短缺成为困扰英、 法、 德等欧洲列强的重大发展问题。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 彼时的海上霸主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委员会开始关注森林资源短缺的影响问题。1662年, 人才荟萃的英国皇家学会接受英国皇家海军上将的委托, 研究如何建立缓解森林资源紧缺的长效机制。稀缺是创新之母。在英国国王侍臣、 园林设计师、 美术鉴赏家、 英国皇家学会的主要创始人约翰·伊夫林(John Evelyn,1620 ~ 1706年)的主导下, 通过植树造林以缓解森林资源短缺的思路脱颖而出。1664年, 伊夫林向国王查尔斯二世、 英国皇家学会和社会公众呈献了《森林志》(Sylva)。《森林志》出版后备受好评, 成为17世纪英国最畅销的书籍之一, 英国也因此掀起了植树造林运动。《森林志》不仅严厉抨击了英国当时对森林资源只索取不保护的做法, 详细介绍了橡树、 榆树、 山毛榉、 冬青树、 冷杉等树木的种植、 移植、 修剪、 砍伐的方法, 呼吁大面积植树造林, 而且介绍了法国和德国少数地方有序砍伐森林的最佳实践(将每片森林划分为80等份, 每年只砍伐一等份, 確保每等份的森林80年只砍伐一次, 为树木留下足够的生长时间和空间)。此外, 《森林志》还秉承负责和节俭的伦理观, 呼吁对森林资源进行开发利用, 为子孙后代留足森林资源。可以看出, 《森林志》不仅孕育着可持续发展的萌芽, 而且体现了代际公平的原则, 与1986年联合国从代际公平的角度对可持续发展进行定义不谋而合。值得一提的是, 伊夫林提出的可持续利用森林资源的一些建议也难免存在时代局限性, 譬如他主张对英国本土的森林加以保护, 并通过从北欧和北美进口木材以弥补木材缺口, 体现了狭隘的国家利益观。但他反对利用海煤或其他煤炭作为主体能源, 其早在1661年就出版了《驱逐烟气》(Fumifugium), 分析煤炭这种化石燃料产生的烟气对环境和人类造成的危害, 后来的伦敦大雾霾以及2021年在英国格拉斯哥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次缔约方大会(COP 26)呼吁《巴黎协定》缔约国逐步减少(phase down)②煤炭的使用彰显了他的先见之明。
在法国, 17和18世纪同样经历着只砍树不种树的做法, 森林永续利用的观念尚未形成, 加上不少官员、 商人和民众出于私利大量盗伐皇家森林及公有树木, 森林资源紧缺的问题同样存在。当时的法国也将森林资源视为与其他欧洲列强争夺霸权的战略资源, 森林资源紧缺引起了法国高层的重视。1661年, 路易十四国王任命财政大臣和海军国务大臣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Jean Baptiste Colbert,1619 ~ 1683年)负责改革法国的森林资源管理制度。柯尔贝尔警告, 木材短缺将导致法国衰亡, 为此他极力主张禁售皇家林木。认识到法国军舰和商船建造远远落后于英荷两国, 他建议优先确保造船业所需的橡木供应。在柯尔贝尔的推动下, 法国于1662年全面开展森林资源普查, 并在此基础上于1669年颁布了《森林大法令》(Grande Ordonance Forestiere), 从法治的角度对森林资源的开发利用做出规定: (1)严惩盗伐皇家林木、 滥伐公有树木和森林纵火等行为; (2)禁伐未达最低树龄的树木; (3)任命专业人士取代不称职的官员负责森林资源的管理; (4)减少森林里的牧场; (5)重构木材销售制度; (6)强化对森林使用权的控制, 取消民众自由获取柴火的权利。《森林大法令》也蕴含着对后代人负责的森林资源利用原则。《森林大法令》颁布10年后, 法国濒临枯竭的森林资源逐步得到恢复, 皇家木材销售收入大幅增长, 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建造凡尔赛宫等皇家奢华工程的财政压力③。与《森林志》出版后英国的做法相比, 《森林大法令》的禁止性规定居多, 鼓励地主、 商人和民众植树的激励性举措稍显不足。
伊夫林的《森林志》和柯尔贝尔主导的《森林大法令》, 无疑为卡洛维茨撰写《林业经济学》并提出森林永续利用观念提供了灵感和借鉴。卡洛维茨出身贵族世家, 其家族世代为萨克森统治王朝经营管理森林和猎场以及木材水路运输。卡洛维茨出生与成长的城镇是当时德国最大的银矿开采和冶炼地, 雇佣人数达上万人。银矿开采和冶炼导致林地被毁, 对森林资源的过度开发利用触目惊心。卡洛维茨年轻时游历四方, 见多识广。在伊夫林出版《森林志》一年后的1665年, 恰逢柯尔贝尔大刀阔斧改革法国的森林资源管理制度, 卡洛维茨开启了历时五年的欧洲之旅, 足迹遍布欧洲南北, 并在英国的伦敦和法国的巴黎长住, 期间深受英法两国森林资源改革思想的影响。回到萨克森后, 卡洛维茨开始公务员生涯, 担任萨克森矿冶局高级官员长达30多年, 1713年被奥古斯特一世任命为萨克森矿冶局局长, 并在当年出版了《林业经济学》。该书长达400多页, 警告欧洲尤其是萨克森普遍存在的滥伐森林现象将引发生态灾难(如水土流失、生态失衡、野生动物栖息地丧失等)和经济危机, 并从多个角度剖析过度开发利用森林资源的深层次原因: 农业耕种比林业种植更有利可图, 导致伐树造地成风; 短期行为盛行, 只砍树不种树的陋习司空见惯, 因为植树者在有生之年难以从植树过程中获益; 错误认为森林资源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 导致木材大量浪费。卡洛维茨指出, 诸如此类的短视行为和错误认知, 将导致木材短缺和森林生态危机, 最终危及萨克森地区赖以生存的采矿和冶炼业, 甚至影响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经济的永续发展。为此, 卡洛维茨在借鉴《森林志》和《森林大法令》的基础上, 结合其丰富的矿冶和林业管理经验, 在《林业经济学》一书中提出了一系列扭转森林资源濒临枯竭的务实建议, 包括但不限于: (1)改善住房的保温效果以减少壁炉等取暖设施对木材的消耗; (2)设计和使用节约能源的冶炼炉以减少对木材的消耗; (3)寻找替代木材的新能源, 如泥炭等化石燃料; (4)通过播种和种植野生树木培育新的森林; (5)经济节约地使用木材, 杜绝浪费现象; (6)推行森林资源永续利用制度, 森林砍伐量不得超过森林种植量, 以确保对森林的连续、 稳定和永续利用。
尽管森林资源永续利用的实践在《林业经济学》出版之前就已经存在, 但首次提出并系统论述森林永续利用观念、 原理和方法的, 当属卡洛维茨, 他也因此被林业界尊称为“森林永续利用观念之父”。卡洛维茨被公认是“可持续性”一词的发明者, 这种源于森林业的永续利用, 逐步演化为“可持续性”, 为后人提出“可持续发展”观念奠定了思想基础。
森林永续利用观念自提出后, 通过德国林学院的系统教育和培训, 不仅迅速推广到欧洲各国,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传播到美国。18和19世纪美国的西部大开发, 对森林的破坏相较于16 ~ 18世纪的欧洲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各大州树木最丰富的地方, 没有一英亩的联邦政府、 州政府或私人林地受到系统化的森林管理……对于森林的常用词是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浪费木材在当时被视为美德, 而不是犯罪。伐木工将森林破坏视为正常, 而放弃伐木致富机会则被看作傻瓜, ……至于永续利用, 这样的想法从未进入过他们的脑海(Pinchot, 1998)”。虽然美国政府分别于1872年和1890年建立了黄石国家公园和优胜美地国家公园, 对原始森林和野生动物进行保护, 但在国家公园之外滥伐森林的现象司空见惯。为了逆转这种大规模毁坏森林的趋势, 卡尔·舒尔茨(Carl Schurz,1829 ~ 1906年,出生于德国科隆,1877 ~ 1881年任美国内政部部长)任命曾在汉洛威—慕尼黑普鲁士森林学院受训的森林学家伯纳德·费诺(Bernard E. Fernow,1859 ~ 1923年)出任美国第一任森林局局长, 开始引入德国的森林永续利用制度。1898年, 吉福德·肖平(Gifford Pinchot,1865 ~ 1946年)接替舒尔茨成为美国第二任森林局局长。肖平出生于法国, 拜师出生于德国波恩后移居英国的迪特里希·布兰迪斯爵士(Sir Dietrich Brandis, 世界著名的植物学家和森林学家, 长期担任大英帝国派驻缅甸和印度的高级殖民官员, 在改革和保护森林方面成就卓著, 被誉为“热带森林之父”)。得益于布兰迪斯爵士传授德国、 英国、 法国、 奥地利、 瑞士等国保护和管理森林资源的宝贵经验及最佳实践, 肖平大刀阔斧地改革美国的森林管理制度, 说服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吸取“公地悲剧”的教训, 开展以建设国家公园为主体的森林保育运动, 以确保森林资源永续利用。肖平认为, 森林保护的首要目标是善用(wise use), 促使森林资源以最长的时间造福最多人的最大福祉, 应当将森林的有效保护特别是防火以及森林的及时复植、 更新作为公共必需品和公共责任。为了推行其森林改革理念, 肖平家族还出资在耶鲁大学创立林学院, 并亲自担任教授长达33年。肖平在任期内成绩斐然, 1910年离任时美国的国有森林面积已经增加到1.72亿英亩, 相当于美国1993年国有森林面积的90%。
可见, 与欧洲一样, 美国的森林保育运动也深受卡洛维茨率先提出的森林永续利用观念的影响。欧美的森林资源从濒临枯竭到重现生机, 就是一部峰回路转的可持续发展史, 让我们看到人类永续发展的希望。永续利用观念使欧美的森林起死回生, 这雄辩地说明, 正确的思想观念及合理的制度安排是实现经济和环境可持续性的关键。
二、 从可持续性到可持续发展的历史演进
18世纪60年代瓦特发明蒸汽机并引发工业革命后, 煤炭逐渐取代薪柴成为新一代的主体能源, 森林资源短缺得以缓解, 但煤炭的大规模使用带来了与森林资源枯竭一样的担忧。森林资源尽管生长缓慢, 但毕竟是可再生资源, 而煤炭这种化石燃料却属于不可再生能源。工业革命推动人类社会进入机器大生产时代, 煤炭同样面临着可持续利用的问题, 若得不到有效解决, 将导致比森林资源枯竭更加严重的经济社会问题。受森林资源永续利用观念的影响, 早在1866年英国著名的经济学家和逻辑学家威廉·斯坦利·杰文思(William Stanley Jevons,1835 ~ 1882年)就发出警告, 如果不节约煤炭资源, 英国的煤炭储量将在100年后耗竭, 从而削弱英国工业在世界上的主导地位。而在德国, 有识之士也不断呼吁, 煤炭这种不可再生能源来之不易, 应倍加珍惜, 理应尽可能提高其利用效率(Pisani,2006)。更为重要的是, 煤炭不仅面临着枯竭问题, 而且造成了环境污染, 煤炭燃烧产生的大量二氧化碳和烟尘, 对人类健康和环境危害极大。
1859年, 美国人德雷克在宾夕法尼亚州钻探出第一口油井, 标志着近代石油工业的诞生, 逐渐形成了从勘探、 开采、 炼制加工、 储运到销售和使用的产业链。进入20世纪后, 伴随着汽车的普及, 石油天然气的发展超越煤炭行业。与煤炭一样, 石油天然气不仅面临着永续利用的问题, 而且在生产和使用过程中产生了大量温室气体排放。图1列示了工业革命以来化石燃料燃烧及工业生产所产生的温室气体排放, 从中可以看出, 温室气体排放在过去50年呈快速增加势头, 由此导致的环境污染和气候变化问题备受瞩目。环境资源引发的可持续性问题, 再加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差距扩大, 矛盾加深, 贫富分化和各种歧视等社会不公平现象突出, 迫使越来越多的国家放弃传统的经济增长方式, 尝试通过可持续发展这种新的范式来协调经济、 社会和环境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
从可持续性到可持續发展的演进, 背后的推动力量有很多, 既包括观念层面上的思想启蒙(如:《寂静的春天》推动了环保立法; 《增长的极限》使我们认识到现有的粮食生产、 资源禀赋和生态环境不足以支撑快速的人口及经济增长, 如果不改变现有的生产和生活方式, 人类的可持续性将在2100年前终止; 《我们的共同未来》加深了我们对代际公平的认识)(黄世忠, 2021), 也包括国际层面上的组织推动, 如联合国、 20国集团、 7国集团、 金融稳定理事会(FSB)、 证监会国际组织(IOSCO), 还包括技术层面上的标准制定, 如全球报告倡议行动(GRI)、 气候相关财务披露工作组(TCFD)、 世界经济论坛(WEF)、 已被国际财务报告准则基金会整体收编并整合到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ISSB)的气候披露准则理事会(CDSB)、 可持续会计准则理事会(SASB)和国际整合报告理事会(IIRC), 以及欧洲财务报告准则咨询组(EFRAG)。但20世纪70年代以来, 促进可持续性向可持续发展演进最重要的推手非联合国莫属。正是得益于联合国50多年坚持不懈的推动, 可持续发展才日益被世界上大多数国家认可和推崇, 逐渐成为促进经济、 社会和环境协调发展的解决方案与主导理念。
1972年, 在莫里斯·斯特朗(Maurice Strong,1929 ~ 2015年,世界著名环保活动家,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创署署长,七次当选联合国副秘书长)的推动下, 联合国人类环境大会于1972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召开, 133个国家的1300多名代表出席了会议。大会通过的《联合国人类环境宣言》形成了七项共识(其中与可持续发展直接相关的共识为: 保护与改善人类环境关系到各国人民的福祉和经济发展, 是各国人民的迫切希望和各国政府的责任)和26项原则(其中与可持续发展直接相关的原则包括: 为了当代和后代的利益, 地球上的自然资源, 包括空气、 水、 土地、 植物和动物, 特别是自然生态中具有代表性的物种, 必须通过周密计划或适当管理加以保护)。从宣言中可以看出, 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 资源利用与代际公平的可持续发展观念开始形成。
1987年, 联合国发布了由挪威第一任女首相布兰特夫人(Gro Harlem Brundtland)担任主席的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完成的政策报告《我们的共同未来》(Our Common Future)。《我们的共同未来》将可持续发展定义为“满足当代人的需要而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④(WCED, 1987), 这个基于代际公平的定义, 已经成为全世界引用率最高的定义。但也应看到, 《我们的共同未来》对可持续发展所下的定义并非没有争议。学术界和实务界对该定义的批评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一是对可持续发展的内涵界定较为抽象和模糊, 导致各利益相关方都可声称其行为符合可持续发展理念; 二是将满足人类需要(needs)凌驾于生态环境之上, 对人类中心主义(Anthropocentrism)重视有余, 对生态中心主义(Ecocentrism)重视不足, 不利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三是缺乏衡量可持续发展的量化指标, 难以在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政策制定中落地实施。尽管如此, 《我们的共同未来》从10个方面阐述可持续发展理念还是给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1)满足人类需要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发展的主要目标, 可持续发展要求满足人类的基本需要, 并为人类向往更美好的生活提供机会; (2)可持续发展倡导将消费水平控制在生态环境可承受范围之内的价值观; (3)经济增长必须符合可持续发展的基本原则且不对他人进行剥削, 可持续发展要求提高生产潜能和确保公平机会以满足人类需要; (4)可持续发展要求人口发展与日益变化的生态环境产出潜能保持和谐; (5)可持续发展要求遏制对资源过度开采从而危及后代人满足其基本需要的行为; (6)可持续发展要求人类不可危害支持地球生命的自然系统, 包括大气、 水、 土壤和生物; (7)可持续发展要求世界各国确保公平获取有限的资源并通过技术手段缓解资源压力; (8)可持续发展要求合理使用可再生资源, 防止过度开发和利用, 控制不可再生资源的开发率, 以免危及后代人的发展; (9)可持续发展要求对植物和动物加以保护, 避免物种多样性的减少影响后代人的选择余地; (10)可持续发展要求将人类活动对空气、 水和自然要素的负面影响最小化, 以保持生态系统的完整性(黄世忠, 2021)。这10个方面的可持续发展理念, 涵盖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性, 并逐步形成可持续发展的三支柱体系。
1992年, 同样是在莫里斯·斯特朗的组织协调下, 堪称可持续发展史上里程碑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 大会发表《里约宣言》⑤, 通过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和《生物多样性公约》(CBD)。这两个纲领性公约为协调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2015年在巴黎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1次缔约方大会(COP 21)通过的《巴黎协定》和2021 ~ 2022年分两个阶段在昆明和蒙特利尔召开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第15次缔约方大会(COP 15)通过的《昆明—蒙特利尔全球生物多样性框架》(简称《昆蒙框架》)均源自这两个公约。《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生物多样性公约》以及《巴黎协定》和《昆蒙框架》对世界各国在应对气候变化与保护生物多样性过程中应承担的共同又有差别的国家自主贡献(NDCs)义务做出规定, 为全人类在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应对气候变化和保护生物多样性提供了根本遵循⑥。这次大会还通过了《21世纪议程》(Agenda 21), 该议程由四大部分和78个方案领域组成: 第一部分为可持续发展总体战略, 涵盖18个方案领域; 第二部为社会可持续发展, 涵盖19个方案领域; 第三部分为经济可持续发展, 涵盖20个方案领域; 第四部分为资源合理利用与环境保护, 涵盖21个方案领域。由经济、 社会和环境组成的可持续发展三支柱体系再次得到采纳。
如果说联合国在以上方面对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推动主要侧重于什么是可持续发展和如何做到可持续发展, 那么2015年联合国发布的《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则更加聚焦于可持续发展所要实现的目标, 明确可持续发展去向何处的问題。由联合国提出并经193个国家表决通过的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如图2所示), 现已成为ESG报告或可持续发展报告经常引用的重要内容, 因为这17个SDGs有助于ESG报告或可持续发展报告的使用者了解企业和金融机构的所作所为对全人类实现可持续发展做出了哪些直接和间接的贡献。这17个SDGs与联合国于2005年提出的ESG相互呼应, 如图3所示。
联合国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包括可持续发展意欲实现的目标, 需要各利益相关方特别是企业和金融机构等市场主体脚踏实地加以践行。企业和金融机构的经营活动是否符合可持续发展理念、 是否对实现SDGs作出贡献, 需要通过系统性和结构化的方式予以呈现。在这种情况下, 与财务报告相辅相成、 相得益彰的ESG报告或可持续发展报告脱颖而出。20多年来, ESG报告或可持续发展报告得到大力发展, 既应归功于联合国对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积极倡导和推动, 也应归功于GRI、 TCFD、 WEF等国际专业组织和ISSB、 EFRAG等准则制定机构长期致力于制定有助于可持续发展理念落地实施的ESG或可持续发展报告准则。
三、 总结与启示
本文对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进行历史溯源, 从中可以看出, 可持续性源于17世纪英法两国对永续利用森林资源的担忧和关注, 得益于18世纪卡洛维茨的系统总结和理论提升, 再经由德国林学院的培训和传播, 逐渐成为欧美广为接受的森林永续利用观念, 为可持续性的提出奠定了理论和实践基础。经过联合国50多年的推动, 可持续性逐渐演进为协调经济增长、 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可持续发展理念。
ISSB指出, 可持续性的概念通常与可持续发展相联系。联合国发布了可持续性定义、 可持续发展目标和国际政策文告, 识别了其认为应该考虑的可持续性重要事项, 包括气候变化、 生物多样性、 海洋、 荒漠化、 人权等。因此, 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这两个术语被广泛用于社会和生态社区, 适用于当代和后代, 这些术语还包括正义、 健康、 福利、 保护等环境和社会领域的概念, 以及对地球边界的认可(ISSB,2023)。虽然在日常用语中, 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并没有严格区分, 但实际上它们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均涉及经济增长、 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平衡关系, 但二者也存在着一些细微差别。可持续性是指达到可持续的状态, 而可持续发展是指实现该状态的过程(Mensah,2019)。可持续发展旨在实现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可持续性, 是实现可持续性的手段。此外, 可持续性与可持续发展的其他差异包括: 在范围方面, 可持续性是一个比可持续发展更加宽泛的概念, 侧重于经济、 社会和环境的长期平衡, 而可持续发展主要涉及满足当代人的需要而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过程; 在时间框架方面, 可持续性是一个长期概念, 而可持续发展是寻求在短期和中期之间实现可持续性的过程; 在侧重点方面, 可持续性更加关注地球及其居民的整体健康和韧性, 而可持续发展更加关注将经济、 社会和环境因素纳入决策流程; 在利益相关者方面, 可持续性涉及地球上所有的人类、 动物和生态系统, 而可持续发展涉及受经济、 社会和环境相关决策影响的具体利益相关方。
可持续性到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演进, 带给我们四点启示。
启示1: 可持续性是对森林永续利用观念的传承和发展。可持续性源于森林学, 但不限于森林学。随着时间的推移, 森林永续利用观念背后蕴涵的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理念不仅延伸到整个环境生态学, 而且被广泛用于涉及公众福利和公共政策的社会学, 甚至以节约集约利用资源为特征旨在实现资源最大利用效率的循环经济(Circular Economy)也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森林永续利用观念的衣钵。森林永续利用观念向生态环境、 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领域延伸与拓展, 不仅是对森林资源永续利用观念的传承, 更是对森林资源永续利用观念的发展, 标志着诞生时带有明显行业属性的可持续性向跨行业跨领域的普适性可持续发展理念的进化。时至今日, 可持续发展理念已成为一种新的思维范式, 为解决经济增长带来的社会问题和环境问题指明了新的方向、 提供了新的路径。过去400多年欧洲林业从过度砍伐到严格保护的曲折历程, 就是人类勇于探索和实践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生动写照。从这个意义上说, 不论是《世界自然资源保护大纲》还是《我们的共同未来》提出的可持续发展, 抑或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提出的17个SDGs, 都是对人类探索与追求可持续性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传承、 赓续及发展。
启示2: 可持续发展理念呼唤线性经济向循环经济转型。工业革命以来, “获取—生产—废弃”的线性经济(Linear Economy)发展模式消耗和浪费了大量的宝贵资源, 有可能耗竭我们子孙后代赖以生存和发展的自然资源, 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理念。如果不改变这种不可持续的线性经济发展模式, 到2030年我们需要1.5个地球的自然资源才能维持人类生存(WWF,2012), 2050年我们需要三个地球的自然资源才能满足人类现有生活方式的需要(UN,2016)。线性经济不仅会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 而且产生了大量温室气体排放、 废弃物和污染, 导致天气变化、 生物多样性丧失和生态系统退化, 长此以往将危及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理念呼吁人类寻找经济增长与资源脱钩、 循环利用资源的绿色低碳发展模式, 促使全球经济从资源粗放利用的线性经济向注重绿色低碳和资源集约节约利用的循环经济转型。线性经济发展模式在设计阶段从不考虑或极少考虑产品生命周期结束时的回收、 处置和利用, 而在循环经济发展模式下, 企业将废弃物和污染作为改进设计缺陷的起点, 任何产品的设计都要力争材料在产品使用寿命结束时重新回归经济系统, 从而实现资源的重复利用和循环利用。按照循环经济理念设计产品, 不仅能从源头上减少废弃物的产生, 而且可以实现废弃物的再利用, 变废为宝。此外, 循环经济还要求企业对产品简约包装, 杜绝资源浪费, 减少废弃物产生, 否则, 过度包装的产品将遭到有环保意识的消费者的抵制, 从而使企业遭受转型风险, 导致品牌受损、 收入下降。
启示3: 可持续发展理念需要兼顾绿色转型和正义转型。《巴黎协定》设定的1.5℃控温目标能否顺利实现, 直接关系到全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前景。应对气候变化、 保护生物多样性和恢复生态系统, 亟需改变能源结构, 加快绿色转型, 提高以水电、 风电、 光电、 氢能和生物燃料为代表的可再生清洁能源的占比, 促进煤炭、 石油和天然气等化石燃料的逐步退出或逐步淘汰。能源转型是绿色低碳发展的关键, 但也应认识到, 减缓、 控制甚至淘汰高污染、 高排放的行业和企业, 在提升环境可持续性的同时, 可能会给经济社会可持续性带来新的问题, 如失业和增长问题, 而“体面工作和经济增长”又是《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提出的第8个SDG。可见, 绿色转型与正义转型(Just Transition)有时是相互矛盾的政策目标, 理应统筹兼顾。在推动绿色转型的过程中, 应充分考虑正义转型的因素, 避免特定群体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20世纪80年代, “正义转型”的概念开始出现, 其核心要义是确保在绿色转型中最大限度保护所有人和所有社区的正当权益, 确保没有一个人和一个社区被遗忘。国际劳工组织(ILO)将正义转型定义为: 以对所有相关人员尽可能公平和包容的方式实现绿色经济, 创造体面的工作机会, 不让任何人掉队。《巴黎协定》也明确指出, 应对气候变化必须考虑发展这一优先事项, 实现劳动力正义转型以及创造体面和高质量就业岗位。可见, 只有在绿色转型中兼顾正义转型, 为受影响的群体和社区提供緩释举措, 创造新的就业和经济增长机会, 绿色转型才具有广泛的社会基础, 也才符合经济、 社会和环境协调可持续发展的理念。
启示4: 高质量发展需要树立包容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高质量发展是时代的主旋律, 可持续性是高质量发展的本质特征。要实现可持续的高质量发展, 需要尽快树立包容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在经济可持续性方面, 包容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要求我们既要倡导人类中心主义观, 也要吸纳生态中心主义观, 强调不得以环境保护为由无视经济增长, 也不得通过牺牲生态环境片面追求经济增长, 以确保经济发展有活力, 主张改变经济发展评价方法, 把能耗、 排放和污染等环境成本考虑在内, 倡导绿色GDP, 抵制棕色GDP。在社会可持续性方面, 包容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要求我们秉承人类中心主义观, 主张公平性不仅是促进经济增长和环境保护目标得以实现的重要前提, 更是社会发展的政策目标, 应致力于构建消除贫困和饥饿、 创造教育和工作机会、 抵制种族和性别歧视、 提供清洁饮水和卫生设施、 构建和谐社会的公平社会环境。在环境可持续性方面, 包容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要求我们采纳改良的生态主义观, 呼吁社会发展和经济增长充分考虑环境资源的承载力, 抵制罔顾环境资源承载力的过度经济社会发展和对自然资源的掠夺性开采, 鼓励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反哺生态环境, 加大对生态环境修复和保护的投入(黄世忠,2021)。
【 注 释 】
① 我国于2019年修订的《森林法》也体现了森林永续利用的观念,该法第六条规定:国家以培育稳定、健康、优质、高效的森林生态系统为目标,对公益林和商品林实行分类经营管理,突出主导功能,发挥多种功能,实现森林资源永续利用。
② COP 26原来主张逐步淘汰(phase out)煤炭的使用,后因遭到印度等国的反对而改为逐步减少(phase down)。2023年11月30日 ~ 12月12日在迪拜召开的COP 28对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等化石燃料是逐步淘汰还是逐步减少又争论不休。最后以“转型脱离化石燃料”(transition away from fossil fuels)的措词达成妥协。
③ 柯尔贝尔颇具财经天赋,对税收技巧的描述堪称经典:“向人民收税,就像拔天鹅的羽毛一样,关键是要尽可能地拔毛,但又不能让天鹅被痛到。”
④ 英文原文为:sustainable development is development that meets the needs of the present without compromising the ability of future generation to meet their own needs。必须指出,“可持续发展”一词并非《我们的共同未来》首次提出。事实上,国际资源和自然保护联盟(IUCN)、联合国环境规划署(UNEP)和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早在1980年发布的《世界自然资源保护大纲》(英文为“World Conservation Strategy:Living Resource Conservation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中文为“世界保护策略:为可持续发展保护生物资源”)中就已经提出“可持续发展”一词。但历史学家的研究表明,“可持续发展”一词是由芭芭拉·沃德(Barbara Ward,英国经济学家、环境与发展国际研究所创始人)于1972年率先提出的(Pisani,2006)。
⑤ 1992年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后,莫里斯·斯特朗联合一些著名的民间人士,从伦理学的角度在2000年起草和发布了《地球宪章》(Earth Chapter)。《地球宪章》由四大支柱(尊重和关爱生命共同体、生态完整性、社会和经济正义、民主非暴力与和平)组成,呼吁将良知转化为行动,希望在所有人中激发一种新的全球相互依存感以及对整个人类大家庭、生命共同体和子孙后代福祉的责任感。在学术文献中,《地球宪章》经常与《里约宣言》相互混淆,其实这是两个不同的文件,一个是官方的,另一个是民间的,不可混为一谈。
⑥ 我国的“双碳”目标及生物多样性方针政策和法律法规,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和《生物多样性公约》以及《巴黎协定》和《昆蒙框架》的基本要求。
【 主 要 参 考 文 献 】
黄世忠.支撑ESG的三大理论支柱[ J].財会月刊,2021(19):3 ~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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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B. Basis of Conclusions on General Requirements for Disclosure of Sustainability-related Financial Information[EB/OL].httpss://www.ifrs.org,2023.
Mensah J..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Meaning, History, Principles, Pillars, and Implications for Human Action: Literature Review[EB/OL].httpss://www.doi.org/10.1080/23311886.2019.1653531,2019.
Pinchot G.. Breaking New Ground(Commemorative Edition)[M].Washington: Island Press,1998.
Pisani J. 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Historical Roots of the Concept[ J]. Environmental Sciences,2006(3):83 ~ 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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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 Responsible Consumption and Product: Why It Maters [EB/OL].www.un.org,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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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F. Living Planet Report 2012[EB/OL].www.worldwildlife.org,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