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早

2024-04-13 00:23张建春
百花园 2024年3期
关键词:懒觉二婶田地

张建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许多虫起得更早,躲过了鸟的尖嘴,活了下来。树叶们又比虫醒得早,吸足了露珠,精神抖擞地迎接晨光,在虫子锯齿般的利牙光临前努力吸收阳光的能量,并通过纵横交错的叶脉输送给枝干、花朵和果实。

二婶是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她起床时树叶还在睡梦中蜷曲着身子,露珠也在空中姗姗地降落。树叶不醒,露下得无味,没有枝梢叶子可挂,晶莹闪烁不起来。有些急性子的露珠就在二婶黄巴巴的头发上安家。有霜的清晨,二婶黄巴巴的头发就被染白了。

都说二婶是“铁眼皮”,不需要睡眠,眼睛不需要闭合,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每个早晨二婶的眼皮都铅一样沉重,睁不开,恨不得掐根小棍棒撑着。掐棍棒的事二婶还真做过,将上眼皮下眼皮一撑,瞌睡就跑了。

一家众多的口嗷嗷待哺,二婶不得不早起。鸡鸭鹅猪要吃,三个光头小子要吃。吃食天上掉不下来,只能靠二婶的一双手。手可以不停地忙活,但时光有限,二婶只能起早贪黑,从睡眠中抢时间。

二婶有自己的讲法:“睡觉的日子长着呢,等眼一闭、脚一蹬,有得睡的。”和瞌睡打仗,二婶总是胜利者,白天、黑夜把瞌睡撵得贴天飞。

三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嘴像一个无底洞,整天填不满。二婶如早起的鸟,一大早就开始找食,家里找,田里找,荒地里找。粮食、野菜、野果对二婶都是好东西,小鱼、小虾、乌龟、青蛙也不放过。二婶耳听八方,眼观六路,随时搜索着有用的东西。

二婶顶星子起床,脸不洗,头不梳,推开门就奔田地。田地不多,自留地也就一亩多。她在这田里下功夫,下绣花的功夫。她种的田里稻也好、麦也好,亩产量总是比生产队集体耕种的高得多,让人眼红。

自留地里的活儿干完了,二婶顺带着挑担水回家,三个儿子还睡得正香。二婶又忙起家务——喂鸡,唤鸭,放猪。等村里的人们刚起床时,二婶家里的事已忙停当了。

二婶早起是被生活逼的。二叔过世了,她独自带着三个儿子过日子,一人当俩人,只能在时间里抠了。别人干八小时,她干十六小时,不就成两个人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但二婶没是非,没时间闹出红红绿绿的是非来。

三个儿子长大了,能搭把手了,按说二婶可松泛点儿,可二婶还是一如既往地早起。儿子们看不过去,也跟上了,于是一家子成了村子里起得最早的人家。

还真感谢早起。人勤地不懒,田分到了户,劲儿有处用,四个人早起迟睡,几年过去,二婶家的日子换了个天。三个儿子依次盖房子、娶媳妇,也就几年间的事,说成就成了。

二婶六十多岁了,还是早起,精气神好得很。她要忙的事情和过去差不多,只是水不用挑了,家里有机井,推上电闸水就上来了。

三个儿子突然心大了,带着积蓄进城,承包路段打扫卫生。还是沾了早起的光——扫马路要起得早,早得城里人还没动静。这一干就干出了名堂。三个儿子舍得花气力,活儿干得漂亮,积攒了些钱和门路,几年后就成立了保洁公司,手下有了百十号人。

有了保洁公司,三个儿子竟懒了起来,把早起的事忘了,非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

二婶进城小住,就看不惯了,逼着儿子们早起。儿大不由母,三个儿子我行我素,夜里不睡,早晨不起,一副大老板的模样。

眼不见心不烦,二婶拍屁股走人,回村守老宅,种她的十多亩田地。

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二婶顶着星子起床,在房前屋后忙,在承包的田地里转。田里的活儿少之又少——儿子们心疼老娘,活儿早花钱让人做了,不需二婶动手了。二婶自己找活儿,比如发现了一两棵稗草、一缕菟丝子,就忙不迭地拽了。

起早成了習惯,想改也改不了,何况二婶不想改。

说对儿子们眼不见心不烦是假的,二婶的心常长草—— 三个儿子都得了“城市病”,病恹恹的,大把大把地吃药,也不见明显的效果。

二婶吼儿子们:“早起是单方、良药。”

还有烦的,人勤地不懒,三个儿子当甩手老板,天天懒觉睡着,迟早一天,那保洁公司还不黄摊子了?

话在二婶的心中盘旋很久很久,就是不敢说出口。

二婶八十了,还是天天早起,一个村庄的鸟都认识她,碰着她就喳喳叫。

鸟们也争着早起。一个早晨,二婶被群鸟的啼鸣吵醒了。二婶拍拍脑袋:“起迟了。”阳光已洒了一地。

二婶终于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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