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东明的水墨哲学

曾庆龙

当今中国画领域挥毫泼墨者众多。由于普遍缺乏哲学思考，一些画者仅仅流连于悉心描摹自然、再现生活场景或浅表反映现实的自然主义层面，很少深入人的心灵深处弹拨灵魂之弦，以致许多作品无论挥洒多少眼泪和鲜血，也难以动人情感、撼人心魄。广袤的星空下，大家寥寥，诸多人在浪费纸墨。

彭东明却是个例外。他以专业眼光和哲学思考调制出来的笔墨，纵横捭阖，直抒胸臆：他的画，不仅视角独特、笔墨酣畅、风格迥异、意境幽远，更是多了一份张合有度、辩证统一的哲学表达，因此而不同凡响。

彭东明似乎天生具备“医俗”功能，在他的画里，没有匠气、俗气，唯有新风扑面。他的画，无蓄意架构的宏大叙事，无忸怩作态的空洞表达。他撷取的，往往是大千世界里的一花一葉、一山一水，细细品读，作品里充盈着的哲学意蕴和洋溢着的人文主义情怀会顷刻打动你，你的目光或许会被眼前丰富而激荡的美感元素牢牢抓住，不得不在他的引领下走进他特有的世界去，去体察，去品味，去喜忧与共，去淋漓尽致。

彭东明是一个多元的构成。

作为作家的彭东明已为世人所知。这位作家笔耕几十年，成就丰厚。他的长篇小说《天边的火烧云》《坪上村传》等、中篇小说集《故乡》《秋天》等，脍炙人口，多部作品曾被改编成电影、戏剧，并获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冰心文学奖等多个重要奖项。

作为“仕”人的彭东明已在官场游刃多年。他从盛产将军的湘北平江县乡政府起步，一路芝麻开花，官至中共岳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他几十年的为官岁月中，曾作为优秀青年干部分别挂职岳阳市南区文体局副局长、中共平江县委副书记。因为其文学创作的不俗成就和个人魅力，他先后担任平江县文联主席、岳阳市文化馆副研究馆员、岳阳市文联副主席、《岳阳晚报》总编辑、岳阳市作家协会主席、岳阳市文联党组书记，见证着这位贴心为民的“士大夫”的尽忠作为。

当彭东明在中国方块字的沃野上激情书写已无法完整表达他对社会、对生活、对人生的另一种观照和思考时，他按捺不住内心的跌宕，悄然拿起画笔，在水墨间寻找生命的价值，把美好的视觉与独到的思考奉献给人民。

在当今这个被名利、权力和金钱鼓舞的世界，亦官亦文、能写会画者，已是凤毛麟角。彭东明，当属鲜有之大才也。

人不是为了吃饭而活着。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

伟大的作品源于人的灵魂以及它经历的痛苦和欢乐。如何去表现这种灵魂的宽度与厚度？

彭东明试图用他的水墨去探寻生命的真谛，以期给人的生命旅途些微帮助。

北宋学者周敦颐以他的理学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承前启后。他曾在莲塘旁长吁短叹，“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并以“莲之爱，同予者何人？”一语居高而傲，致使近千年来人们赏莲之语喏喏于此，无有能出其右者。

彭东明的国画力作《濯清净植》走进一个全新的荷塘语境：画面洗练，构成纯粹。荷叶、长鱼、莲池浑然一体。画家饱蘸水墨泼于纸上，荷叶沧桑摇曳，长鱼全裸于斯，荷塘梦幻如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画家删繁就简，将思想的镜头从广角的生命形态中拉近，将一个特写的生命片段真实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原本光滑平实的荷叶经画家的大胆渲染，变成了一个可感可触的鲜活生命，有如经过暴风骤雨洗礼的老者，静静地立于塘中，俯视一切。它所经历的生命历程，或许堪比唐僧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不然，它的脸上怎会有如此深沉而丰富的袒露。这张脸，似乎是中华民族深重苦难和不屈不挠精神的缩影。在这里，画家没有给这个生命更多的悲悯，而是坚定地给予它一种酣畅淋漓的礼赞。

情深意厚的生命才是有价值的生命。彭东明的《茵茵情长久》赋予无情花木以人性的温暖：阳光下，几朵即将谢去的花依偎而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依作别。作品选材独特，结构大胆，笔墨畅达明快。寥寥数笔，将人们发自内心的对于幸福的渴望刻画得纤毫毕现。

彭东明的画圆润通达，浸染着和谐的色泽，闪烁着哲理的光芒。“和谐”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命题与核心精神，儒、道、佛都有过深刻的阐发：儒家认为审美的本质在于“和谐”，艺术的本质在于“中和”，这种“和”是一种偏于社会和内容的美；道家以道为美，这种美偏于人和自然的和谐，是一种偏于自然和形式、偏于抒情表现的艺术；佛家，特别是禅宗，以佛我同一为美，以绝对的宁静为美，是一种偏于心理的美。彭东明的《百里溪声》《猫鼠同娱图》《寂寞开舞曲》等，融会儒、道、佛的审美精髓，在中国画领域做出了不懈的、富有创新价值的探索，展示了东方文明的中和之美、自然之美、宁静之美，让美跃上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境界。

与彭东明聊天，势必要谈到他的绘画缘起。他说，他最初的绘画启蒙来自他的舅舅李自由。李自由是湖南集作家、书法家、画家于一身的资深才子。彭东明小的时候，就常常粘着舅舅去看他画毛主席像和大大小小的政治宣传画。这可能是他舅舅无意间在彭东明心里种下的一颗小小的种子。这颗种子直到他年过不惑才开始快速发芽，逼得他不得不顺其自然让其开花结果。

艺术的表达需要技巧的操练，技巧是艺术家思想表达的直接承载者。彭东明的水墨技巧取自传统，而又出人意料地超越了传统。

彭东明曾经花大力气研习过齐白石、八大山人等国画名家的作品。在与大家的神交中，他似乎走进了当年武陵源里那个美妙无比的桃花源。面对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美景，他欣喜不已，每每回到家中，则废寝忘食寻踪索源，挥毫泼墨不止。一有机会，他还带着自己的作品当面请教各路名师。经过多年的磨砺和思索，他终于出手不凡。

彭东明的画信笔拈来，承载的是亦忧亦乐的情怀，表达的是真性真情。他通过水墨的浓淡枯润，运笔的疾徐轻重，点线的疏密粗细，形成了富有彭东明特色的节奏和韵律。在色彩和水墨的选择上，彭东明更注重水墨的运用。在他的笔下，墨呈五色，自然天成。

在彭东明质朴而深邃的水墨中，《遥看青峰五百年》《荷塘月色》《雾霭锁千峰，清气扑面来》《云遮雾盖禅入定》等寄情于山水，抒发或惆怅或缠绵或光明或洒脱的人文情怀；《洞庭鳜鱼肥》《连云山峡之夏》《放歌汨罗江》《南岳春耕早》等审视身边熟悉的景色，给置身于其中的人以新的发问；《四季彩来》《大好阳光》《瓜熟万家欢》等捕捉跳荡的希望，给人以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彭东明的画笔墨娴熟、技法老到，思想情感传达鲜明准确，堪称神来之作，不知是否会让一批长期为金钱和应景而跋涉的泼墨者汗颜？

艺术是思想的产物。没有思想的艺术如同一杯乏味的白开水。一件没有思想穿透力的作品挂在家中，如同一具僵尸悬于墙上。

伟大的艺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们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了事物主体中的哲学命题；艺术作品之所以打动人，是因为通过艺术家的创造揭示了人类生活中最为本质的一些方面，而这些方面往往为平庸所遮蔽。

感谢彭东明，为我们拓宽了观察事物的路径，揭开了被平庸遮蔽的那一角。

责任编辑：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